第八十七章 忌惮
石桥两旁的宫灯摇曳着昏暗的烛光。
长公主穿过石桥，走近静谧的花圃之中，人影窜动，她似乎召集了一些人在那里。
卫潇潇跟到桥头，却发现一旁来了几个侍卫巡逻，身上都有熟悉的赤芍香——他们也都是长公主的人。
为避免打草惊蛇，卫潇潇只能躲在远处树丛中，隐约看见长公主在吩咐几个人干些什么。身后突然有冰凉的气息凑近，她猛地回头，撞上一双熟悉的眸子——是黎越。
“你是怎么……”卫潇潇忍不住失声，她能溜出来也就罢了，身为认亲事件主角的黎越，是怎么做到也跟出来的？
黎越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前方。
长公主和侍卫说着什么，夜色太暗，声音太低，即便卫潇潇和黎越在修炼风息术后感官的敏锐度已经大大提升，却依然只能听到几个极破碎的词语。
突然，长公主抬眸朝这边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
“走。”
黎越悄无声息地一拉卫潇潇，卫潇潇立刻默契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野猫叫，随即，二人消失在树影中。
“回报长公主殿下，应当只是猫儿。”前来查看的侍卫赶到时，树丛之中已经一片寂静。
长公主不说话，也不点头，她站在那里，任由夜风撕扯着她华丽的宫裙，整个人呆板又僵硬，仿佛宫裙之下不再是一个血肉鲜活的女人，而只是一个早已被掏空的木偶。
……
黎越并不能久留，他刚刚余光瞥见长公主离席，卫潇潇又跟了出去，于是也借口出门解手，出来了一趟，但很快便要回到瑾帝身边。
瑾帝思念柔贵妃二十多年，一直以为今生已经再无任何羁绊，如今突然发现柔贵妃竟然为自己留下个儿子，自然要和黎越秉烛夜谈。
此时此刻，御书房之中，灯火通明，太监与宫女呈上参汤与点心，香味极度诱人。
但黎越只觉得头大。
夜宵上得越多，只说明老皇帝要跟他聊越久。
黎越反感和一切人类交流。
卫潇潇除外。
老皇帝身为九五至尊，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儿子默默嫌弃，黎越性格安静，他倒是也很喜欢——柔珑帝姬当年出身民风彪悍的羌国，却是个少见的温柔寡言的性子，这孩子这一点像他母亲。
虽然厌烦这场交流，但黎越事实上已经提前预判了老皇帝会问的问题，并提前对答案打好了腹稿，因此应对起来，倒也十分顺利。
显然，老皇帝与柔珑帝姬失散多年，如今终于见到了柔珑帝姬的儿子，自然会问起柔贵妃的下落，与当年的种种往事。
对与生母有关的一切，黎越的态度非常简单——一概不知。
他如实地告诉老皇帝，自己从有记忆起，就已经住在上官丞相的府里了，从小到大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上官丞相的亲儿子。
老皇帝心中郁郁——显然，上官丞相与当年柔珑的事情必有极大关联。
可惜上官琅已然身死，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老皇帝随即又问起黎越在上官府中的事，以及为何他会被木戈在水域中救起，对此，黎越也已经编织好了最简单的版本——他发现上官琅有反心，上官琅便将他关入京郊水牢，后来京郊水牢中统治者起了内斗，他便趁乱逃出。
至于水牢中的动乱其实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以及上官丞相手下那些如今不知到底在何处的巨灵军团……黎越都没有提。
老皇帝身边耳目众多，一句话不当，可能就会过快地暴露自己，现在黎越身为乍出现的皇子，已然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他决定在其他事情上通通低调，先不要让太多人察觉到他的实力。
瑾帝确实老了，聊到后半夜，便已经困倦得不行，黎越及时地表示来日方长、所有事情都可以之后再叙，让瑾帝早些休息。
离开时，瑾帝问黎越，想要分管什么差事。
——皇子们到了年龄，都会拥有自己的封号、府邸和月禄，这些自然也少不了黎越的。
而除此之外，皇子对当朝的政务都会有所参与，诸如楚云阔最近主要参与礼部的事务，五皇子则在跟着户部侍郎历练。
六部之中，黎越也同样要选择一个。
他思索良久，道：“儿臣想选刑部。”
瑾帝微微惊讶。
他没有想到，黎越会选刑部——众所周知，刑部没有油水，差事还辛苦，常要和犯人与死尸打交道，五皇子自己的舅舅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关系甚密，但他都没有选刑部，而是和皇帝一通撒娇，去了户部。
不过瑾帝转念一想，黎越恐怕是担心自己选了亮眼的差事，愈发引起兄弟们的不满，于是主动选了最辛苦最不起眼的差事，保证自己不会威胁到兄弟们的地位。
——柔珑当年，也是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
思及此处，瑾帝对黎越愈发地怜爱了。
黎越什么也没做，就在见面第一天拉满了老父亲的好感。
