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其实是她和丽茨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西京基地机场,丽茨对她的爱情给予了祝福, 那时候, 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充满希望。
那时的她, 绝对不会想到, 当她和丽茨重逢的时刻, 境况会彻彻底底地急转直下——
她们都被卷入这场探究众生畸变的黑暗漩涡中,无处脱身。不同的是, 她直到现在都对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仅仅有所猜测, 但无法确信……而丽茨, 似乎扮演了一个她自己心知肚明却又倍感无奈的反派角色。
由于立场的不同, 江归荑其实不必对丽茨的死亡触动如此之大,她也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只是,从丽茨那些或明或暗的晦涩暗示中,她第一次接近了一直以来苦苦探寻的核心真相,无论是关于末世的,还是关于她自身的。
而丽茨的死,又将所有潜在的进展统统归零。
……另外,当她的目光流连过驾驶舱内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丽茨脸上时,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孤寂——
这种孤寂感是在她刚刚从变异种的梦境中醒来,进入西京基地时逐渐滋生的,因为那时,她需要从每一个接近她的人身上试探信息,也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情况。
但到了后来,随着亟待处理的事件频生,这道孤寂感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压制了下去。
而到了此刻,江归荑望着丽茨灰白的脸和满地的玻璃碎片,她的心中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话,并在她的心房上划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就是末世,没有一个人能陪伴我走到最后。
正在此时,江归荑突然感受到丽茨鼻翼似乎动了动,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才发现这不是错觉——
下一秒,丽茨爆发出一阵呛咳。
大概是之前的椅子倒塌压住了丽茨的气管,如果江归荑再晚来一会儿,她可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但丽茨却并未睁开眼,刚刚那阵咳嗽声仿佛是江归荑的错觉。
江归荑再次将手放到丽茨的口鼻处,待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松了一口气。
丽茨大概只是睡着了。
江归荑不知道丽茨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内伤,因此并不敢直接移动她。她站起身,在四周用目光搜寻着什么,想要向西京基地发送一个讯息。
正在此时,她发现那根触手仍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紧接着,她听到那道清润的男声再次响起:“你不应该出去的,你会后悔的……”
变异种的发声器官不知道在哪里,它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似乎响彻在江归荑耳边。
江归荑止住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那根触手:“你这样的语气,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变异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他。但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
江归荑道:“你不告诉我用梦境困住我的原因,却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你和那个成天沉迷工作,却还说是为了家庭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江归荑嘴角轻勾,虽然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一字一顿道:“嗯?哥哥?”
当她的最后两个字落地时,在这一瞬间,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那根触手不动了,像是电影画面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男声再次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苦涩:“你都想起来了?”
江归荑淡淡道:“当然没有,拜你所赐,我末世前的记忆还是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只是猜到的罢了。”
“第一,能在末世伊始就设法困住我的人,不是亲人,也是其他关系很密切的人。”
“第二,你不是父亲。从声音听起来,也是年轻男性……”
“就不可能是亲人以外的和你关系密切的人?”
变异种突兀打断了她。
江归荑摇了摇头,但并未多解释什么。
她的心中犹如明镜:那时易北洲刚到西京,至于其他人……她不信易北洲能容忍得了其他人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
变异种苦笑了两声,低声道:“我以为,你是喜欢那个梦境的,开学典礼那天回家后,你看起来和平时冷静的样子不太一样……”
“但我,真的是为了保护你……我从那个女人的身上闻到了一丝很不喜欢的味道……”
江归荑知道,他指的是丽茨。
“不光是那个女人,归荑,你听哥哥的话,你现在已经忘记了一切,这很好,但是如果一旦那些人知道的话,我怕保不住你……”
江归荑皱眉打断道:“你指的是我拥有降低异化值能力这件事吗?我知道这件事一旦传播出去,可能会有很多人找我帮助他们,这其中可能也少不了诱骗或者要挟,但……”
她没有说完,因为紧接着,她就听见哥哥惊讶的声音响起:“降低异化值?竟然会这样吗?”
