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染应该一直候在门外,通报传出去后,不多时便随着两名捕快走了进来。
她目光沉沉地看了卫潇潇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言,沉默地站到了刘国舅身边。
“顾大人,这枚金印,是你在锦瑟郡主房中发现的吧?”
刘国舅将那枚有奇异纹样的金印放在了桌上。
顾霜染低声道:“是。”
刘国舅猛地一拍案几。
“根据我大理寺的卷宗记录,此等纹样,乃是阎罗宗的标示,持此印者,便是阎罗宗的雇主。”
卫潇潇感觉椅背快要撑不住自己的腰了,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金星,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想往下坠。
她知道,这东西到了刘国舅手里,她就算完了。
再没有翻盘的余地,一切都是徒劳的。
顾霜染开口,想要说什么,然而被刘国舅一挥手拦住了。
“好了,这没你的事了,你出去。”
此时的顾霜染还没有得到太子的一心扶持,大理寺被牢牢掌握在刘国舅手里。
如果按照原剧情,顾霜染在连破大案后,与太子齐心协力扳倒了皇后,刘国舅舔着脸上门求饶,被太子一脚踢开。
可惜啊。卫潇潇遗憾地想。这样的剧情,自己是等不到了。
“国舅爷,长公主来了!”
捕快进来通报的时候,顾霜染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
于是气势汹汹的长公主带着人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的顾霜染。
长公主狠狠一个巴掌打向顾霜染,室内传来清脆的一声响,顾霜染的半边脸红了起来。
第十二章 一切与公子无关
刘国舅本来就排挤顾霜染,此刻丝毫没有为这个属下撑腰的意思,仍然挺着大肚子坐在原地,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说了声:“大理寺乃是我朝机要之所,长公主可别肆意妄为。”
“吃里扒外的东西!”长公主一双狭长的凤眼死死盯住顾霜染,“是不是你嫉妒锦瑟,所以故意栽赃她!”
顾霜染一言不发,刘国舅站起来。
“哎哎哎,长公主这么说,本官可就不乐意了。”
“本官断案清明,怎会允许别人胡乱栽赃呢?”
“这金印就是在锦瑟郡主房中找到的,证据确凿。”
“而那苏怜儿死状奇异,是被一股巨力劈开的,普通人根本做不到,必然是阎罗宗的杀手所为。”
“长公主,若你执意包庇锦瑟郡主,本官就不得不怀疑……”刘国舅斜眼瞟着长公主,“锦瑟郡主实际上是受你指使了。”
长公主的眉心狠狠一动。
卫潇潇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更加确定,自己是死路一条了。
刘国舅这番推理,哪哪都是漏洞,简直可以用狗屁不通来形容。
他把几条线索强行拧在了一起,非要证明自己是杀死苏怜儿的凶手。
他恨的不是自己……是长公主。
当年皇上刚刚即位,羽翼未丰时,曾经很是惧怕长公主。
而长公主讨厌他娶的刘皇后,经常找各种法子刁难,刘皇后和刘国舅姐弟两个,都在长公主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这报应报到了她卫潇潇身上。
当刘国舅拿出那枚金印的时候,卫潇潇就知道,她必须认下自己雇佣杀手杀苏怜儿的事。
锦瑟郡主因妒杀人,这只是她的一己所为。
但如果是长公主指使锦瑟郡主联系阎罗宗,意图刺杀太子……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哪个都别想活命了。
她认下杀苏怜儿的罪,长公主尚且有可能去狱中捞她。
而如果她说出是长公主要杀太子,不但她要死,还会牵连无数无辜之人。
良久,卫潇潇咬紧了牙关,低声道:“是我杀了苏怜儿。”
话音未落,顾霜染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卫潇潇。
刘国舅沉默片刻,笑了笑:“郡主是个痛快人,来吧,带情夫进来。”
卫潇潇的心抖了一下。
黎越走了进来。
他穿着青色长袍,依然是如玉的面孔,依然是冷峻的眉眼,走进来时,只觉得暗室都被照亮。
“所以郡主买凶杀人之事,是否与情夫串通啊?”
