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一万个念头从卫潇潇的脑海中划过,她已经顾不得去分辨了,生死攸关之际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巨力,之前看过的半本风息术也在这一刻融会贯通,她调整呼吸,狠狠地将玲珑姑姑朝铁栏撞去。
铁栏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然而依旧没有任何人赶到,狱卒大概是喝多了酒,睡得死沉死沉。
如果是普通人,被这么撞一下,大概疼得已经放开卫潇潇了,但玲珑姑姑也是个自幼习武的,她不但没松手,勒住卫潇潇脖子的手还愈发收紧了。
卫潇潇拼命挣扎,但她的视线越变越模糊,眼前已经出现了濒临死亡的红斑。
真可惜啊,就要这样……就要这样轻易而又委屈地死在这里了么?
卫潇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将玲珑姑姑再度朝铁栏撞去。
轰然一声响,玲珑姑姑的后背撞在了铁栏杆上。
这一次,她的手松开了。
卫潇潇摔倒在地,大量的空气骤然地进入她的肺部,她咳了个昏天黑地。
等眼前的黑雾散去了,卫潇潇艰难地抬起头,才发现玲珑姑姑之所以松开了手,是因为在她把玲珑姑姑的后背撞向铁栏杆时,一柄薄薄的利剑插入了她的后颈。
此时,持剑者一把将剑抽出,玲珑姑姑的身体颓然地倒在稻草堆上。
她倒下后,露出了身后那张冷漠的脸。
黎越。
第十四章 我抱有最大希望的人
黎越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束在头顶,眼瞳漆黑。
他收回那柄滴血的剑,横在了面前女人的脖颈上。
“把门打开。”
卫潇潇一边呛咳,一边勉强看清了——被黎越挟持的女人正是顾霜染。
顾霜染静静地站立,脸上并没有什么惧色,只是身体在利剑的威胁下,有些僵直。
“上官公子,你这是要劫狱么?”她低声问。
黎越完全不回答她的问题,冰冷地重复:“把门打开。”
顾霜染:“你想过后续怎么办么?你杀了长公主的心腹,又带走了刘国舅想要的犯人,两边都不会放过你……”
“把门打开。”黎越像是耐心耗尽了,将剑贴紧顾霜染的脖子,“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的表情冷漠坚硬,没有人会怀疑他说出的话,连卫潇潇都觉得,如果顾霜染再不开门,黎越就会一剑封喉。
顾霜染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很好。”黎越收回了剑,“接下来按我说的做。”
“找一个女囚的尸体——我相信天牢里这种尸体有很多。要和锦瑟郡主身高体型差不多的,运到这个牢房里来。”
顾霜染眉头锁紧,站在原地没有动。
黎越的手中的剑又有架起来的趋势:“没有么?”
“……有。”顾霜染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但你觉得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么?刘国舅和长公主又不是傻子,他们会派人来验尸的。”
“按我说的做。”黎越手里牢牢地捏着那柄剑。
那意思很清楚——如果不照着办,他随时会杀了她。
顾霜染沉默片刻,转身去了隔壁的停尸房,用木制推车运了一具尸体过来。
“这是今天早上自尽的一个犯人……身高体型和锦瑟郡主相似,但容貌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顾霜染道,“已经是尽力能找到最像的了。”
黎越沉默地点点头,示意顾霜染把这个女囚的尸体放在已经死去的玲珑姑姑身边。
衣服倒是不用再替换了——卫潇潇被押进牢房后,身上原本精致的郡主服饰已经都被扒掉,穿的是灰扑扑的囚衣。
黎越走到卫潇潇身边,蹲下来:“你还能自己走吗?”