但其实他选刑部，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这是他最擅长的。
另一方面，这个故事的男女主是楚云阔和顾霜染，顾霜染身在大理寺，那么主线剧情一定是围绕探案展开，而刑部与大理寺牵涉甚多，是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
再加上，现在迷雾一重接着一重，无论是多年前柔珑帝姬的离奇失踪，还是现在上官丞相被苏姨娘所杀的诡异案件，都等待着被探寻。只有手中握着查案的资源，才能从迷雾中获得些许真相。
……
这个宫中，今夜无眠的人很多。
皇后宫中的暗室里，同样灯火通明。
“怎么办？”
这是五皇子今夜重复最多遍的问题。
五皇子是真的崩溃，他身为皇后嫡子，却被身为庶子的楚云阔抢了太子之位，如今他把楚云阔当敌人，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斜刺里又杀出来个新皇子。
如果是个别的宫妃生下的儿子，五皇子也就不在意了——毕竟失散这么多年，跟皇帝一点感情都没培养，在朝中也没根基，登基肯定轮不到他。
但偏偏，此人是柔珑帝姬的儿子。
刘皇后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皇帝当年有多么爱柔珑帝姬，她是亲眼所见的证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那个女人消失了。
却留下了她的儿子。
皇帝所有对柔珑帝姬的情深似海、爱而不得，每一份亏欠每一份愧疚，都会还在这个孩子身上。
而此人还是被上官丞相养大的——上官琅一直有“半朝座师”之称，也就是说，如今半个朝堂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更别提身为柔珑帝姬的儿子、羌国的血脉，此子天生就有羌国政权的支持。
……这样盘算下来，这个黎越，甚至比楚云阔还可怕。
第八十八章 合谋
刘国舅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擦拭着额头和脸，今夜温度不算高，但他生得虚胖，身上已经全是汗。
“长姐，此事依我看，需要从长计议……”
刘国舅还没说完，刘皇后就突然摔了手里的杯子。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有小太监闻声想要进来收拾，被刘国舅一声呵斥：“不长眼睛的东西！出去！”
殿内只有姐弟二人和五皇子后，刘国舅看一眼同样神色迷茫的外甥，又看看面沉如水的刘皇后：“长姐……”
“从长计议？这些年来，你哪一天不是劝我从长计议，结果等到了什么？楚云阔越来越势大，再从长计议下去，等到新皇登基的那一日，这后宫中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么？”
“那长姐的意思是……”
刘皇后扶一扶头上的凤簪，神情在变得越来越阴狠。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当年甚至不是刘家的嫡女，而是一位妾室所生。
但她硬是在后宅之中一步一个脚印，先是想尽办法让大夫人将自己收入房中，对外成为了名义上的嫡长女，接着又获得了刘家老夫人的喜爱，将其他姐姐妹妹挤了下去，自己入宫参加了大选。
贵人，淑妃，皇后，她一路登到女子的最高位，所凭借的，自然有美貌和运气，但更多的是一腔敢想敢干的勇气。
“夜长梦多。”她幽幽地说，“这个上官越呆得越久，越容易变成大麻烦，不如趁他现在根基不稳……”
她伸出手，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刘国舅一张肥白的脸立刻吓得更加汗涔涔：“不可，长姐，这不是寻常人，而是皇帝的亲儿子啊！皇上定会深究的！”
“瞧你吓破胆的样子。”刘皇后冷冷道，“我四下里打点人脉，把你放进大理寺，图的难道是那点俸禄么？不就是为了今天！负责查案的是大理寺，一切不都由你说了算？提前找个凶手来顶替，尽快结案，事后又有谁能知道？”
“再说了，皇上深究又怎样？当年柔贵妃被那样盛宠，风光无限，不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么？”
刘皇后望着烛火，咬紧牙关：“那样的事……我们能成功第一次，自然就还能再成功第二次。”
……
在刘皇后的心中，与柔珑帝姬相关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了岁月中，成为了尘封的旧案。
但对于有些人而言，即便是几十年前的旧案，依旧值得被找出真相。
深夜，一个身影悄悄潜入了大理寺中，轻车熟路地绕过了所有守卫，进了存放卷宗的暗室。
等进屋锁好了门，那人才点亮烛灯，摘下了黑色兜帽。
一张清秀如玉的面孔露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顾霜染。
顾霜染是来查柔珑帝姬的旧案的。
柔珑帝姬消失时，顾霜染还没有出生，这一切旧事与她的利益也毫无关联。
