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临好似寻常一般，问道：“施月姝的妈妈，经常这样对你吗？”
“她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里，烟烟……”
“商临，”阮烟打断他，停下脚，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其实我没有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小的时候，街坊四邻，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总会对我说，我是个短命鬼，我爸走后的那几年，我血友病总是发作，我妈呢，快速拾起悲伤的情绪，在医院尽心尽力的照顾我，她每次跟医生在门口谈话，都会悄悄的抹掉眼泪。”
“……所有压力都在我妈身上，我总是想，要不然算了吧，不治了，死就死了，死了我妈就不会累，我也不会再疼了。”
“可看见妈妈为我付出那么多，这种念头又会消失，从那个时候我知道一件事，我要是死了，妈妈或许生活不会那么累，但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失去我的痛苦，爸爸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失去我了。至少我在她的身边，日子再难熬都可以过去。”
“所以你看，我现在还是活的好好的，别人都说我短命，但我觉得能活到成年，也不短了……”
阮烟喉咙越来越艰涩，“我总是想，知足常乐，生活会慢慢变好的。”
“小的时候没有朋友，确实孤独，但我从不会为这种事情掉眼泪，曾经我想要融入他们的群体，但发现是奢望，其实被镇上的人讨厌，我也没多难过，因为最难熬的日子，永远是在病床上，谩骂和言语攻击，于身体上的疼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商临，妈妈对我很重要，她是我的太阳，我也是她生活的支柱，所以重生后，我总是想要避开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我猜到我们结局会分开，而是，那时的我走不出去……”
“我怨过你，觉得如果那年雪天我不去京城找你，我妈妈就不会死。可后来我又怨自己，怨自己为什么总是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童年时期奢望有朋友，长大后奢望能够跟你在一起。”
“一步错，步步错，仿佛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是错的。”
商临静静的听着她的话，越听，眼睛也是越来越红，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将阮烟抱入怀里。
阮烟身体僵硬，感受他身上的气温和气息，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可眼泪却没能忍住，掉在了他的衣服上。
阮烟将脑袋埋在商临胸口处，小声轻颤地说：“商临啊，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可是好像，这个世界就是要把我们分开，把我在意的东西全部拿走，我无法抵抗命运，不管我怎么去抓都抓不住。”
“对不起。”商临抱紧阮烟，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血液里，“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守着你。”
阮烟摇摇头，“从来不是你的错，我糟糕的生活，并不是你造成的，你没必要跟我道歉，只是，我想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
“阿临，”她这样唤他，“这一次，我们都勇敢一点，不放手了。”
在那段腐朽无光的岁月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她爱而不得的妄想。
如今他站在她眼前，她不想让它依然是妄想。
商临内心无比雀跃，语调也激动起来，“好……我们都不放手。”
只要他们不放手，任何人都拆不开他们。
“乖乖，你的阿临永远只会爱你，不管结局如何。”
商临说完，揉了揉怀里女孩的脑袋。
第144章 人之常情
商临送阮烟到家后，便准备回宾馆。
宾馆离阮烟家也近，才两百米距离，步行足矣。
宾馆环境十分简陋，从外面看，像极多年前的客栈，墙也是由木头做的。
苍穹一轮月从乌云里冒出，商临没有直接往宾馆里面走，而是双手环着胸，懒恹恹地出声，“你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商临转过身，看见一直找物体躲藏的殷弥，慢慢走了出来。
商临神色漠然，眼皮撩了撩，带着几丝清冷的颤意，这人他知道，是前不久阮烟送他下楼的男生。
他没打算去深究这人是谁，毕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人身上，但没想到对方会率先找到他。