在这句话的最后,他的话中染上了带着嘲讽的笑声,渐渐地,那笑声越来越大,包含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上周榜单赶得好累,所以今天字数少一些,想休息一下
但我!终于揭晓了一个大秘密啦!大家都没猜对哈哈哈哈哈
另外,对于评论区小天使指出的关于女主为什么救丽茨的争议:
一是因为本章中提到的,丽茨她毕竟是个人,女主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二,虽然丽茨真的很像反派,但是,她话还没交代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她是重要的线索来源啊!!不能放她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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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江归荑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降低异化值,但是……归荑,你真的应该离开所有人, 无论是爱你的人还是恨你的人……或者,你可以进入我的梦境, 这是我的特殊能力,可以为不同的人创设不同的梦境……其实我的梦境很真实的, 上次是因为遭到了外界的攻击才让你感受到了违和感……”
“爱我的人、恨我的人,我都要离开他们?”
说话间,江归荑一步一步,慢慢踏出了舱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她身侧那根源于变异种哥哥身上的触手摇晃了几下, 似乎在不住点头。
“……是因为我的靠近,会让他们受到危害吗?”在无人看到的角落, 江归荑的手渐渐收紧了。
这次,她足足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哥哥的回复。
“不……但他们,有可能会伤害到你。”
江归荑的手本来已经因为紧张握紧了拳头, 此时又渐渐放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 脸上流露出了一个有些轻松的笑意:“不会的。”
在这一刻, 她想到了易北洲, 也想到了那么多在西京基地中默默支持着她的人们,安西、菲利克斯、丁玲、宋柠……
这些人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纷纷扬扬的记忆也同时跨越了时光, 那些温馨与愉悦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她又重复了一句:“不会的。”
“但……”哥哥正要反驳, 却被江归荑接下来出口的话打断了——
“你想要证明他们会伤害到我, 那就应该告诉我过往的一切,否则我就只能根据我对身边人信任程度判断啊。”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哥哥一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另外,哥哥,你知道我的过去,却也对于我为什么拥有降低其他人异化值的能力全无头绪。既然如此,倒不如把真相全部告诉我,我或许还能分析出个所以然。”这句话说到最后,江归荑的语调中似乎流露出了淡淡的嫌弃。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
说话间,直升机上冒出的黑烟已经渐渐消散,显然,飞机暂时不会有爆炸的风险,昏迷的丽茨暂时留在飞机里是安全的。
江归荑下了飞机,重新打量着荒野上的怪物。
从外表上来看,它已经全然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特征,粗壮藤蔓状的触手、触手上繁复冰冷的眼睛,都昭示着它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怪物。
但与很多江归荑曾经见过的变异种不同的是,她看不见它的主干,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数的藤蔓状的触手,这可能是野外小队最头疼的那一类变异种,找不到核心与要害,也找不到一击制敌的要点。
但至少,对于江归荑而言,她可以暂时放心变异种哥哥的“生命”安全。
随着江归荑的目光扫向它,变异种粗壮的触手齐齐瑟缩抖动了一下,似乎在身份暴露后,就不想以这样的形象面对唯一的妹妹了。
但那道男声仍未响起,很显然,他还是不想说出缠绕在江归荑身上的真相。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上一个问题,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话音刚落,变异种每根触手上的眼睛都齐刷刷地闭上了,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伤心难受的情绪。
江归荑见状也叹了口气:“对不起。”
想了想,她又道:“哥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只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再是你当年护在掌心的妹妹,有些东西就算再沉重,我也拥有了和你一起承担的资格。”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虚空,继续说道:“另外,没有人会和你一样,把我当成小孩子,无论那件可能让别人伤害到我的事情是什么,纸都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我都要承担起那一切。”
江归荑说完一席话,她读不懂变异种的表情,也自然不清楚她哥哥有没有听进去。
但是,变异种无数触手上的眼睛又渐渐张开了,眼中闪过的光似乎微有动容。
与此同时,她听见哥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我还是无法亲口说出那一切……”
江归荑正想要再加大一波火力劝一下,就听见哥哥话锋一转:“但你会逐渐想起来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半个月一个月,我会撤走当初留在你身上的影响,但你短时间内可能只会回忆起一些碎片,人的大脑总要有反应时间。”
过往一月弹指一挥间,江归荑那么多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交锋,都是由于她完全不了解过去的自己。
而到了记忆即将找回,部分真相即将揭开的一刻,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未有太多的欣喜,可能是由于,有太多太多的迹象都指向了某个潜藏的真相——
江归荑直视着变异种哥哥,问道:“你先告诉我,众生畸变是否和爸爸有关系?”
