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眉头微皱,眼底划过一丝不悦之色。
保护?
监视还差不多。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让他见到程家人的面就行。
景王对赵尚书道了声谢,跟着狱卒前往关押程家人的大牢而去。
大牢里的空气自然是不太好的,沉闷潮湿,夹杂着血腥味、汗臭味和各种老鼠蟑螂的尸体味,刺鼻难闻。
越往里面走,景王眉头皱得越紧。
牢房里关押着的人或是小声呻吟,或是大声惨嚎,像是人间炼狱一样。
景王转头淡问:“程家的人也用了刑?”
狱卒恭敬回道:“暂时还没有。”
虽然最近尚书大人都亲自审问舞弊一案,但程家跟景王的关系谁不清楚?
程家肯定是要审的。
但审问也有个先后,那些罪名已经确凿并牵连到三族,再也没有转圜余地的官员,才是最先被审问的对象。
“王爷,就是这里了。”狱卒声音响起。
景王脚步微顿,转头看向旁边的牢房,牢房里的男人听到声音,抬眼对上景王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两人皆是沉默一瞬。
随即男人下意识地想站起身,眼里流露出一抹希望:“王爷——”
“舅舅。”景王及时截住他的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寒心失望,“你怎么这么糊涂?”
男人一愣,缓缓坐了回去。
景王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两边狱卒:“你们先出去候着,本王跟程家主单独有几句话。”
“请王爷恕罪。”狱卒抱拳,“陛下曾下旨,未经允许,不许任何与案子无关之人来监牢探视,今日尚书大人放王爷进来已是违了规矩,还请王爷莫要为难小人。”
景王眼底划过一抹怒意,恨不得一掌劈了他。
“那你们离得远点。”他冷冷命令,“别打扰本王跟舅舅叙旧。”
两名狱卒低着头,不为所动。
景王咬了咬牙,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景王今日闲来无事,所以纡尊降贵来到刑部大牢参观?”一个沉冷如冰的声音骤然响起,像是携裹着腊月凛冬所有的寒气,“得到陛下允许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两名狱卒脸色刷白,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摄……摄政王!”
第273章 本王知道你的来历
景王表情骤变,转头看着那个一步步而来的身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此处阴暗潮湿,气味不太好,摄政王怎么有空过来?”纵然心里不悦,他依然扬起一抹寒暄的假笑,“特地过来跟刑部一起审问犯人?”
夜皇目光冷峻,不发一语地走到他跟前不远处,声音寒冽如霜:“本王确实有审问犯人的权力,景王却无擅自踏入刑部的资格。”
随着这句话落音,浓重的威压扑面而来,像是天际笼罩的层层乌云,压得让人喘不开气。
景王攥着手:“我只是过来看看——”
摄政王打断他的话:“一群罪犯,没什么好看的。”
景王一窒,心里不由生出暗恨。
一个不知从何处被父皇带回来的野种,竟真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跋扈。
深深吸了一口气,景王转头看向牢里的程家主:“舅舅放心,若你们真是被冤枉的,本王定会找出证据替你们伸冤。”
程家主靠在墙角,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意思,缓缓点头:“多谢王爷。”
景王正要告辞,摄政王已经开口:“赵尚书。”
“在。”
“即刻提审程翎。”
景王心头一跳,猝然转头看向摄政王。
夜皇却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赵尚书朝景王无声告了个罪,一脸生无可恋之色,命人把程家主带了出去。
刑部提审犯人,不相干之人需要回避。
景王在摄政王满是冷冽威压的眼神胁迫下,攥着手,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不得不强迫自己离开这里。
即便听到身后传来夜皇冷硬无情的声音:“先打一百鞭,给程家主暖暖身子。”
景王只是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半个时辰之后,夜皇离开刑部大牢。
已经成了血人的程翎被狱卒提回牢房,浑身上下没几个完好之处。
回摄政王府简单冲洗一下,夜皇换了身衣服之后才决定进宫,然后刚出了王府,就看见候在不远处的景王。
一个人站着,目光远远落在摄政王府大门处,面无表情。
夜皇没理会,在小厮把他的坐骑牵来之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摄政王请留步。”景王缓步而来,抬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夜皇,“我想跟摄政王单独谈谈,不知摄政王此时可有空?”
夜皇冷漠瞥他一眼,双脚一踢马腹,径自策马离去。
“摄政王!”景王下意识地侧身躲开,望着离去的一人一骑,恼羞成怒地喊道,“本王知道你的来历,不要把楚国朝臣都当成傻子,本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大楚的江山只属于楚国正统血脉,谁都夺不走!”