一路上，他感受到这个镇上的人市井气浓重，但眼前的这个男生，带着一股子富含文化的气质，简单来说就是看起来有墨水、雅致。
没有山沟沟里人的淳朴，眼里含着利益。
商临从小见惯这种人，所以清楚此人身怀大志。
在商临思索时，对方已然走到他面前。
之前都是在远处观望，商临对此人长相看的并不真切，只觉得他身上气质不属于这里，但现在仔细打量完他真容后，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也想不出是在哪里。
商临嘴角懒散地下垂，喜怒不见，“有事？”
“有。”殷弥拧着眉，他刚才看见商临送阮烟回家，思来想去，还是没控制住，下了楼，跟着他一路来到了这家宾馆，正当他纠结要不要继续跟着时，商临已经发现了他。
其实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管商临与阮烟之间的事，但他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心中执念，开了口，“我认识你，你是京城首富家的儿子，商临。”
商临挑眉，毫不意外对方知道他身份。
他若是没猜错，这人应该在大城市里读书，大城市里网络消息要比这里发达一些，他十六岁以前的照片，经常刊登杂志，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他长开了，没有曾经稚嫩，但五官在那儿，会被认出，实属正常。
商临勾笑，懒散地看着殷弥，“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殷弥似乎是在内心做了许久的心理博弈，才说：“阮烟她很可怜，请你不要玩弄她的感情。”
“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虑后果，但，阮烟她跟你们城市里的其他女孩不一样，她赌输了，就是一条命的代价。”
殷弥清楚，商临这种长得帅，魅力独特，还优秀的男生，能让许多女生招架不住……
阮烟看上他，喜欢他，人之常情。
但是这样的男人……跟阮烟是注定没有结局的。
他对阮烟的喜欢也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但阮烟不同，她要是把真心托付给一个人，那她必然会死心塌地。
商临静静地听完，一轮月下，他下颌骨更为锋利，轮廓清晰，耷下眼皮，语调不疾不徐，“你跟烟烟什么关系？我和她的事，用你管吗？”
“我跟她……”殷弥说到一半，到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的，他跟阮烟并没有什么关系，非说有关系，那就只是一个镇上的人，再亲近一些，也顶多是邻居。
察觉殷弥并没有多少恶意，商临态度稀疏平常，轻慢地说：“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离开她。”
“还有，有钱的是我父母不是我，且就算我有钱，她依旧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们之间的感情，更不存在赌，因为我只会让她赢，永远，不会让她输。”
商临想。
倘若他与阮烟的感情，是一场明码标价的豪赌，那么，阮烟便是这场赌局里的掌控输赢的人，结局皆由她来定。
这番话怼殷弥哑口无言。
殷弥安静片刻，抬眸与商临相视。
商临拧了拧眉，猛然间想起了这人是谁。
上一世，他在阮烟下葬时，看见过这个人。
不过他并未靠近阮烟墓碑，他只站在远处，经过他时，商临只觉得他奇怪，但没有往深处想，如今看见他为阮烟质问自己的模样，当下，商临便有了结论。
“你这般为阮烟考虑，是，喜欢她？”
既然是面对情敌，这下，商临也是没了好脾气，脸色也在瞬间，阴沉下来，漆着眸，凛冽寒冷。
殷弥移开眸，不语。
商临扯了下唇，知道自己猜测并未出错，但这人似乎很胆小，并不愿承认自己喜欢阮烟。
这样的人，对自己毫无威胁力。
所以商临并不放在眼里。
他轻笑一声，显然不愿在与他多言，转过身就准备走。
而后听到他在商临背后说：“阮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这一生很苦，从未有过甜，所以商临，你既然喜欢她，我希望你不只是嘴上说说。”
小的时候，他跟施月姝关系好，愿意跟施月姝说话，仅仅是因为想知道施月姝会如何欺负阮烟，在她要欺负阮烟时，尽力阻止。
他没有勇气跟阮烟做朋友，因为她太美好了。
那样纯净，瓷白如玉的少女，不是自己能够所触及的。
他想过要接近她，可那时候的她身上长满刺猬，对镇上的小孩都有警惕心，不愿信任何人……包括他。
他母亲总说阮烟很好，懂事善良，比镇上所有姑娘都要坚强，不可否认，是事实。
殷弥想要长大，长大后努力赚钱，有钱了，就娶阮烟回家，然后接她去大城市，远离这个让人伤心的镇子。
可他忘了，美好的玉总归会被人发觉，阮烟那样的女孩，没有谁会不为她心动，所以……商临如果对她是认真的，那他也真心祝福。
商临脚步微顿，颀长的身影站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嗓音低沉，“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任何人，都盼望她能过得好，所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她呵护她，让她可以永远有避风港。”