卫潇潇咬了咬牙,用手肘撑住自己,努力地想爬起来,但试了好几次,全都没能成功。
她还想再试一次,被黎越按住了。
黎越叹了口气:“别乱动。”
卫潇潇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乱动不方便我搬运。”
卫潇潇怔了怔,黎越已经一手揽住卫潇潇的后背,一手捞起她的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一个如此清冷的人,胸膛却是温暖的,淡淡的青木香气息从他的身上传来,是丞相府中熏香的味道。
卫潇潇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从她的角度看去,黎越的下颌绷得很紧,线条精致如同玉石雕刻。
他冷淡地开口:“把推车放回去,然后跟我一起离开。”
这话是对顾霜染说的。
“为什么?”顾霜染脚下没动。
“无所谓。”黎越耸耸肩,“你想留在里面也可以。”
顾霜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他们一起穿过幽长黑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属于看守们的位置,狱卒仰躺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睡得很死,打着惊天的呼噜,对于几个人的到来毫无察觉,像是喝多了在酣睡。
顾霜染忍不住皱了皱眉:“大理寺值夜是禁酒的。”
“他没喝酒。”黎越抱着卫潇潇往门外走,淡淡道,“是我下了点药。”
顾霜染:“……”
她忍不住冷笑道:“上官公子这个劫狱计划,是筹备得真周全啊。”
黎越不置可否:“劳驾,把那个狱卒拖出来。”
等所有人都离开大理寺后,黎越把卫潇潇交给了顾霜染,然后转身进入了大理寺。
很快,他就又走了出来。
而他的身后,燎起了冲天的火光。
顾霜染目瞪口呆。
大理寺,机要之所,朝中重地。
黎越直接一把火把它给点了。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黎越平静地叙述:“今夜柴房不知怎么突然起火,而关押锦瑟郡主的那间牢房离柴房最近,所以被火灾殃及了,长公主的心腹杀完人之后,自己也没能出来。”
“这是基本思路,剩下的细节就靠顾姑娘去编圆了,实在编不圆也没事,反正你那上司是个草包,长公主又做贼心虚不敢深究。”
黎越重新抱起卫潇潇,坐上他早就备好的马车,冲顾霜染点了个头。
“多谢。”
马车扬尘而去。
黎越打开一个包袱,里面存了两块糕点,样式很精致,应该是从丞相府里拿出来的。
“吃吧。”黎越拿起一块糕点。
卫潇潇瞪着黎越——卫潇潇躺着,黎越的手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她根本够不到。
黎越完全没明白卫潇潇的意思,补充道:“没毒。”
卫潇潇:“……”
“劳驾可以再往前递递吗?”她哑着嗓子问。
“那不就成我喂你了。”黎越面无表情,“男女授受不亲。”
但显然身为直男的黎老师只是嘴上冷幽默,后面还是乖乖喂卫潇潇啃完了两块点心。
挺贴心,一块咸的一块甜的,不至于太腻。
……就是有点干,卫潇潇感觉自己本来就不舒服的嗓子面临着雪上加霜的困境,忍不住咳了个惊天动地。
“我去找家医馆。”黎越淡淡道,“希望这么咳只是因为重感冒。”
“不然如果已经发展成肺结核了,那就彻底没办法了。”
依然是刀子一样的嘴,如果不是病得实在没力气了,卫潇潇很想给他一脚把他踹下马车。
但毕竟是救命恩人,卫潇潇不得不强行忽视了他的乌鸦嘴。
不过说起救命这件事……卫潇潇也是一肚子气。
“你都托顾霜染带话给我了,不能说得清楚一点吗?”
“什么抱最大希望的人之类的,说得那么模糊,我差点没明白什么意思。”
黎越有些惊讶地挑眉:“顾霜染和我非亲非故,我怎么可能跟她说得那么明白?”
“再说了,很难理解么?你抱最大希望的人当然是长公主。”
马车颠簸着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车里经过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卫潇潇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你猜错了。”
“我抱有最大希望的人……是你。”
黎越怔了怔。
第十五章 一切都在计划内
“我知道,你会想办法来捞我的。”卫潇潇的声音很轻,混合着哒哒的马蹄声,却在黑暗中听上去如此清晰。
“我在赌,赌你这次说的结盟是真的,你不会看着自己的盟友就这么轻易地死掉。”
卫潇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勾起唇角笑了笑。
“黎越,我没有你聪明。”
“但我比你……更相信人。”
像是终于耗尽了力气,也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卫潇潇说完这句话后就失去了意识。
黎越停下马车。
他撩开窗帘,望着天边孤寂的月亮。
良久,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马车重新出发,在京城中七绕八绕,到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医馆。
或者说也不能叫医馆——这个宅子其实是黎越自己买下的。
他一直很有意识地在给自己囤一些装备,医疗基地这种东西,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如今他自己还没用上,先便宜了卫潇潇。
黎越把卫潇潇抱下马车,一路进了宅子,来到了偏房里。
他试图把卫潇潇放到床上去。
放了一下——没放下去。
卫潇潇的胳膊紧紧地勾着黎越的脖子,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甜,不时还说两句完全听不懂的梦话。
……倒也没有必要这么信任我吧?毕竟一天前还是冤家路窄来着。
黎越忍不住腹诽。
他试了好几种办法,想把卫潇潇从自己身上拆下来,全都没能成功。
最后黎越也拆累了,索性任由卫潇潇挂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看去,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卫潇潇的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微微翕动着。
卫潇潇醒着的时候永远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睡着的她褪去了锋利的神情,只剩下柔软的轮廓,像个小女孩。
黎越的心里无端一动。
她说:“我比你相信人。”
她说的是相信自己么?