在这一瞬间,仿佛就连荒野上传来的风声都停止了。
江归荑屏住了呼吸,终于,她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有的。”
仿佛人在悬崖边缘纵身一跃,只能听见耳旁灌进呼呼的风声,江归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重重坠落,不见深渊尽头。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么多午夜梦回的噩梦不止,那么多让人心焦心乱的猜测,都抵不上尘埃落定真相出土的这一刻——
如此残忍,仿佛在她心上用刀划开鲜血淋漓的一道。
意识到哥哥还在关注着她的情绪,江归荑故作轻松冷静地笑了笑,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没关系,就算这一切都是爸爸做的也没关系,我能降低其他人的异化值,我会尽可能地帮助其他人,以消洱爸爸留下的罪孽。”
哥哥却没有说话。
良久,江归荑看见,就在她面前的不远处,哥哥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如同顶风飞扬的风筝般逐渐伸展张开,如果不是因为她心知肚明它的真实身份,以及它目前具有人的意识,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江归荑可能也会被这一幕震惊到失语——
就像一只巨型海胆身上的刺全部炸开,暴露出了其隐秘的内部一样,变异种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向着四面八方游走,暴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真正的内核与致命的弱点:
没有人能够想到,在那藤蔓状的可怖触手层层掩盖的深处,躺着一个俊美的年轻人。
江归荑只消一眼,就看出了他与她容貌中的相似之处。
江归荑曾在梦境中见过她的父亲,江知秋最为典型的是浓淡有致的眉宇和棱角分明清晰锐利的五官,这样的容貌体现在江知秋脸上是一种学者独有的儒雅,到了江归荑脸上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妍丽,而到了她的哥哥脸上,则显露出了一种若隐若现的文雅气质。
“你……”江归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此时展露出真实的一切。
“我想要在我重新失去意识,变成彻彻底底的变异种之前,再以真正的容貌见你一面。”
被团团触手紧紧围绕住的年轻人并没有睁开他的双眼,从江归荑的角度,也看不清他的声带是否在振动,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在江归荑的耳侧传来。
就仿佛,尽管他的真身隔得那么远,他却始终在江归荑的身旁,通过每一根触手观察着她、与她交流、保护着她。
“另外——”他的一根触手指向了遥远的天边:
“你在等的人,就要来了,所以我要走了。”
江归荑朝着那片天空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刹那,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架飞机隐隐约约的影子。
她转头回来,正看到眼前所有的触手就像此前突然而至般,正如潮水般退去。
江归荑睁大了眼,张了张口,但终究没说出口什么。
“没有时间了,妹妹,我希望等到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事情不要真的走到我预想的那步田地。”
在最后的一刻,江归荑看见,那被团团触手围绕的年轻人似乎微笑一下,笑容中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舍和忧愁:
“在你最终想起一切之前,我想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江禹成。”
话音轻飘飘落下,在江归荑反应过来之前,随着触手向远方归去,变异种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很难说清,在江禹成周身缠绕着的触手,是束缚着他的精钢铁链,还是他完全拥有支配权的武器。
江归荑站在平坦的荒野上,方才的一番对话和见到的人都仿若是新一重梦境,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在她的不远处,一架直升机残骸静静地待在那里,一侧机翼深扎在土里。
下一秒,她听见一阵飞机引擎声从头顶传来。
江归荑抬起头。
在艳丽的橙红色朝霞和深蓝色天空交接处,一架直升机正稳稳地飞往她所在的方向。
在飞机的上空,尚是零落遍布几颗星子的深蓝暗夜,而在飞机的下方,璀璨的日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照射出来,仿佛刺破了所有的阴霾——
那架飞机一路飞来,仿佛将过往的晦暗和阴霾尽数埋葬,从此迎来希望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