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派人驻扎在淮南所有乡县,传令百姓出门必须带上两块棉布捂在口鼻处,若是被发现没戴一次就罚银钱五文,举报邻居违章可以分得两文。
如果家中出现感染者,则全家非要事不得出门,由军队每日送饭,米饭粥菜,一日两顿。
民众哪里听得这规矩,沸反盈天,但是卫潇潇手底下的军队人数众多又强硬之极,百姓只得照搬。
时疫暂且控制住了,不过这也拖不了两天,此时派出去找孩童的官兵正巧带回来了几个孩子。
他们一个个都很符合卫潇潇的要求:放牛的,恨不得天天睡在牛身上,平日不与别人接触,突然发热,面上红疹,看起来极像天花。
卫潇潇命将士们拿针挑破他们的脓包,再放进自己的鼻孔里转十圈。
将士们心里也怕,但是看卫潇潇自己第一个做,云淡风轻的,又不禁多了些底气,也跟着做了。
不过三日,众人都开始发热,身上起疱疹,但并不剧痛难忍,也并没任何一个人死。
卫潇潇松了口气。
现在这些人都是活的疫苗了!
这些将士们纷纷被派去乡县村里,除了已经发热的之外,挨家挨户地接种,等第一批的百姓起了疱疹,便就近自行接种同里同村的人,一直到全村都接种为止。
耗时两周半,在卫潇潇雷厉风行的运作下,整个淮南几乎接种完成。
恢复自由通行的百姓走在街上,听官府的意思是自己不会再患上时疫了,可还是害怕得很。等陆陆续续有人与患病者接触后,发现真的没有患上天花,百姓们才打心底里相信忠武将军是来帮他们的,满城欢呼,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口中的救命恩人忠武将军已经跑到江南去了。
卫潇潇故技重施,等江南也接种结束后,她终于觉得此举可行。即便在别的州府,没有她的军队强行镇压,百姓也会知道这方法是管用的,会乖乖戴上口罩出门,尽量不乱跑,等待当地驻扎的军队替他们接种。
她将自己在淮南和江南的方法极尽详细地写了折子,又写了多封信件,寄给全国各地的知府、太守,以及京中三省六部。
你楚云阔还想当做没看见吗?我可是一键抄送发的邮件,你可收好了。
在班师回京的路上,卫潇潇轻快地骑着马儿想。
第一百零三章 不是最终
卫潇潇回京的一个多月里,她的“种痘法”正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展开。
如果她是美国总统竞选人,就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省市被自己的簇拥者们点亮。
等她再过两日便能抵达京城面圣时,她在民间的呼声已经成为“天神下凡”“神女转世”。
还有不少人为她写了话本子,说她原是越殿下的胞妹,真真正正金尊玉贵的公主,降临凡间就是保大周平安顺遂万年的,所以才会去羌国和亲。
没想到当今圣上不给神女面子,一心想要攻打羌国,怕远在羌国的越殿下抢他的皇位,害越殿下惨死羌国。
神女见同胞兄长死在面前,留下血泪,从此化身为一名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战神,带领我大周军队追杀羌国至大漠深处。
神女班师回京时,又看到百姓深受时疫之苦,悲从中来,不禁动用神力,求问王母,终于问得神药,使我百姓免受时疫灾祸。
百姓听了这话,更是对卫潇潇奉若神明,甚至不少人为她修了祠堂,求她以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健康。
卫潇潇听了这话本子半晌没言语,最后苦笑了一声。
她一个在现代社会普普通通一事无成还惨死街头的小编剧,在这个世界只求过自保,后来又只求复仇,最后却成了举世闻名的大圣人。
这就是黎越和顾霜染想要看到的吗?
不知道他俩有没有看到,反正朝中大臣都看的真真切切,一封一封书请奏,请求顺应民意,加封安和公主。
楚云阔不愿再给卫潇潇更多权利,她如今只是四品将军就能扰的朝中内外不得安宁,如果封她为二品镇国大将军,她岂不是直接篡国改位了!
可他又拗不过朝中重臣雪花般的折子,只得把卫潇潇在身份上升一级,原本已经贵为公主,再往上,就只有封王了。
第二日,安和公主忠勇无双,为国为民,封为宁王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圣上英明啊!安和公主配得上这个‘宁’字,没有她,哪来的我大周百姓安宁呢!”
“就是!不过安和公主就快回京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太期待了,早就想一睹神女尊容了,我拜一拜,估计还能保女儿的病好点好起来呢。”
“我也听说极灵验的,改天我们先去神女庙里拜一拜。”
卫潇潇终于抵达京郊,刚安顿下来,准备明日一早上朝面圣时,京中突然传来一张密诏。
“南门行宫?我一个人?”卫潇潇低头接了旨,却暗暗沉思。
楚云阔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看她名声在外,想要除之后快吧?
