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川一怔:“谁不是从人修成仙的,而且……曾经的仙人,不就是为了保护普通人吗?你……你自当遵从仙人的规矩。”
“我尊重,也理解。你可以站在仙人的立场上,指责曾经的神明暴虐,邪恶。但我拒绝遵从你的规矩。”
雷声翻滚,孟如寄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能在雨幕中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出去淋一滴雨。”
孟如寄一边说一边编好了第一个青草披肩,她咬住最后一根草,然后打了个结,然后把披肩递给了妙妙:“穿好,挡挡那些吹进来的雨点。”
“哦……”妙妙老老实实接过,把披肩穿在身上。
被晾在雨中的叶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隔了好久,等到孟如寄第二个披肩都编好了,叶川才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断不会与你们一起躲在那神明支撑的屋檐下。”
孟如寄把青草披肩往叶川处一扔。
叶川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接了过去。
孟如寄神色无波,继续用剩下的青草编织下一件挡雨的披肩:“你不愿受神明庇佑,那我先暂时庇佑你一会儿吧,只是你站在雨里,这披肩挡雨的作用不大了,挡一点是一点,你将就吧。”
垂头吃果子的牧随目光便也顺着那青草披肩往外飘去。
他看见叶川握着青草披肩,脸色倒是不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了,这下全变成了红色。
叶川沉默许久,终于把青草披肩披上,一转身,去了破庙残败的围墙外边。
他也没走远,就在外面站着,背对着破庙,就好像一根旗杆,立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愿看神明,还是在守护庙里的人。
牧随握了握手里的果子,目光再次落到了孟如寄编织青草的手上。
她在编第三件了……
“真不管他了吗?”妙妙坐在孟如寄旁边,望着外面的叶川,有些担忧,“雨好大的。他会生病吧……”
“人各有志。”孟如寄道,“起什么因,结什么果,都是自己选的。现在拉他进来,估计比给他一刀还让他难受。”
“好吧……”妙妙不再劝了,便又将心思放在了孟如寄编的青草披肩上,“如寄姐,你怎会编这个,还编的这么好?”
“养过的小孩多呀。”
孟如寄给第三个青草披肩打了一个结,在手指穿插间灵巧的一动,披肩上便出现了一个不同的花样,看着像是一个立着耳朵的兔子脑袋,“你看,我还会不同的花样呢。”
妙妙感慨出声:“这个兔子耳朵好可爱!”
一句话,唤得兔子伸长了脖子。
牧随的眼神也定定的落在孟如寄手上。
“有的小孩很小,给他们编这些花样,他们最喜欢了。”将最后的结打上,孟如寄拿着青草披肩看向了兔子和牧随。
兔子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孟如寄,牧随则别过了头,故作平静的吃着自己剥的果子。
孟如寄问:“想要吗?”
牧随将嘴里的果子咽了下去,张口之前,旁边的兔子浑厚的回答:“想要!”
牧随:“……”
然后兔子得到了折过特别兔子花纹的青草披肩。
披肩在他肩膀上显得有些小了,他没有在意,很开心的披着,像只花蝴蝶一样,转来转去的欣赏。
牧随眸色冷淡的盯着他,看他一张络腮胡的脸,笑得一脸不值钱:“这个草编的兔子纹真的好好看哦城主哥哥。”
城主哥哥没有搭理他并抢回了他还没来得及吃的一个果子。
最后,孟如寄编好了第四个披肩。
牧随斜眼瞥她,孟如寄根本没有浪费一个眼神给他,自己将青草披肩披上了。
地上就只剩了一些撕下来的废草,再没有多余的,做下一个。
雷声“轰隆隆”的响着。
神像的脸在阴云之中不见悲喜……
牧随也是。
这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倒是晴了,只是道路还泥泞着,根本赶不了路。孟如寄决定索性就在这破庙住一晚上。
这一天虽然没做什么事,但妙妙也很快就困了。她想睡觉,可地上潮得不行,兔子便出了个主意,让大家把外套头脱一脱,给“东家”垫个床铺。
孟如寄有点意外,兔子竟然突然长脑子了。
兔子还身先士卒,率先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于是众人都照做,用衣服给妙妙铺了个床,让她睡了上去。
孟如寄脱外套的时候,袖子里的石头掉在了地上。
她这才想起,莫离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可能上次在洛迎风手里确实吃了大亏,他得好好缓缓。孟如寄将他放在了妙妙的“枕头”旁边。
自己则站起来活动筋骨。
这一动,她又看见了牧随往庙外面走了。
孟如寄跟着出去,看见叶川正坐在树杈子上休息。他给孟如寄指了个方向:“他往那边走的。神色有些奇怪。”
“我知道。”孟如寄看了叶川一眼,“晚上睡树上小心些,莫掉下来了。”
又跟着牧随来到了离开大家的地方,果不其然的,孟如寄又看见了靠树坐着,疼得脸色苍白的牧随。
这一次,孟如寄选着抱着手站在了他面前:“伤口又疼了?”话里,多少带了点看戏的意味,她在牧随面前蹲下,伸出手。
牧随白着脸,忍着疼,看着孟如寄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白皙的手放到了自己面前。
但她没有碰他,她手掌带着温度,在他皮肤能感知到温热的地方一晃而过,然后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牧随知道,她故意的。
但他也知道,他就是被她的故意,拨乱的心弦。
“碰你一下,你会好受一些,是吧?”孟如寄愉快的笑着,手掌在他额间,脸颊,隔着半寸的距离,游走,“可我……”
牧随抬手,想将面前的温热握住,可孟如寄飞快的将手抽回去了。
他握住了潮湿的,寒凉的空气,还收获了孟如寄一声得意的轻笑:“夫君,怎么如此失礼呢?”