“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说这些。”
商临留下最后一句话，逐渐消失在殷弥眼帘里。
殷弥垂下眸。
记忆中那个病恹恹，笑容温柔甜软治愈的小女孩，长大了，也有了更好的人呵护，挺好。
商临比他好，阮烟的病，在他的帮助下，肯定也会变好，如此，殷弥也知足了。
第145章 下楼
翌日上午十点。
下过雪的第二天，太阳不再继续藏匿于乌云，逐渐冒出了头，气温转暖，地面雪也逐渐化开，只剩一点积雪，被扫在各处墙角。
今日是春节，家家户户都燃起爆竹，贴着对联。
比起十年后，现在的年味还是挺重的。
阮烟坐在阳台晒太阳。
底下一些老人也搬椅子出来晒太阳，不忘讨论昨晚发生的事。
街坊四邻都知道阮烟吸引了个巨帅的小伙子来镇上。
楼上楼下间隔不远，阮烟听着几位老妇人磕着瓜子花生，用方言叽叽喳喳地说：
“严婳也是好福气的哟，她崽是真厉害，昨晚那个男娃你们是没瞧见，长的那叫一个恰噶，我活了大半辈子哟，没见过那帅的男娃，比严婳以前的朗还帅。”
“真滴假滴哟，昨晚上我老早就困下了，没瞧见。”
“是的撒，施月姝她娘看见阮烟带了个那么优秀滴男娃回来，别提多窝火，还跑人家面前去咒人家，我说严婳的崽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一个疯婆娘，不就是年轻时候没争赢人家，有必要把气出在人家小一辈人身上嘛？还好那男娃也有担当，没理她，还推开了。”
施月姝的母亲听不下去，站在对面阳台对那几个老人骂骂咧咧，让她们闭嘴，她老公还在家呢，听了不高兴。
但镇里的这些个老太太就跟长舌妇一样，但凡有事就会到处传，哪怕被警告，也完全不会顾及对方面子继续讨论。
这个镇本身就小，好事不出门，坏事全镇人第二天都会晓得，都赶得上互联网传播速度了。
严婳端了一盘水果放到阮烟旁边，询问道：“商临那孩子回去了吧？”
“也是难为他过年还跑到这儿来看你。”
对哦，商临回去了吗？
阮烟眨了眨眼，说：“他昨晚在我们镇上宾馆住下了，我也不知道他回去没有。”
想到这儿，阮烟起身回了房间。
严婳眨眼，看着关上的房门，也没有过多追问。
阮烟刚要给商临发短信，就率先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下楼】
阮烟：“？”
商临到她家楼下了吗？
想到这儿，阮烟走出房门，对阳台上收拾东西的母亲说：“妈，我出去一趟。”
严婳：“好，早点回来。”
阮烟：“知道了！”
-
下楼，出门，果然看见商临。
商临眼窝极深，显然这夜没怎么睡好。
想想也是，他哪儿睡过那么差的环境呀，理解理解。
商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想抱阮烟，但意识到周围有不少老人往他们这边看，所以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阮烟率先出声询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大过年总不能一直待在她们镇上吧？
商临懒懒道：“你们呢？准备什么时候回简家？”
阮烟迟疑了会儿，说道：“过几天吧，反正我们家不用拜年……”
之前有拜过年，但那些亲戚看见他们犹如看瘟神。
后来她和母亲默契的都没再提及拜年的事，也不想大过年招惹人家不快。
商临嗯了一声，“那我在这边住几天吧，到时候跟你们一起回去。”
阮烟：“你……不回家？”
她狐疑地皱眉，虽然知道商临大概率是对那个家没有好感，但过年……不回去，一直在赣城，他要跟家中决裂吗？
商临：“嗯，不回。”
看他这意思还真打算在枫林镇住下。
“我觉得，这边环境不太好，看你都没睡好，还是回壹号院去住吧，而且我跟你说，这镇上的人，人是不多，但是嘴杂，你但凡来我家多找我几次，在这些人眼里可能就是我俩成了，甚至还会到处议论纷纷，更夸张的话都说得出来。”
“商临……”阮烟调子软绵绵的，“你还是先走吧。”
商临想了想，确实，这个地方的人思想相对保守，他也得为阮烟名声考虑，虽说他将来是会娶她，但也不能给她这段时间造成困扰。
“好。”商临看了看四周，“那你今天带我到处逛逛吧，我中午回去。”
昨晚天色太暗，也没逛到什么。
虽然这个镇子小到一个小时就能逛完。
阮烟带着商临往外走，逛这座古镇。
商临跟阮烟同行，俩人背影，样貌，赏心悦目，生的极为般配。
老太太们盯着他们背影，又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二楼，刘大婶家。
施月姝站在殷弥家阳台，跟殷弥站在一起，侧头看向殷弥，瞧见他盯着阮烟跟商临一同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大家都说，殷弥对她不同，其实哪里是不同，不过是她在枫林镇同龄人旁边惯会伪装、讨喜，有话语权，她每次要对付阮烟的计划，总能被殷弥阻止。
比如小时候她召集一堆朋友，计划把阮烟关在一个小茅屋不让她出去，殷弥知道后，立马会买一堆零食请大家去他家里吃，这个计划就会被搁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