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底气，立刻反驳，“不是你给我打的视频么？没事打视频干嘛？！”
底气足过了头，甚至有点破音。
陈诺脸色难看极了，黑着脸好像下一秒就要动手揍她似的，谁知他竟没说话，转身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杯水。
还插着吸管。
他就那么杵在床边，有椅子不坐，但要把水送到她嘴边，又不得不弯腰。
那姿势有点扭曲，隔壁床大爷看着都别扭，大嗓门喊他，“小伙子，坐下，你不累么？！”
陈诺看了大爷一眼，还是没坐，食指扶着弯头的吸管，对着她嘴边。
叶芊芊被大爷和他的“互动”逗得有点想笑，抿抿唇忍住了，张嘴喝水。
淡淡的甜。
是蜂蜜水。
喝人嘴软，叶芊芊正要主动递台阶结束两人间的互刺，就听“啪”的一声陈诺又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然后沉着声音——
“叶芊芊，你长不长脑子的？别人出门都往左就你往右，那么晚不开灯的巷子你也敢走？生怕没人盯上你是吧？！”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路上，你撂一句西城剧场就晕了，你知道我多害怕？！”
“要不是你碰到的人好给你送医院，我要是报警说西城剧场，警察都找不到人！你大晚上的出门，连自己在哪都搞不清楚吗？！”
叶芊芊这辈子都没听过陈诺讲这么多话、有这么强烈的表情。
她听着云里雾里，但也反应过来，她不是晕在西城剧场，出小门后那个巷子不短，她已经走到了另一片商圈。
回想起来，她一个人捧着手机穿过了那么长一个黑巷子……也是后怕。
她本该有点愧疚的，但陈诺这副训人的架势，就是让她很不舒服。
叶芊芊本来就不喜欢这人不好好讲话的毛病，傲娇死了，凡事心里有十分意，他拐弯抹角地说，就只剩两三分，再语气冷淡傲慢一点，十分就变成负分。何止词不达意，简直南辕北辙。
所以就算她知道他是关心则乱，也并不愿意顺着台阶感动。
再加上海城高铁站告别后已经好几天，她当时故意给他不痛快，这人就真的好几天不见踪影。他说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在路上，那么他原本要来干嘛？见她么？想见就见么？
叶芊芊在脑子里捋了捋两人间的前因后果，沉了一口气，撑着手肘坐起来。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晚上出门注意安全，走路不玩手机。”她语气很平，“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刚被撞，有点慌不择路，所以开口就跟你说出了车祸。其实就是被摩托车擦了一下而已，没那么严重，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陈诺的表情刚有所松动，她紧接着又说：“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事，你有什么要忙的赶紧去吧，我这边情况不严重。”
空气好像停滞了半分钟，连叶芊芊自己都紧张起来。她这一出，可真是将人往死角里逼。
两人之间，是死是活，就今晚吧。
果然，她听见陈诺咬牙切齿一声冷笑。
“我有什么要忙的？”陈诺盯着她，“呵，叶芊芊，你觉得我大晚上的来北京，是来干嘛的？”
叶芊芊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平静道：“是啊，你来干嘛？”
陈诺冷峻的脸上浮现一丝悲伤的自嘲，“你是不是永远要跟我装傻？高中的时候装不认识我，婚礼的时候装不记得我，然后睡完就跑，我说谈恋爱吧你也装听不明白，到现在，你还想跟我装清清白白好朋友？！”
“我告诉你，咱们俩之间没有清白可言，我不跟你做什么狗屁朋友！”
叶芊芊的手揪紧身前的被子，她艰难地在陈诺的逼问中保持清醒。
“我装什么傻了？陈诺，我从来没有对本该知道的事情视而不见。”叶芊芊渐渐平静下来，找回思绪，“你觉得我本来应该知道什么？高中的时候你跟我打过招呼吗、你来找过我吗，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婚礼的时候你消失五年突然出现，难道我应该一眼就认出你吗？睡觉的确是我提议的，我的用词是‘约’，你也没有异议，那么睡完告别不是正常的吗？”
她一席话分别字字锐利、语句清晰，连个磕巴都没打，本该气势十足，可却在她渐渐湿润的眼眶中偃旗息鼓。
陈诺冷硬的表情逐渐松动，隐约地，他好像在叶芊芊这番逻辑严密的陈词中，听到了她真正的心声。
来自十二岁的、十六岁的叶芊芊，从未能说出口的心声。
跨过漫长岁月，他隔着遥遥的时光，好像终于看到当年错过的是什么。
“至于你说谈恋爱……”叶芊芊平复情绪，继续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谈恋爱？”
“我照顾你一晚上你就说跟我谈恋爱，那你恋爱谈得应该不少。”她轻笑一声，似乎在给自己的玩笑捧场，“我为什么要谈这样的恋爱？”
说完，她顿了一会儿，抬头时神色较真，“陈诺，你喜欢我吗？”
心里头有一只靴子落地。