但一个真正的查案者就是这样的——他们往往什么也不为，只为了一个真相。
顾霜染想要知道柔珑帝姬旧案的真相。
这件事情太蹊跷了，在本朝的历史中，很少有后妃直接消失在宫中——更别提这位后妃是身份极其重要的羌国公主，且深受皇帝宠爱。
顾霜染翻找了许久，终于从一个暗格中，找到了当年的卷宗。
拍掉灰尘，顾霜染拿起卷宗翻阅，才看了几页，就皱起眉头。
太诡异了。
卷宗明显被删过，记录的信息极其潦草，不过是一些宫人和侍卫的证词，这些人不过是些案件外围的边角料，交代的话中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至于柔贵妃当年身边能够近身的宫人，则都在她出事后因失职被杖毙。
正常查案流程的话，留下的信息是不该这么少的。
显然，有人要么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偷工减料，要么是在后续的时间里将当年的资料一一焚毁了。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两件事他都干了。
顾霜染闭上眼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油腻肥白的脸。
如果是旁人，未必会第一时间就怀疑到这位大理寺卿的头上，但顾霜染在大理寺中供职已久，被这个刘国舅也欺压了太久，深深知道他的秉性。
而刘国舅的姐姐，也就是当朝皇后，在柔珑帝姬出事时，尚是淑妃。
虽然当时顾霜染还未出生，但她也在各路传言中，模糊地了解到当年的一点情况——后位空悬之际，柔贵妃与刘淑妃都是极有可能的人选，在这种情况下，柔贵妃的消失，最大受益者便是淑妃，也就是当今的刘皇后。
但要调查刘皇后……顾霜染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实在是太难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大理寺中的小官，而刘皇后母仪天下，不是她能够动辄怀疑的。
除非她背后有人撑腰。
在过往的案件中，一直为顾霜染撑腰的人，都是太子楚云阔，因此，顾霜染决定第二日就去找他。
……
第二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顾霜染去太子府找楚云阔，得知他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位于宫中，是皇室子弟的习武场所，寻常人不得进入，好在顾霜染有楚云阔留给她的腰牌，因此一路来到练武场中。
楚云阔身边的小太监早已认识顾霜染，见她来了，立刻将她拉到一边。
“顾姑娘来得正好，太子正发愁呢。”
顾霜染挑眉望向练武场的中心，但见一个女子身着暗红色劲装，头发高束，艳丽中透露着英姿飒爽，不是若颜帝姬又是谁。
“若颜帝姬已经接连打赢了十个御林军中的佼佼者……提出与太子殿下比试，但姑娘也知道的，太子殿下是读圣贤书的君子，这种蛮力摔角的事，并非他涉猎的领域。”
“可若是不应战，会显得我们大周男儿没有勇气，可上去比也不合适，赢了女流，也没人会说太子殿下骁勇，只会说他欺负姑娘家，若是输了，那就更没颜面……”
于是楚云阔借口有事，先不露面。
顾霜染朝对面望去，但见羌国阵营那边，若颜帝姬的几个贴身侍女也都换上了劲装，正挑衅地朝这边望过来。
不过，在这群侍女中，还有个老熟人……
老熟人卫潇潇冲顾霜染眨巴眨巴眼睛，悄悄指了指旁边的树荫，顾霜染会意，悄悄绕过去。
二人在大树背后的阴影中相逢，这对曾经最不对付的小姐妹此刻默契得惊人。
卫潇潇：“做个交易。”
顾霜染：“说来听听。”
卫潇潇笑了。
“让我们互相帮助对方推动一下感情线吧！”
第八十九章 比试
卫潇潇已经在若颜帝姬身边呆吐了。
倒不是帝姬本人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风风火火又不大聪明的直肠子，若颜帝姬本人还是很能被卫潇潇的各种情商小妙招糊弄住的，但问题就在于卫潇潇当年潜入羌国使节团只是为了找黎越，但现在黎越反而不在羌国使节团，而是跑到大周那边去了。
再加上在若颜帝姬身边当侍女，到底是有诸多不自由，出入也不方便，所以卫潇潇一门心思都在跑路上。
方才在若颜帝姬的阵营里看到顾霜染，卫潇潇心里就已经有了计划。
顾霜染这边和楚云阔的感情线已经落下进度了，原本早就该海誓山盟的二人，如今还只是互有好感的阶段，不妨让自己这只僚机帮他们再上上分。
至于自己，也需要赶紧脱离若颜帝姬，重新回到大周阵营。
……
日头愈发酷烈，若颜帝姬正在场上烦躁地发飙。
就在她把“堂堂大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说到不知道第几遍时，换好劲装的顾霜染来到了她对面。
“帝姬，请赐教。”
阳光下的顾霜染长着一张清清秀秀的脸，若颜帝姬看了又看，觉得有点儿眼熟，但她对大周人通通脸盲，只好偷偷问侍从：“这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