刘国舅笑着拍拍肚子,他在等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以他的经验,有情人在这种被拷打的时刻,往往劳燕分飞。
这正合了他的心意,毕竟上官丞相和他也是死对头,如果能同时让长公主府和丞相府元气大伤,他恐怕做梦都会爽快地笑醒。
卫潇潇望着黎越。
黎越也回望着卫潇潇。
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他们都在争吵、内斗、互相算计,谁也见不得谁好。
此刻,只要卫潇潇一句话,她就可以拉黎越下水。
卫潇潇深吸了一口气。
她轻声却又坚定地说:“一切与上官公子无关。”
黎越望向卫潇潇。
他如冰封般的眼瞳里,第一次泛起了震惊。
*
这里是大理寺的临时监押地,一个狭小的牢房,四面都是石壁,因为潮湿的缘故,每面石壁上都结着湿哒哒的青苔。
卫潇潇蜷缩在地上的草堆里,一方很小的窗户将月光渗透进来,照在她皲裂的嘴唇上。
一般情况下,犯人要饭要水,都是被允许的。
但刘国舅早年还没得势时,在宫中被正处于鼎盛时期的长公主打过耳光罚过跪,如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很乐意多给卫潇潇一些零零碎碎的折磨受。
他特意吩咐了狱卒,饭、水、药一概不给。
卫潇潇心里大致能猜到为什么,锦瑟郡主毕竟是皇亲国戚,当年父亲还是为了护驾而死的,算是功臣之后。
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皇上知道了此事,估计会看在锦瑟郡主父亲的份上,至少饶了她的死罪。
金枝玉叶的身份在这里在,因为杀了一个宋怜儿就问斩,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但若是锦瑟郡主自己在牢中突发了什么病,不明不白地死了,那皇上也不可能为了她责罚自己最宠信的国舅。
卫潇潇低低地咳了两声,她觉得肺像是个漏气的风箱,一喘便呼呼的作响。
肚子空得已经快没有感觉了,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时辰水米不粘牙了。
卫潇潇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大哥行个方便,我有话问她。”
来人是顾霜染。
女主光环是有用的,顾霜染在大理寺的人员中也一直很得人心,因此她塞给狱卒一锭银子后,狱卒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出去了。
顾霜染端了碗水,隔着铁栏递给卫潇潇。
卫潇潇挣扎着起身,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吞咽下去。
清凉的水进入喉咙,她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
顾霜染沉默地看着卫潇潇喝水,片刻后,她低声说:“金印不是我给刘国舅的。”
“是他自己从我的证物袋中翻出来的,他问我这是从哪来的,我当时完全还没有得知苏怜儿命案的消息,所以就告诉他了。”
卫潇潇放下碗,疲惫地笑了笑:“我知道。”
顾霜染沉默片刻:“你不认为是我公报私仇,故意陷害你?”
“你不会的。”卫潇潇轻声道。
“刘国舅一直以来徇私枉法,公器私用,只想抓住机会给长公主府重创,他根本不关心真相到底是什么。但你不一样,你最坚守的,就是真相。”
顾霜染看着卫潇潇,月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那双漆黑的双眸如此清亮:“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我?”
卫潇潇笑了笑,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顾霜染直视着卫潇潇的眼睛,“告诉我真相。”
“刘国舅的整段推理全是纰漏,首先,宋怜儿的伤口极其巨大,阎罗宗是严密的杀手组织,讲究一刀封喉,越有效、越不引人注意越好,直接把人劈开弄得哪里都是血,完全不是他们的风格。”
“其次,如果你真的雇凶杀了宋怜儿,那么金印此刻应该在杀手手里,而不是在你房中。金印还在你这里,说明雇佣杀人的命令还没有发出。”
“告诉我,金印本来准备是杀谁的,你还没有杀人,罪名不会大的。”
“只有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卫潇潇无言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苦笑:“我就是要杀宋怜儿。”
她清晰地看到了顾霜染眼里的失望。
顾霜染后退一步,低声道:“如果你咬死是这样,犯人自己的口供都坐实了,我一个查案者是无法帮忙翻案的。”
卫潇潇在稻草堆上卧下,不再说话。
她本来也没有指望顾霜染能救自己。
顾霜染有什么?此时的她除了推理能力外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大理寺的小小捕快,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可能救得了自己。
顾霜染看卫潇潇不说话了,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去。
她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卫潇潇。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卫潇潇靠在草堆上,无所畏地笑了笑,“反正我也不会回答。”
“你是谁?”顾霜染问。
卫潇潇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一紧。
第十三章 你不是郡主
这一点变化没能逃过顾霜染的眼睛。
“你不是锦瑟郡主。”她轻声道,“真正的锦瑟郡主,绝对不会关心我的理想。”
“你到底是谁?”顾霜染在昏暗中凝视着卫潇潇的脸,“你和她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卫潇潇没有回答,顾霜染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以及外面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顾霜染说,“他说,你现在最该提防的人,是你寄托了最大希望的人。”
顾霜染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卫潇潇躺在草堆中,怔了半晌。
谁要带话给自己?
