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在自然界中,兔子的跳跃能力就是出类拔萃的,只是从高处往低处跳时容易骨折,当它转化成变异种,原本不擅长的方面也被愈加坚硬的骨骼和其他的防御手段所补足。
变异兔的后脚和前脚间隔错开落地,落地的瞬间,可怕的速度仍然让它摇晃了一下,但这无关紧要,下一秒它就牢牢站稳。
注视着这一幕,江归荑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些年轻人为何坚信人类也能通过污染获取异能。
从动物和昆虫的角度来看,这何尝不是一场进化?
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江归荑的走神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因为紧接着,那只变异兔竟然没有看门内的猎物一眼,而是直接冲向大门的方向。
与此同时,它的数根触手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迅速抽出,仿佛生根抽芽,伸向大门的一角!
“不好!它的目标是单枪匹马进来,然后为所有变异种打开进入基地的大门!”
江归荑脱口而出。
听到她的话,秦粒和安保人员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毕竟,谁能想到变异种竟有如此的智商?
然而,从瞭望塔冲下去已经太迟了。
眼看变异兔的其中一根触手就要触及大门的插销,靠坐在地上那名负伤的站岗人员脸色铁青,用尽全力地用手撑了撑地,他似乎想要站起身阻止它,然而终究只是徒劳,他的膝盖上遍布了深可见骨的抓痕和啃噬痕迹,其间血迹斑驳。
而他的队友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紧闭着眼,生死不明。
千钧一发间,易北洲再次端起了枪。
从瞭望塔的高处到基地的门口足有上百米的距离,易北洲此前成功击中了“叠罗汉”最下层的变异种,一方面是因为最下层的变异种目标较大,另一方面也是运气的原因。
之后,易北洲在试图击中处于最上方的小型变异兔时失手了,也实属大概率事件。
但这一次,一旦他再次失手,基地外面虎视眈眈的变异种就会立即闯入基地。
即便处于巨大心理压力下,易北洲的神情依然是平静而从容的,他稳稳端着枪,有条不紊地瞄准,紧接着扣动了扳机。
就如同他此前千百次的重复动作一样,熟练且让人安心。
下一秒,仿佛幸运女神终于站在了他们一侧,子.弹瞬间击穿变异兔的心脏,又从变异兔的胸前穿过,将几根触手炸成了黑色血液横流的骨肉碎片。
与此同时,变异兔的动作僵住了,事实上,它在被子.弹穿透胸膛的瞬间就已经死去,身体缓缓向后倒去,但那根向着基地大门插销的触手还继续保持着向前的惯性。
那根触手终究还是触碰到了大门的插销,然后与它擦肩而过。
毕竟,触手是不可能在主人失去思维能力的情况下,仍继续执行主人生前的意志,将自己插入插销中进行开锁的。
“这里有好多变异种!”
“这边还有两个伤员,快把他们抬走……这个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死!还有一口气!我去瞭望塔向执政官汇报,你们在这边防守,时刻警惕变异种的大规模入侵……”
“……”
易北洲刚击毙变异兔,放下枪,就见一大堆安保部门的人员持着武器稀稀落落向基地大门赶来。
半刻后,一位像是安保部负责人的人登上瞭望塔,他身姿矫健而挺拔,有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甫一见到易北洲就敬了一礼:“易少校!”
然而,与他的气质卓群相背离的是,他的脸上带着歉意和懊悔,即使是敬礼的瞬间,也不敢直视易北洲的眼睛。
易北洲轻描淡写道:“林钰,你和你的人到得很慢。”
他的脸上并没有怒火,然而仅仅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让林钰脸上羞愧之色更重,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林钰低着头,辩解道:“我们起初试图去对付那只蟒蛇,后来发现有太多居民需要转移,有太多伤员需要转移到医务室……就去忙那边了,我们想着只要把居民都转移到安全地带,之后再对付那只蟒蛇变异种也不迟……”
他悄悄抬头看向易北洲,发现易北洲的脸上仍然不辩喜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之后,等我们补足火力赶回来,在地上发现了蟒蛇变异种的尸体……我们以为,以为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基地平安无事了,直到刚刚,我们才得知那个蟒蛇变异种在临死前呼唤了同伴来围攻基地……”
在见到林钰之前,江归荑以为,安保部人员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才赶到现场,是因为基地通讯不便利的缘故,毕竟直至目前,基地都只能采用座机电话进行沟通,末世前普遍存在的无线通讯方式因基站尚未抢修完成而暂时无法恢复。
然而此时此刻,她打量着林钰惭愧的表情,以及易北洲不辨喜怒的神色,总觉着这个中缘由并非如此单纯,而是深藏着其他猫腻。
她的疑惑下一秒就得到了证实。
只听易北洲清冷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林钰,你在怕什么?怕直面变异种,还是怕误杀了人?”
