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阮想还是在花店买了束花,打车去了燕城陵园。
她提前了一天,要是真的周清柠生日当天再过去,她怕遇到周家的人。
燕城的冬天本来就是萧瑟,光秃秃,阴沉沉。
然而陵园的松柏最多,倒还保留了点灰蒙蒙的绿。
阮想把花束放在了墓碑前,照片上的女孩,容貌清秀美丽,笑起来嘴角还有小梨涡。
很年轻,甚至让人怀疑有没有成年一样。
鲜活的相貌覆了层黑白灰,就是随便路过的人看一眼,也会心生怜惜,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呢。
如果有人告诉你,这女孩是因为在吸毒途中发生意外死亡的,你的同情是不是就消减很多,顺带一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或者,有人告诉你,女孩是被喜欢的男孩子教唆诱导吸毒的,同情心是不是又要上分一些。
对于阮悉和周青柠的结局,与阮想没有丝毫关系,可是,她也逃脱不了束缚。
天太冷了,细小的雪花开始飞舞,阮想在墓前没待太久,就准备离开,她沿着台阶,才下了几格,就看到下方台阶不远处,有人往上走。
唐禾这几年的膝盖开始有了毛病,基本不怎么爬坡走楼梯的,要不是为了来看女儿,这个台阶是肯定不会爬的。
周景维小心搀扶着唐禾,两人都走的慢,才走了几阶,他能感觉到唐禾的腿有些僵硬了。
“妈,您其实不用非得来陵园一趟的,要么您在车上等吧,我上去看青柠就行了。”
唐禾也很固执,摆了摆手道:
“没事,也没几步,你别弄得我好像残废了一样,再说,今天本来就是提前过来看她,你爸忙,来不了,我再不上去,她又该怪我了。”
台阶上方的阮想很快辨认出来他们,心瞬间凉了许多,冤家路窄,不是诳语。
第6章 墓地
周景维和唐禾几乎也是同时发现阮想,周景维前几日才见过阮想,倒也不是十分惊讶。
唐禾反而没料到,认出是阮想后,眉头瞬间皱起。
周景维继续搀扶着唐禾往上走,陵园台阶狭窄,怎能同时容纳三人并行。
阮想主动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路,交错的瞬间,阮想还是打了招呼:
“唐阿姨。”
唐禾走到上方台阶后,才转回来,从上往下,用近乎睥睨的姿态,冷冷道:
“你来干什么?”
阮想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去看周景维,他一身黑色的大衣,显得更为冷峻和气宇轩昂。
他同样看着她,只不过眸子里粹着冰,阮想收回目光,看向唐禾道:
“青柠快过生日了,阮悉托我替他过来看看青柠。”
不提阮悉还好,一说阮悉,唐禾的怒火瞬间油然而生,她往周青柠的墓碑处看去,果然看到一束花。
唐禾撇开周景维,独自快步走到周青柠的墓碑。
阮想怕唐禾受刺激,不再停留,再望了周景维一眼,便转身往阶下走去。
阮想走了没几步,后脑勺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道,有东西砸在她身上。
“妈,别这样。”周景维将唐禾拦住。
阮想看着跌在地上的,她刚才放在周青柠墓碑处的花束,散成一团。
阮想蹲下身,将散落的花一根根捡起,她听见唐禾在后面咒骂着:
“阮想,我们周家没让阮悉死在监狱,已经是仁慈了。”
“带着你的烂东西,给我滚的远远的,别脏了我们青柠的墓。”
唐禾恨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这一刻她把对阮悉的恨意全都转移到了阮想身上,
“你要是再敢过来打扰我们青柠,我要让阮悉在监狱里生不如死。”
阮想拿着捡起来的花束,心里闪过一串很恶毒的话,但最后还是只把花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顶着飞雪,默默下了阶梯。
阮想一走,唐禾就开始痛哭,周景维拍了拍他母亲的背,算是安慰,
“妈,行了,别哭了,伤身子。”
阮想下了山,陵园门口不好打车,她这会儿也不着急坐车,倒是愿意一个人走一阵子。
走路的同时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尤其周青柠死的那一天。
所有人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行走,只是突然在那一天全部浮出水面,聚集在一处,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
不幸的是,这个魔盒没有希望,全是罪孽。
阮想也是偶然发现了阮悉身上的端倪,她不敢妄下定论,毕竟涉毒的事情,非常严重,她担心冤枉了阮悉。
跟踪阮悉到了一个巷子的酒吧,她假装走错了包厢,打开门,就只是几秒钟,注射器、粉末、烟雾弥漫,说明了一切。
阮想赶紧离开,才准备要报警,就被人发现抓了回去。
阮悉见抓的人是自己的姐姐,他也不敢报警,就只能悄悄联系了周景维。
周景维本来是要去周青柠的公寓,这一阵子,她不是逃课就是联系不上,家里人原本当她是迟来的叛逆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奈何周青柠的行为越来越出格,他这才亲自出马,把人找回来收拾。
半途中,接到阮悉的电话,他立即转了方向去找阮悉,顺便报了警。
周景维比警察先一步找到阮想,这些聚众一起的乌合之众,并不是简单的吸毒,有些人还参与贩毒。
亡命之徒眼看事情败露,死期在即,便也是疯了不管不顾,混乱逃脱中,有人手里竟然还有枪。
第7章 同车
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声,将阮想从回忆拉回现实,她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凯蒂。
阮想惊了一下,此时伦敦还在半夜,天都没亮。
她着急将电话接通,怕出了什么事,“喂,凯蒂,怎么了?”