翻来覆去,想了想……这个人好像只能是黎越。
卫潇潇想坐直身体,但刚起身便一阵眼冒金星,跌回了稻草堆里。
真是的……顾霜染就带了碗水来,也不知道搞点吃的。
自己别还没被砍头,先死于低血糖吧?
卫潇潇闭上眼睛,想要尽量保存体力。
然而片刻后,一阵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尖。
伴随香味的是钥匙打开铁索的声音,卫潇潇睁开眼,看到狱卒正在开锁,他的后面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拎着食盒的女人。
“多谢,多谢。”女人朝牢头赔着笑,递过去一张银票,“这点钱是请小爷喝酒的。”
狱卒收了银票,脸色却依然严厉:“一炷香的工夫,不能再久了!”
“得嘞。”
女人进到牢房里,把食盒放在卫潇潇面前,狱卒在外面重新给牢门挂了锁。
卫潇潇吃力地打量着女人:“你是……”
“哎哟,郡主这真是病糊涂了,连奴婢也认不出来了。”
女人打开食盒,食物热气腾腾的味道冒了出来,卫潇潇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肺腑都叫嚣起来。
她终于想起了女人是谁。
“玲……玲珑姑姑。”
这女人是跟了长公主好多年的贴身侍女,是长公主的心腹,卫潇潇之前给长公主请安的时候,见过她几次。
“郡主放心,长公主已经在外面打点,看如何能接郡主出去了。”女人将食盒中的小碟子一个个拿出来,在卫潇潇面前摆好,“知道郡主在狱中受苦,特意让奴婢送些吃食给郡主,瞧瞧,都是郡主爱吃的。”
各色点心在卫潇潇面前一字排开,桂花糯米糕、金丝豆沙酥、糖醋荷藕、姜汁鱼片、枸杞银耳羹。
卫潇潇费劲地支起身体,拿起一块豆沙酥就想往嘴里送,但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胳膊没能撑住,整个人又摔回了稻草堆里,连带着那块豆沙酥也从她手中掉落,滚到了一边。
“来,奴婢服侍郡主。”玲珑姑姑连忙拿起一块桂花糯米糕,递到卫潇潇唇边。
卫潇潇为难地看了眼糯米糕。
“我好久没进食了,肠胃怕是很虚弱,糯米又不好消化……”
“是奴婢考虑不周。”玲珑姑姑忙放下糯米糕,转而端起了枸杞银耳羹。
“银耳羹是再好消化不过的了,奴婢在食盒外面包了层厚棉布,这银耳羹还是热的呢。”玲珑姑姑将一勺银耳羹送到卫潇潇嘴边。
太久没进食了,卫潇潇冰冷的五脏六腑急需食物的热气,她抬起身子想接那勺银耳羹,结果用力过猛,脸撞上了勺子,一勺银耳羹全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玲珑姑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给卫潇潇擦擦衣服,直接去舀下一勺。
卫潇潇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玲珑姑姑的整套动作让她无端地感觉到……她似乎比自己还急切,想要让她吃下这些点心。
“玲珑姑姑……我胃很痛,要不你先放在这里吧。”卫潇潇轻声道。
她看到玲珑姑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她随即如常地笑了笑,重新舀起一勺银耳羹喂到卫潇潇嘴边。
“郡主还是现在吃吧,等下就凉了,吃进去要难受的。”
卫潇潇看着那勺银耳羹。
耳边似乎响起了黎越托顾霜染带进来的那句话。
“你现在最该提防的人,是你寄托了最大希望的人。”
卫潇潇沉默片刻,侧过头去。
“姑姑,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玲珑姑姑朝后面看去,卫潇潇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了铁栏。
“救命!!”
她已经没力气了,这声嘶力竭的一嗓子事实上无比微弱,下一秒,卫潇潇骤然感到身后一股巨力传来。
玲珑姑姑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预感是对的,玲珑姑姑是来杀她的!
或者说……长公主要杀她!
她寄希望于长公主把自己捞出去,但大理寺是刘国舅的地盘,刘国舅背景深厚,又和长公主水火不容,长公主一时半会儿根本救不出她来。
而从长公主的角度,锦瑟郡主纵然是自己最宠爱的外甥女,但毕竟是个皮娇肉嫩的千金小姐,万一刘国舅拷打她,她必然是扛不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刺杀太子的事招供出来。
既然救不出来……那么就只能杀掉。
帝王家永远最无情,长公主痛恨皇室的冷血,却最终也变成了一个冷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