这一句话仿佛成了捅破重重迷障的关键,林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半晌后,林钰终于苦笑道:“我都怕啊,执政官……”他没再称易北洲为少校,终于抬起脸,直视着易北洲的双眼道:“我怕频繁接触变异种会给我带来更高的异化值,让我在众生畸变被彻底解决前就死在末世:我也怕在攻击变异种的时候,会误伤一旁的路人,我怕被攻击、被谴责——”
“我怕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看就是那个人……想要射杀变异种,却害死了几个人类,他们九泉之下不会放过他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眼睛通红:“我常常在想,我们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建立人类基地,如果基地一开始就没有建立,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我们就不用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了……”
易北洲平静地看着他:“林钰,你是一个军人。”
林钰挣扎道:“可是军人,就意味着我要在末世中,承担那么多本不属于我的风险和责任吗?”
“……难道,执政官、易少校,你就没有过一分怀疑和动摇吗?”
良久,易北洲道:“责任总是要有人承担的;总是要有人,为人类的生存付出更多,甚至生命的全部。”
林钰一时没有回答,这位看起来年仅二十多岁的军人虽身姿挺拔,眼中却始终持有几分悲凉。
最后,易北洲道:“你先回去吧,如果你不想担任安保部的总负责人了,记得和我说一声,我会派其他人顶替你的职位。”
林钰并没有立刻告知易北洲他的答案,而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江归荑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易北洲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江归荑想了想,为了打破寂静主动开口道:“责任对于你来说算什么呢?”
易北洲闻言轻笑了一声,道:“这听起来像是入伍时会问的考题……”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不是为了责任,我当年根本就不会与你相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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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来自西北的风呼呼吹过, 卷起一地的黄沙和细碎的石子,穿梭在每个人的足下。
由于安保部人员在基地大门的严防死守,堵在门外虎视眈眈的变异种们发现再无机会攻入基地, 最终一步三回头不情愿地四散离开了。
易北洲和江归荑等人走下瞭望塔,一路上都是匆匆而过的人群。安保人员们抬着担架在前方一路飞奔, 身后有医疗人员几步一停喘着气叫道:“慢点!慢点!”;也有普通群众见变异种已被剿灭,危险消除, 又连忙提着大包小裹返回家中。
然而,易北洲始终无法忽视身侧源自江归荑的一道灼灼目光。
她的眼神好像在发光,又像是再说,这可是你主动提起的哦,再转移话题就不合适了。
良久, 易北洲无奈地捏了捏高高的鼻梁,脸上英俊而锋利的棱角柔和了些许, 嘴角轻抿,露出了一个有些纵容的笑来。
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江归荑的脸上,而是看向远处的重峦叠嶂,似乎在回忆, 也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怀念。
.
“易中尉!你怎么还在这里!战区司令员正在到处派人找你呢?”
23岁的易北洲刚刚结束一项单飞任务, 英俊的眉眼间却丝毫不见因长久集中注意力引起的疲惫, 他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眼神明亮如星。但与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惯常的毛毛躁躁不同的是, 他又是冷静沉稳的,让人看不出喜怒。
闻言, 他收回了刚要摘下白手套的手, 礼貌地谢过通知他的同僚, 最后将衣领和袖口梳理平整, 就敲响了司令员办公室的房门。
在敲响的那一瞬间,即使知道将要直面战区最高长官,且司令员来意不明,他的心情也分外平静,简直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门刚一被敲响,里面就传来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请进!”
易北洲推门进去,只见司令员年约五十多岁,身着板板正正的制式服装,正在案前办公,他的手中正持着一支古朴的黑色钢笔,在一叠文件上仔细批改着什么。
易北洲一进门,率先端端正正敬了一礼,紧接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神情恭敬地问道:“司令员,您找我?”