奶里奶气又倔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妈妈,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阮想悬着的心才稳下,又升起愧疚,她抱歉道:
“对不起啊,丛安,妈妈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做噩梦了?”
电话那边没有回复,阮想再喊了几遍,“丛安?丛安?”
凯蒂把电话接起来道:
“Vicky,丛安没事,就是想你了,自己生自己的气,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你安心忙你的工作就是。”
“好,那你把免提打开吧,我给他说。”
凯蒂打开免提,阮想耐心且温柔道:
“丛安,是妈妈不好,妈妈也想丛安,丛安听凯蒂阿姨的话,妈妈一有空,就马上回来,好不好。”
但还是说了半天,阮丛安没有回应,到了电话挂了,阮丛安都再没和阮想说话。
阮想也不是伤心,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这股子倔劲是跟了谁。
雪越来越大,唐禾和周景维坐在车的后排,虽然心里各自有事,但目光还是不约而同的被路边慢悠悠行走的人吸引过去。
唐禾见阮想打电话,嘴角却挂着笑,原本就不适的心情,更加不爽。
她还以为阮想心里有最起码的愧疚,结果是她高估这人的道德和品性了。
周景维同样皱着眉头,车开过去不到二百米,周景维让司机停了车。
“妈,你先回去吧,我公司还有事,坐另一辆了。”
唐禾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嗤笑了一声,然后盯着前方副驾驶上的后视镜,
“你要是当初直接去找青柠,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周景维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车门,下了车,再将车门关住。
车门一开一合,冷风夹杂雪花也瞬间偷袭了进来。
树上,地面上都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雪。
阮想很快就看到前方下车的周景维,见他走到后方停下的车跟前,也不上车,只是点了根烟在原地等着。
阮想心里大概有了数,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走得稳一些,从容一些,别露了怯。
她按照正常的速度,走到周景维跟前,步子停住,原本想说“等我?”,又觉得这样未免有些自作多情,所以开口就变成了,
“有事?”
周景维见她头上和肩膀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上车吧,去哪儿,我送你。”
说完,也不管阮想答不答应,就将后座的车门打开了。
阮想也不知怎么想的,没有拒绝,鬼使神差的弯腰坐了进去。
周景维关了阮想这边的车门,没着急上车。
阮想隔着车窗,看他将手里的烟吸完灭掉以后,才从另一侧上了车。
周景维上车坐好以后,司机问:
“先生,这下去哪儿?”
周景维将目光转向阮想,阮想反应过来,对前排的司机道:
“送我去最近的地铁口就行。”
车子很快启动,车上很是安静,安静的让人头顶发毛,十分不自在。
阮想以为周景维既然要主动送她,总是有些话要说的,就算不是叙旧,但是都坐到一个车上了,客气话也总能说一两句吧。
不过想想也是,周景维这人,哪里丛来需要他自己找话题呢。
“烟以前不是都戒了吗?怎么又开始抽了?”阮想决定先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本来是想以这个话题为引,好再继续之后的交谈,不过一说出来,阮想就觉得有些不妥了。
毕竟,当初周景维戒烟也是因为她不喜欢烟味才戒的。
周景维又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颗薄荷糖拆开含在嘴里,然后道:
“你说呢?”