一番话落下之际,摄政王坐骑早已远去。
景王脸色阴沉,想着好不容易从姬鹤羽那里得来的一点消息,忍不住冷笑。
若满朝文武得知晏姝的身世,得知夜皇的来历,看他们这一个皇后,一个摄政王,还能不能在朝中立足。
两个来自异族的狼子野心。
……
抵达凤仪宫,夜皇径自去了暖阁。
晏姝开门见山:“你去刑部审问了程翎?”
夜皇微顿,随即点头:“嗯。”
“区区一个程翎,需要你亲自去审问?”
自然是不需要的。
事实上,不管程翎和那些贪官污吏招不招,面对着确凿证据,都不影响最终的处置结果。
夜皇之所以亲自去刑部提审……
“他们都该死。”夜皇走进暖阁,在她身侧跪坐下来,自然而然地开始翻阅整理奏折,“程家目无陛下,在陛下数次下旨催收之后,依旧拖欠税银至今,欺君罔上,参与舞弊,桩桩件件都足够他们死上一百次。”
既然程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景王数次收到警告之后依旧跟晏姝对着干,那么程家受到任何惩罚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夜皇亲自去刑部大牢,酷刑提审程翎,就是为了给晏姝出一口气。
“景王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程翎把他供出来,所以才迫不及待去大牢里走一趟,承诺程翎会帮他洗刷冤屈,实则不过是想告诉他,只要有他在,程家就还有转圜余地。”晏姝敛眸批阅奏折,对景王的心思了然于心,“可惜程家人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景王才是罪魁祸首。”
程家是景王的外祖家,也是景王背后最大的势力倚靠。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敢说所有,但大半原因都是因为景王,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可事实却是,即便景王母妃当年没有入宫,程家在当家的势力也不算小。
他们是世家,根基深厚。
若不是程家女儿进宫生了个皇子,他们根本不可能牵扯到夺嫡之中,也不必要跟朝中有太大的牵扯,税银便不会拖欠这么久,今日自然也不会参与到科举舞弊之中。
科举舞弊,除了一部分官员卖官卖爵从中获利之外,同样是一部分权贵往里面安插人手的最佳机会。
景王就是这个幕后主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有人作茧自缚,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陛下别太累了。”夜皇忽然抬眸看向晏姝,“休息一会儿吧。”
晏姝把手里的折子看完,才淡淡一笑:“担心你的孩子了?”
“担心孩子,更担心陛下。”夜皇语气沉稳,“孩子是臣父凭子贵的底气,但臣能不能父凭子贵,却取决于陛下。”
晏姝眉梢微挑:“沉默寡言的摄政王,最近学会了花言巧语。”
“嗯。”夜皇点头承认,“臣在外面已经足够沉默寡言,若是在陛下面前也如此,岂不是无法体现陛下的特别?”
晏姝眸心微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景王已经知道了南昭女皇跟陛下的关系。”夜皇敛眸倒了杯茶,给晏姝递过去,“他想以这个秘密来威胁臣。”
晏姝倚着锦榻,声音沉冷:“他若急着见阎王,本宫自然会成全他。”
第274章 夜见长公主
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当真打着为祖宗基业着想的心思,景王当晚就递了帖子登门求见长公主。
接待他的人是长公主和钟驸马。
自从儿子钟奕安进了御林军做副统领之后,平阳长公主不知是满足于儿子吃了皇粮,还是忌惮于晏姝的狠辣无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沉寂无声。
就算偶尔跟皇族几个年迈的王妃和命妇喝茶赏花,坐在一起也从来不聊当今皇后之事,颇有一种识时务不掺和朝政的觉悟。
自然而然,跟景王、武王这几人来往得就更少了些。
所以今晚景王登门,平阳长公主夫妇颇感意外。
“侄儿见过姑父,见过姑母。”景王深深地躬身作了个揖,“这个时辰过来打扰姑母辜负,是侄儿冒昧,请姑父姑母恕罪。”
见他这般态度,平阳长公主和钟驸马对视一眼,两人心头皆是狐疑。
不过平阳长公主什么也没说,只命人给他奉了茶,并道:“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吧。”
“多谢姑母。”景王撩袍在一侧坐下,沉默片刻,语气有些凝重,“侄儿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姑母说,还请姑母屏退左右。”
平阳长公主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感到不安。
屏退左右?