司令员抬起了头,望向易北洲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良久,他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郁结难言的心事,语气如同闲聊般道:
“我看了你的简历和过往经历,你毕业于华夏航空大学,在校期间就成绩佼佼,破了多项领航、侦查、射击、轰炸等专项赛事记录,毕业后又在空军“蓝盾”演习中得到金盾,在空军“突防突击”比赛中夺得金飞镖……”
虽然语气轻松地像是在闲聊,但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姿态让他在念到每一个字的时候都重若千钧。
易北洲抿起了唇,他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他心知肚明,如果只是普通的飞行任务,司令员不必亲自要找他,也不必将他这一小角色调查得明明白白。
果然,下一秒,司令员审视的目光未变,缓慢开口:“有一项任务可能要交由你去办。”
易北洲抬起了头。
“你知道江知秋,江所长吗?”司令员表情柔和、慈眉善目,像是看着让他满意的小辈,目光却流露出几分隐约的试探。
易北洲摇摇头。
见易北洲面上一片坦诚,司令员笑了笑,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然后解释道:“他目前在华夏生命科学研究所担任所长一职,是我国生物学重点学科学术带头人,领导着多项重大相关领域实验工程。”
司令员目光悠远,总结道:“江所长在我国生物科技相关领域的研究中居功甚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到这些似乎不着边际的解释,易北洲不太明白,但他没有立即提问,而是眼神依旧沉着冷静,继续等着司令员接下来的话。
望见他从骨子中流露出来的沉稳,司令员更满意了。
他话锋一转,终于进入正题:“江所长目前正在主持一项绝密等级的重大课题,就在这个关口,他的独女被人绑架劫持,对方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江所长手中的实验成果。虽然在我看来,江所长不会将实验内容透露给他的亲属,江所长也不会受到歹人威胁而出卖国家,但我们不能让他寒心。”
易北洲心神一转,立即明白了司令员叫他来的用意,利索地询问道:“我该怎么做?”
司令员目光一凛,饶是年过半百,头发斑白,他的脸上依然映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影子,他沉声道:“对方训练有素,且计划周密,他们将江所长的独女劫持到了一架直升机上,根据指挥部的判断,他们的目标多半是将她带往国外甚至三不管地带。”
司令员的目光严肃起来:“一旦他们的直升机成功跨越国境线,我们再想要异国抓捕就很难了。”
“因此,易中尉,无论你采取空中拦截还是伴飞的方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绝不能让他们带着江所长的独女跨越国境线。”
与司令员敲定任务的细节后,易北洲在离开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江所长的独女叫什么名字?”
司令员的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两下,几秒后道:“她叫江归荑,今年十八,还在上高三。”
想了想他又开口补充道:“和你差不多大。”
易北洲点头离去。
任务中的很多细节他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这确实是一次十分艰难的任务,比任何一次训练、军事竞赛、实战中遇到的情况都更复杂和难于处理。
其实,这样重大的任务本不应该交给他这样的新兵执行,只是恰逢多位实战经验丰富的前辈都在外执行任务,他才因为成绩极其优异被推荐到了司令员面前,司令员见到他后,也力排众议决定将这项任务交给他。
那一次任务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其实是见到江归荑的那一瞬间。
外面的劫持者都已经被他尽数击毙,他端着枪深入机舱,终于望见了一个女孩子,垂着头抱着膝坐在机舱冰冷的地上。
江归荑仿佛已经听到了外面的交火,连坐的位置都选了一个不明显的角落。
听见易北洲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她抬起头。
她的眉眼疏淡有致,长长的睫羽极黑,衬得肤色格外莹白,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线条流畅精巧,组合起来,流露出一种独特的单纯无辜的气质。
她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是平静,只是用一种纯粹的打量注视着易北洲。
然而,易北洲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那面对艰难战役仍不为所动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改变了其固有的频率,仿佛被灌注了新的活力。
接下来的一切都轻飘飘的,记忆中的场景像是裹进了软绵绵的棉花糖,咬下的每一口都流淌出蜜糖的甜意,但回忆起来却觉得处处都不真切。
他似乎表明了他的身份,并说了一句:“我是来救你的……”
长相甜美的女孩却防心很重,面对他冒冒失失伸出的手不为所动,让他拿出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反复翻开后才承认了他是来救她的这一事实。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脚受伤了,隐约露出蜿蜒纵横的血迹,在征得她同意后,他将她背到了背上。
少女的重量也和他无法落到实处的心脏一样,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