男人的这一句反问把阮想给噎回去了,她也不自找没趣了,就当自己搭了个顺风车算了。
车里的气氛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沉默和安静,所以阮想的手机开始震动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突兀。
阮想把手机拿出来看,还是凯蒂来电,她估摸着阮丛安肯定刚才又后悔了,这会儿想打电话再和她说几句话。
她看手机的同时,余光也注意到周景维在看她,于是还是把电话挂断了,没有接。
周景维见阮想明显是因为他在旁边,所以不接这个电话,一整个人感觉自己被人溺死在水里一样憋闷,气都喘不上来。
“你老公?”
阮想没料到周景维怎么会这样以为,她略显惊讶的表情落在周景维眼里,反而觉得是他猜中了她的心思,所以她感到吃惊。
他又怕听见阮想嘴里说出是她老公怎么怎么这样的话,所有又很快道:
“我上次见你女儿,很可爱。”
周景维近乎用一种自虐的方式,在提那一次见面。
阮想知道周景维是误会她和Eric以及Molly的关系了,她也没承认也不否认,假装随意问:
“你喜欢小孩吗?”
周景维难得自嘲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喜欢,麻烦,讨厌。”
阮想内心转瞬即逝一阵的失落,她看着窗外慢慢移动的雪景,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他挺听话的。”
周景维听见阮想的话,便跟着附和了句,
“哦,那挺好。”
后面的车程,再没有交流出什么有营养的问题。
有些话题,阮想不敢问,周景维不想问。
黑色的库里南停到了地铁口附近,司机在前方道:
“小姐,地铁口到了。”
车子停稳后,阮想就下了车。
随后,车子启动离开,淹没在滚滚车流中。
她不知道周景维会不会把这次见面当成他们的再一次最后一次见面,但是阮想知道。
周景维,我们应该很快还会再见的。
第8章 谈话
周景维送完阮想后,去了公司,晚上下班以后,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御庭苑,回了大院。
唐禾白天见了阮想,保不齐晚上又要难过。
回去以后,张启宸的母亲梁思宛也在,周景维打了招呼,陪着一起用了晚饭。
晚饭过后,用完茶,梁思宛也就离开了。
周景维看他母亲情绪算是稳定,吃饭的时候,还和梁姨还有说有笑,没自己想的那么糟,就稍微放心了。
他看没什么事,准备上楼回房间,唐禾喊住了他。
“景维,你先别着急,我有话要问你。”
周景维深呼吸了一口,闭眼又睁开,又坐回沙发上。
“你今天是不是送阮想了?”
周景维看唐禾明知故问,也不想和她绕来绕去,直接道:
“妈,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
“你梁姨说,启宸告诉她,阮想已经结婚生子,老公和孩子你都见过了?”
“所以呢?”周景维皱着眉头接话。
“所以?所以你还招惹她干什么,周景维,你不要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那不是招惹,我只是顺路送她而已。”
唐禾气的恨不得一巴掌甩在周景维脸上,好把他打醒,
“大街上那么多人,你谁不送,你偏偏去送她?”
“周景维,就先不说我们两家这么大的仇,阮想已经有老公孩子,你还不死心吗?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对你念念不忘。”
唐禾越说越来劲,对周景维是又气又痛惜。
“觊觎一个有夫之妇,说出去,你和周家是一点脸都不要了是吗?”
周景维不想再听这些车轱辘话,起了身道:
“放心吧,我周景维还不至于没底线到那个地步。”
“我和她,应该是不会再见了,就算是再见,我也只当她是陌生人,她都开启新生活了,我也没必要死抱着回忆不放手。”
“妈,我累了,先上楼了,医生开的药,您别忘了吃。”
唐禾对于周景维这种不配合的行为,很不满意,眼瞅着周景维要从楼梯口拐进去的时候,喊道:
“静姝最近回来了,她对你这些年始终如一,如今这样,你总愿意去见她了吧。”
短暂停顿了一刻,周景维吐出一个“嗯”字,然后消失在楼梯口。
唐禾瞬间是有些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周景维竟然答应了。
果然,不撞南墙心不死,心死了,就知道拐弯了。
周景维进了房间后,没着急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径直走到窗户边,点了根烟开始默默吸起来。
落雪后的夜晚,因为月光的皎洁,显得格外清寂和幽静。
今年的雪,格外的冷啊!
周景维想起电梯里的那个混血小女孩,最起码有两岁多了。
他还在治愈旧伤的时候,她已经心安理得的放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