无论如何,卫潇潇都得走上这一遭。
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从军队里养的鸽子中抓了一只放在肩头。临行前,又折回到吴镇房中。
“吴将军是明白人,安和就直说了,皇上密诏传我进京,恐有不测。”
吴镇思绪万千。他看她浴血奋战,看她殚精竭虑,看她声名鹊起,从未向他问过一个字,求过一句话。
京中风云诡谲,吴镇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总觉得,她做得到。
“宁王殿下所求,臣万死不辞。”
卫潇潇微微笑了:“将军还记得,我提着勒克卓的头狂奔六十里而来的那晚吗?在听了我的建议之后,将军也是这般神情。将军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选择了信任,我感激不尽。如果没有那日,便没有今日的宁王。”
她又抿了唇角,变得严肃:“将军的信任必不会付之东流,安和记下了。”
南门行宫原是先前皇帝设了避暑用的,从普普通通的一个清凉水榭,扩大到成有园林山石的行宫。行宫对面就是西南角门,不过还是离京城正南门最近,故一直被叫南门行宫。
卫潇潇此番要去的正是清凉水榭。
清凉水榭建在小湖中央,四周全是水,只中间有一道细细的桥。湖是活水,从护城河引进来,穿行于整个行宫,冬季里行宫的宫人还需要凿冰存进宫底地窖,以备夏日使用。夏天清风一吹,放着冰块,呆在水榭上尤其凉爽,清凉水榭实在名副其实。
不知道是不是用兵久了,卫潇潇看到这水榭想的不是多么精致而奢靡,而是,此地应该很适合伏击。夜已经深了,漆黑一片中只看到桥长而蜿蜒,周围没有任何遮挡,唯有水波荡漾的湖面,埋在暗处的弓箭手很容易就能射中桥上的人。
卫潇潇只觉得今日恐怕亦是鸿门宴了。
她飞身而上,胸口的鸽子和她呆久了,见她点地跳跃也乖乖窝在怀里不动,仿佛一个玩偶。
等她踏进清凉水榭时,桌旁已经端坐了一个人,正是楚云阔。
“许久未见,安和公主,哦不对,宁王别来无恙?”
楚云阔摇着扇子,却不是当初和亲前和卫潇潇客栈相见的那一把了。
卫潇潇扫了一眼他身后暗处站着的侍从,垂头,古井无波道:“参加陛下。”
“宁王还是如此风姿绰约,只是将军铠甲遮盖了宁王绝色。”
楚云阔面带笑意为卫潇潇倒了杯酒:“宁王不必客气。”
“我如今是圣上胞妹,还望陛下自重。”
卫潇潇面色不变地在楚云阔侧面坐下,并没有动那杯酒。
楚云阔眼睛里翻腾起戾气:“你是朕的胞妹,那便同样是上官越的胞妹了。亲哥死在眼前的心情怎么样?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
即便是知道他故意提起,卫潇潇的手还是悄悄握成了拳头:“我的心情想来没有陛下复杂,喜欢的人即便是自杀也不愿回京,面对死讯半点表示也无,不过是平凡的冷血废物。”
“锦瑟!”楚云阔不知道是被“平凡”还是“废物”戳中,拍案而起,“你又算什么东西?当日在画舫上就该让你因为刺客死了!”
卫潇潇微笑着,眼睛里却淬着火:“要救我的是顾霜染,与陛下有何干系?陛下少给我戴忘恩负义的高帽,真正救我关心我的只有顾霜染,你于我有何恩?”
不等楚云阔开口,卫潇潇的唇角弧度拉的更大:“哦对了,忘了陛下还不知道吧,那日的刺客,就是上官越。”
楚云阔讥讽地说:“原来你们那时候就勾结在一起,真叫朕恶心。”
“同心同德也算恶心?那曾经说好心系天下百姓,如今却变卦贪恋权利的人,岂不是令人作呕?”卫潇潇言辞犀利,恨不得用言语把楚云阔碎尸万段。
“朕贪恋权利?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楚云阔双眼微红,“如果不是上官越,朕怎么会出兵!他不过是因为生母才收获父皇的喜爱,又有羌国支持,凭什么有的人可以生下来什么都有?”
可能他觉得顾霜染必死无疑,便恨不得把心里的所有话都倾诉出口:“朕幼年孤苦,不受父皇待见,又无母族帮衬,好容易得到父皇的一点认可,五皇子又仗着嫡子身份胡作非为。朕怎么可能让五皇子这样的人即位?天下不是乱了套吗?”