陈诺终于看见那一团迷雾散开，时光的那一头，在叶珩家的沙发上他关切叶芊芊的目光、厨房里他背对着叶芊芊分割黄油面包、高中的开学典礼上他隔着重重人海寻找叶芊芊的身影……
这些目光，叶芊芊从来都没看到过。
少年时他太别扭，太愚蠢，连喜欢都未曾说出口。
陈诺缓缓坐下，目光与叶芊芊持平。高层住院楼，窗外是灰蓝色的夜，他的声音比夜静谧。
“我当然喜欢你。”
“我给你写过情书，为你练过一首歌。小时候给你最大的面包是想让你跟我多说几句话，总是看你是想让你坐到沙发上来。”
“叶芊芊，我喜欢你很多年。”
等了很多年的话，还给十六岁的叶芊芊。
而此刻的叶芊芊第一刻感受到的，居然是一种如释重负——她快刀斩乱麻地决定今天就把两人的关系捋清，如果陈诺还是不会好好说话，他们恐怕就真的要道别。
还好他说了。
叶芊芊的眼泪好像忽然控制不住了，拿手背一抹，也是徒劳，由着性子继续质问：“把最大的面包分给我就是喜欢我？我就得心领神会主动找你？”
“那天在火车站，我也请你吃黄油面包了，也挺大的，你高兴么？你怎么不主动来找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主动猜测你的心意、回应你的想法，我为什么要跟连表白都说不出口的男人谈恋爱？”
“你还凶，你凶个屁你凶！你单身好几年都是活该！”
原本还好好地在算账，说着说着就像小孩撒泼似的，开始骂一些低阶脏话，话里话外就是嫌陈诺傲娇，骂他活该孤独终老。
可越是孩子气的话就越是叫人伤心，稀里糊涂一笔烂账，都是他们无端错过的好多年。
细究起来，没有什么天意弄人，也不算谁从中作梗，只是他们都胆小吝啬过，怕被拒绝，怕伸出手。
陈诺本来还在好好哄她，又是抓她的手，又是拍她的背，最后被她叽里咕噜说得笑起来，又被她哭得也有点眼热，手忙脚乱的，终于还是将她一把摁在怀里，说了好多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是个傻瓜是个混蛋。”他这样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叶芊芊声音瓮翁：“你以后，要改。”
“…改，再也不吃这个亏了。”陈诺苦笑，“疼死我了。”
“我也会改的。”叶芊芊小声说。
陈诺终于笑出声，“好，我们一起。”
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扣在她的后颈上，轻轻地揉着。
叶芊芊的手原本被他一起摁在怀里，像小兔子似的揣着。忽然，她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往上挪，抚过两颗心脏，仿佛穿过许许多多个夏天，将他的手也拽下来，一根一根手指地塞进去，十指相扣。
陈诺站起身把坐在角落里的叶芊芊牵起来。
叶芊芊越过她的雷池。
他们互相喜欢了好多年。
第22章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全无好运。
陈诺陪叶芊芊住院，懒得去借折叠床，就直接趴在病床边。
叶芊芊自己也陪过床，外婆病重的时候她在病床边趴了好几夜。她原本觉得没什么，就让陈诺这么趴着。
可背下的床板能感受到陈诺的膝盖憋屈地顶着，不断地变换位置，才想起来，陈诺比她高了二十几公分，一米八几的人这么缩着，肯定不舒服。
叶芊芊往隔壁看了看，那大爷已经睡着了，她伸出手，食指抠了抠陈诺的手背。
“…喝水？”陈诺打了会儿盹，猛地醒来声音沙哑，下意识转身去拿水。
“不是。”叶芊芊拦他，“你上来睡吧。”
说着往床边挪。
陈诺愣了一会儿，认真质疑她的提议，“…不挤？”
叶芊芊留出一个人的位置，自己刚好背挨到床沿，肯定地点头，“我很瘦的。”
陈诺无声地笑出来，坐到她床边，先伸出手臂给她垫着脑袋，才抬脚躺上床。
两人无声地依偎着，叶芊芊忽然想到，正儿八经算起来，他们俩一个小时前才正式开始谈恋爱。
现在就躺一张床上了，谁都没忸怩。
…这就是睡过的好处吧。
想到这，她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陈诺把她揽紧了点儿。
受制于狭小的床铺，叶芊芊只能抬眼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她决定不把这点心思同他分享，想了想别的话题，忽然灵光乍现，问——
“我今天去看话剧……票是你给的吗？”
她能明显感觉到脑袋下面的那条胳膊一僵。
“…怎么知道的。”
“感觉。”叶芊芊也说不清，可能是恋爱给她的灵感吧，“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叶珩没那么好心，他太太据说很会做人，但一直跟我也没什么私交，突然就主动送票给我，好奇怪。不过，你怎么会跟叶珩那么熟，让他一起骗我？”
“以前你舅介绍认识的，他头脑简单，好骗。”陈诺简单解释，笑了笑，“网吧里有个朋友，主业是做演艺经纪，我看你朋友圈转发过好多次，就拜托他帮忙买票。”