思及近日朝中人心惶惶,舞弊一案震惊天下,牵连到那么多人,平阳长公主预感到景王要跟她说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极有可能跟晏姝有关。
否则他没必要晚间求见,还要把所有下人都屏退——这足以说明他即将要说的事情事关重大,不能轻易让人听到。
既然不能轻易让人知道,那么他们知道此事,会有什么后果?
平阳长公主短暂沉默片刻,有些谨慎地开口:“景王今晚要说的事情跟谁有关?”
钟驸马听出了平阳长公主的顾虑,连忙跟着多嘴一句:“景王一直忧心社稷,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景王端着茶盏:“事关重大,与皇族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关系。”
“既然如此,太后可知道?”平阳长公主问道。
景王摇头:“太后被皇后软禁在宫里,我就算想跟她说,也见不到她的面。”
平阳长公主又问:“武王和成王可知道?”
“他们暂时不知。”景王眉头紧皱,“侄儿想先征询一下姑母的意见,没敢与他们说,况且三弟最近态度反常,我不敢冒险。”
“所以跟本宫说,就不觉得冒险?”平阳长公主反问,“景王既然知道太后被软禁,武王态度不明,皇族几位老王爷早就不太管事儿了,就算现在让他们出来管,他们也根本干涉不了。”
景王听出了她的意思:“姑母——”
“本宫只是长公主,不能干涉朝政,手里又无兵权,左右不了乾坤。”平阳长公主实话实说,“皇兄在位时,本宫的荣华都是来自于他的庇护和恩宠,先皇不在,本宫若与皇后硬碰硬,最终的结果是以卵击石。”
景王脸色一沉,眼底尽是失望之色:“姑母的意思是任由晏姝胡作非为,而我们身为皇族子嗣,却什么都不能做?”
果然跟晏姝有关。
平阳长公主暗自思忖,难道是因为程家被捉拿,景王急了?
“长公主的意思不是不能做,而是做不到。”钟驸马直言不讳,“如果景王能把太后从幽禁中放出来,且能恢复凤王的亲王爵,你们四兄弟齐心协力,再加上太后和长公主二人从中施压,自然而然就能让皇后野心落空,但是……”
但是眼下四位亲王已经分崩离析,根本不可能齐心。
连太后这位曾经的中宫之主和凤王这个先皇嫡子都成了阶下囚,武王更是态度不明,景王背后的程家则刚被全族问罪,等待他们的极有可能是诛九族。
想也知道景王这个时候有多心急如焚。
平阳长公主不是不懂景王的意图,但她无能为力,她没有荣登九五的野心,没有临朝听政的本事,更不可能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给一个胜算极小的亲王做嫁衣裳。
“我明白姑母的意思,也知道姑母的顾虑。”景王自嘲一笑,“是我没用,眼睁睁看着一个外姓女子颠覆夜氏皇族的江山,却无能为力,可是姑母,若晏姝只是临朝听政也就罢了,偏偏她——”
“天色不早了,景王还是回去吧。”平阳长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明显不想让他有机会把秘密说出来,“本宫和驸马也该就寝了。”
景王僵了僵,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沉默片刻,他把茶盏搁在几案上。
“南昭女皇是护国公那位故去的夫人。”站起身告辞之际,景王还是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并躬身告退,“姑母自己想想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一脚跨出门槛之际,他以为身后会有人开口叫住他,可是没有。
等他两只脚都跨出前厅,一步步往前院中走去,身后依然一片安静,恍若无人。
景王闭了闭眼,眼底划过失望恼怒之色,拂了拂袍袖,加快速度离去。
宽敞的前厅里,平阳长公主安静地坐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敛眸喝茶之际,面上表情纹丝未动。
然而心里却早已是排山倒海,震骇不已。
南昭女皇是护国公那位已故的夫人?
这……怎么可能?
钟驸马若有所思地盯着景王的背影,好一会儿,他转头看向侍立两旁的丫鬟:“你们先退下。”
“是。”
“平阳。”钟驸马转头看着妻子,“他说的……”
“他说什么了?”平阳长公主很快收拾好情绪,轻轻吸了一口气,“景王大势已去,眼下一定对皇后恨之入骨,他说的话不可信。”
钟驸马闻言,缓缓点头:“嗯。”
景王说的话确实不能完全相信。
可是他会平白编造出一个听似荒谬,却轻而易举能查得出结果的谎言?
南昭女皇……
平阳长公主攥紧了茶盏,理智告诉她不该相信景王说的每一个字。
可思及晏姝在朝中犹如神助的夺权过程,心里隐隐已有了答案。
第275章 谁挡路,谁死
这一夜,平阳长公主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