“而上官越,宰相府里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懂百姓疾苦!羌国人来势汹汹,他登上皇位,恐怕是连大周都要拱手送人了!那时候朕又能以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看着楚云阔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卫潇潇只觉得可恨又可悲。
她笔下的楚云阔幼年不幸,却在与顾霜染共同办案中逐渐领悟民生和爱,真正同自己卑微的出身和悲惨的童年握手言和。
没有了顾霜染治愈的男人如今状如疯兽,细细罗列自己的不幸,妄图弥补自己的罪孽。
“还有顾霜染!”楚云阔的眼睛终于是通红的,说的久了声音也哑下来,“她明知道朕不过气她背叛,却宁愿自尽死在江浙!朕派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都去了,都告诉朕确实是自尽!朕甚至不能替她报仇出一口气……”
可怜顾霜染死前还在想用她的死换取楚云阔对此地知府的不满,可楚云阔却自私到连这一点死后的情分也不愿给。想到最终还是因时疫死去的临安知府,卫潇潇心里很为顾霜染不值。
那厢楚云阔还在絮絮叨叨和顾霜染的点滴,卫潇潇实在对楚云阔的状似深情实则冷漠忍无可忍。
“你知道吗,”卫潇潇想到男人的劣根性,不由得浅浅笑了,“顾霜染死前给我写了封信,她说她并不是因为你而死。”
楚云阔倏地停住了,转过头盯着她。
卫潇潇继续说:“她想用自己的生命,为江浙的百姓带来一线生机。她还说……楚云阔已经变了,如果早知道他是这个样子,她不如在京中,另、觅、良、人。”
“你胡说!你胡说!!!!”
楚云阔眼里蔓延上阴沉,脸颊不住地抽动:“原本朕还想饶你一命,是你自寻死路。”
他头也不回:“杀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卫潇潇一脚踢中楚云阔胸口,大周最尊贵的皇帝如什么脏物一般被踢飞倒地,而卫潇潇的匕首直冲着阴影里那人而来。
猛得,她顿住了脚步,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瞳孔紧缩。
阴影里的侍从迎着卫潇潇跑来,却在路过倒地的皇帝的时候,附身一刀捅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瞬时涌了出来。
楚云阔惊恐至极:“什……什么……”
那侍从左手撕下黑色面罩,右手猛得一抽,刀从楚云阔身体里飞出来,跟随着蔓延满地的鲜血。
楚云阔瞪大了双眼:“是……是你……”
登时便没了气息。
侍从丢了刀,抬头对上卫潇潇的视线。
“信中交谈多日,还是初次见面。”
是丽太妃。
……
“真正的侍从呢?”卫潇潇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丽太妃把摘下的面罩慢条斯理地叠好放进胸口衣襟内:“我的亲信而已。”
卫潇潇点点头:“既然你杀了他,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丽太妃摇摇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慢慢变得僵硬:“我的一切,还要仰仗一个人。”
卫潇潇心下泛起疑虑,朝中还有另外的势力?
丽太妃却不看她,转头向门外走去:“诏书在寝宫,希望一切可以顺利。”
卫潇潇出言制止:“我不建议你从这里离开。”
她说的隐晦,却相信丽太妃能够听懂。
丽太妃却像没听见一样,回过头冲她笑了笑。
“谢谢你。”
卫潇潇心下正觉得不对,就见丽太妃拉开清凉水榭的大门就向外走去。
落步到桥上的一瞬间,万箭齐发,丽太妃如同一个靶子,身上长满了箭矢。
她直挺挺地落入水里,就像回到了黑暗中去。
“扑通”的落水声惊醒了卫潇潇,她猛得埋头在水榭里翻找起来。
她还以为丽太妃没有听懂,却没想到没懂对方的人是她自己。
怪不得要提醒她诏书在寝宫,卫潇潇手里动作没停,脑子却纷乱至极。
就在她碰到方才丽太妃藏身的阴影中的瓶子时,屋里传来了“咔哒”一声响。
她曾经在昌平行宫里写过,有一暗道直通宫内,真正穿到剧本里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昌平行宫,只有南门行宫。
南门行宫也有暗道?丽太妃确实不可能单独留着自己在这里,外面守卫多的惊人,她总该留有后路。
卫潇潇眼神一凝,又轻轻的掰动了一下那瓶子。
旁边的墙缓缓打开,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隙。
卫潇潇回头看了看楚云阔双目圆睁的尸体,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水面,便探进了黑暗。
一炷香的时间,皇宫西门杂乱的枯井中,探出一个头来。
卫潇潇见周围无人,一个飞蹬跃到地面上。怀里的鸽子因为刚刚逼仄的环境和呛人的空气躁动了一会儿,卫潇潇轻轻摸着它的羽毛聊做安慰。
“只有你陪着我了。”卫潇潇小声和鸽子说着话,闪身落在宫墙上,几个起落便悄悄潜入了步寿宫。
偌大的步寿宫空无一人,静的落针可闻,卫潇潇甚至一瞬间怀疑自己错误地理解了丽太妃的立场。
做的这么干脆吗……她早就想好了活不过今日吧……
卫潇潇脚步不停,在她的寝宫里翻找片刻,终于在她床下的暗格里找到了诏书。
她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扯下一小条纸,写了几个字,塞到鸽子腿旁边的小筒里。
“去吧,别被人瞧见。”她轻轻一送,鸽子就飞了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才转头向宫外飞去。
只求能安全地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