“厉害啊，我抢了三年都没抢到过。”叶芊芊不自觉地抠他胸前的衬衫扣子。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想看的剧或者演唱会，我都找他问问。”陈诺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都买票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张？在剧场跟我偶遇，不浪漫么，还能创造机会。”黑夜滋养浪漫细胞，叶芊芊语气都变娇。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陈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语气太假，叶芊芊不信。
陈诺失笑，认真解释：“票难抢，不好意思托人家搞两张。而且……海城那边有点事，绊住了，我今晚才搞定。这几天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
叶芊芊默然，没有问。
陈诺又补充：“是……李泽聪家里的事，涉及他们的隐私。以后有机会了，我告诉你。”
叶芊芊默默点头，“没关系，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陈诺满不在意地笑：“那就是我非要找机会告诉你。”
*
叶芊芊是轻微脑震荡，加上一些皮肤擦伤，住一晚院已经是陈诺小题大做，第二天一早就被护士长礼貌地清了出去。
陈诺昨晚情绪起伏大，又顾着叶芊芊的伤和情绪，脑子其实一直有点懵，直到一大早叶芊芊安静地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吃早餐，他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勾着嘴角笑。
叶芊芊揪了一小块面包刚要往他嘴里送，瞧他这副不值钱的模样新奇，也笑起来，“看什么？”
“没什么，”陈诺收回了眼神，收不回扬起的嘴角，“觉得我运气挺好。”
这几年，每次回海城，都是身心俱疲的撕扯、争吵。昨晚也一样，陈诺开车回北京找叶芊芊之前，特地清空车载烟灰缸，二十多颗烟头是他一天之内抽的。
这两年其实已经克制了很多，最难熬的时候，陈诺一天抽两三包烟。
那时候，他再怎么强壮镇定，心里也是不甘的。
为什么就是他呢？这种事情，为什么就落在他头上呢？十七岁的少年在网吧里一边废寝忘食地学代码，一边还要负责给人泡泡面送饮料的时候，遇到过好几次家长或者老师来网吧抓人，他们走之前总是要嫌恶地瞪一眼这个吧台前敲键盘的年轻人——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带坏我们家小孩！
陈诺有无数张年级第一的成绩单，有两只手拿不下的奥赛奖杯，可这些都抵不过那些不明就里的家长老师们投来的嫌恶眼神。
后来他慢慢地习惯了，可以面不改色地把呛口的白酒一饮而净，也可以为了生意云淡风轻地把自己搭的系统贱卖给外行却爱指点江山的老板。
可他有时候仍然会钻牛角尖，想指着老天爷的鼻子骂，你他妈是不是不长眼？为什么是我？！
我本来可以做更伟大的事情的。
可他永远也无法证明，他本来可以做更伟大的事情的。
他从来不是毫无怨愤，从来不是坦然接受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狗屁命运。
直到昨晚，叶芊芊在他怀里睡熟，他搂着爱人发呆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叶芊芊拿话激他，是在给他机会。他们重逢后纠缠了那么久，他表现得那么糟糕，她仍然原因给他这样的机会——“我喜欢你”，四个字，说出来，她就和他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全无好运。
他自认了解叶芊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很淡漠的人。
可事隔经年，她仍然愿意给他机会，愿意做他的航灯，拨开他心里的迷雾。
原来只差一句明明白白的“我喜欢你。”
叶芊芊轻笑着骂了他一句“傻子”，陈诺甘之如饴，又不安分地分出一只手想去抓她的小手。
叶芊芊轻轻拍掉，“认真开车！”
陈诺耸耸肩，手搭回方向盘上乖乖开车。
叶芊芊说想趁灵感还没走，把昨天看的话剧分析一下，写点东西，于是陈诺送她回学校。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下车前，叶芊芊犹豫了几秒钟，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陈诺还以为她是在酝酿一个离别吻之类的，哪知道叶芊芊一个深呼吸，开口道：“陈诺，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太了解彼此。”
一瓢冰水浇下来，陈诺有点后怕，条件反射地怀疑叶芊芊又要变卦，语气僵了点，“…什么意思？”
“你别误会，”叶芊芊看出他想歪，失笑地牵住他一只手，“我是说，我们从重逢到现在，除了那什么……对彼此确实没有别的了解。”
陈诺见她忸怩又谨慎地措辞，不觉好笑，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像在哄一只不开心的小猫。
他问：“比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