可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相信的?
黎越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费了极大的周章去捞卫潇潇,毕竟把卫潇潇救出来对他能够更好地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去几乎没什么助益,完全不符合理性最优原则。
就像他不明白卫潇潇为什么在刘国舅面前没有拉自己下水一样。
她板上钉钉地说这事和他没有关系时,黎越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
他无法确定这种情绪是感动、温暖,还是巨大的不解。
他只知道卫潇潇被两个捕快拉走时,一种极其巨大的孤独感笼罩了他。
被拉走的结果显然是死亡,黎越知道刘国舅和长公主的旧怨,他不可能轻易放过卫潇潇,而比刘国舅更危险的人是长公主,天家无情,为了保全自己,灭口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
但如果卫潇潇就这样死在了大理寺的牢里,那么这个世界里,就真的只有他一个异类了。
“如果卫潇潇就这样死了……”
当黎越的脑海中反复响起这几个字时,他体会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像一只巨兽把尖利的爪子嵌进他的心脏,浑身的血被放出来,巨大的空虚和疼痛淹没了他。
——不行,她得活着。
即使存在在那里,帮不上自己,还会反过来算计自己也没问题。
但是她得活着,不能死。
于是黎越策划好了一切,前去营救卫潇潇。
这计划中有一环是绝不能少的,那就是顾霜染。
黎越不确定顾霜染是怎么想的,他知道顾霜染一定也明白卫潇潇是完全冤枉的,但他不知道的是顾霜染是否愿意救卫潇潇。
如果顾霜染愿意,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他相当于多了个打扫残局的帮手,顾霜染也很聪明,而且是大理寺内部的人士,她成了某种意义上帮忙越狱的从犯后,自然会出于己方的立场,把所有黎越留下的漏洞补全。
而如果顾霜染不愿意,上策是像给那个狱卒下药那样迷晕她,但顾霜染并不像狱卒一样好骗,如果无法迷晕她而且她一心一意地阻止黎越救卫潇潇的话……
就只能杀掉她了。
好在结果是最好的情况。
卫潇潇睡得沉了,终于松开了黎越,黎越得以脱身后,帮卫潇潇掖紧了被子,起身去找药。
推理小说作家往往都是杂学家,毕竟要写出严禁合理的凶手作案手法,他们自己也得掌握相关的常识。所以黎越的知识体系很杂,他懂基本的机械制造,认识很多中草药,甚至懂化学制剂和火药研发。
但此刻那些尚且用不上,黎越找了几味药材,并没有像普通中药那样熬煮他们,而是用自己早已储备好的器皿研磨出汁、过滤、煮沸、再过滤。
然后黎越试图把药汁喂进卫潇潇嘴里,卫潇潇此刻意识不清,牙关禁闭,药并不能送进去。
如果黎越是个言情小说作家,那他就会意识到这一幕很经典。
——陷入昏迷的女主无法自己喝药,于是男主自己喝下一口,以吻渡药,嘴对嘴地喂女主。
剧情里的第一场吻戏就这么应运而生,特效组必配合柔光滤镜,弹幕的水军齐刷刷地高呼“磕死我了”。
可惜黎越是个直男推理小说作家,他的脑回路完全没往这个方向飘。
凝神思索片刻后,黎越飞快地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在自己熬药的器皿中,找到了一个最像漏斗的,洗洗干净后,细的一端插进卫潇潇的嘴里,然后匀速往里倒入药液。
操作规范、安全,严谨得像是在高精实验室里做科研。
实验很成功,药液一滴不漏地全进了卫潇潇嘴里,既没有流出来浪费原材料,也没有倒得太快导致卫潇潇呛咳。
黎越很满意。
他收拾了漏斗,找到角落里的米缸,给身为病号的卫潇潇熬了个粥,然后坐在一边,静静地吐纳呼吸,练习他看过的风息术。
一切都尚在计划内。
黎越很欣慰地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天,黎越在金色薄纱似的阳光中睁开了眼睛,他睡得不算太好,梦里总梦到一只巨大的眼镜蛇缠住他的脖子。
第三天,眼镜蛇并不急着吃它,只是越缠越紧,还不断地用舌头舔舐他的喉结,黎越在拼命挣扎间醒了过来。
目光触及小屋的天花板,黎越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完,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发现自己和卫潇潇躺在同一个被窝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