牧随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她:“你要如何?”
孟如寄的笑,便收敛了起来,她挑眉看着牧随:“一问一答,玩完。”
“我昨晚,在一开始,回答过你一个问题。”牧随道,“一问一答,你没吃亏。”
“吃亏了。”孟如寄道,“你答得不详细。”
沉默,在潮湿空气浸骨的树林里蔓延。
终于,牧随开了口:“雪镜崖,我夺你内丹的那日,崖边,并不只有我和你。”
“我知道,还有叶川。”
“不是他。”牧随眸中带着寒光,凝视孟如寄,“还有一些黑色的,怪物。”
孟如寄眉头一皱:“黑色的怪物,是什么?”
“或许,可以被称为,冥怪。”
“说详细点。”
“因戾气聚集而成的怪物,我从无留之地回到人间后,发现人间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了这种怪物。”
孟如寄倏尔想起,她醒来那日,雪镜崖上四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她以为是牧随干的,没想到,却是因为牧随与另外的怪物争斗留下来的。
“那日,我来雪镜崖前,它们就已经到了,破了你的封印。”
“我的封印是它们破的!?”孟如寄震惊,“它们却有这般本事?”
“嗯,而后,我与它们恶斗一场。杀光了它们,从它们手里,抢回了你的内丹,纳入了丹田中。”
“我的内丹也是它们弄出来的!?”孟如寄更震惊了,“不是你挖的!?”
牧随沉默的望着孟如寄,算是认了。
“你……”孟如寄哑口无言了许久,终于道,“你回人间后,能打败破开我封印的怪物,你是不是……还在我面前藏了你的真正实力。”
牧随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总结道:“我身体里的戾气,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孟如寄奇怪:“既然只是这般缘由,为何你之前不愿意与我说?”
“这应该,算下一个问题了?”牧随反问。
孟如寄沉默了片刻:“行,总有一天把你的身世都挖出来。”
牧随静静的望着孟如寄:“公平了?”
“算吧。”
“手。”
他如此直白,倒是让孟如寄愣神了一瞬,随即,孟如寄轻咳一声,往旁边一坐,把腿伸直,然后拍了拍自己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
“过来吧,你好好谈交易,我也不会亏待你。”
牧随看了看孟如寄的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躺上去,他目光挪到孟如寄的脸上,又问了一个曾经问过,但却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孟如寄一挑眉:“那我对你坏一点?”
话音未落,牧随躺了上去。然后执着的说了一句:“手。”
孟如寄便撇嘴,将手放到了牧随的脑门上:“这样好了?”
“嗯。”
深夜里,寂静中,林间似乎只闻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孟如寄几乎都快在这种规律的声音中睡着了,忽然又听到了牧随的声音:“你对我不止坏了一点。”
孟如寄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声:“嗯?”
“青草披肩……”牧随的声音朦胧,仿佛来自梦里。
孟如寄听得不真切,便问了一句:“你也想要吗?”
好久没有得到回答,孟如寄以为他不会答了。
“不……”牧随却道,“我不想要……”他声音很小,几乎快听不到。
孟如寄撇嘴:“牧随,你可真别扭啊。”
她说着,心里却想,明天还是别馋他了,给他做一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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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想要,傻子不要(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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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四舍五入算双更!!!
第48章
孟如寄第二天被一声沉重的巨响惊醒,她睁开眼,却看到了牧随的脸。
显然,牧随也被这巨响惊醒了,两人都望着彼此,眼中都带着初醒的迷蒙与惊醒的警觉。
而片刻之后,这些情绪尽数褪去,只留下了一丝丝尴尬穿插在两人之间……或者说,只留在了孟如寄一个人的表情上。
“咳……”孟如寄清咳一声,想要坐起身来,但她一动,这才发现同样侧睡着的牧随,一只手那么自然的搭在她的腰上。
没有耽搁,孟如寄拍开他的手,立即坐起身来,故作镇定的转移话题:“这地也太潮了。得亏你能睡得这么香。”
牧随当然也不会揪着“昨晚我们不知怎么就睡一起了”这种事深挖,也起了身,看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声音是破庙那边传来的。”
孟如寄揉了揉胳膊,迈步就走:“去看看。”
两人疾步行来,还没有到呢,就听到了兔子哭天抢地的大喊:“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孟如寄翻了个白眼,对牧随道:“你家兔兔真是好精神,一大早就开始闹腾了。”
牧随一言不发直接迈步进了破庙。
庙里,一片狼藉。
本坐在供奉台上的神像倒了,依靠她撑着的破庙彻底坍塌,破碎的木头与瓦片落了一地,盖在神像的身上,就好似一层尘埃铺的被。
神像的肩落在土里,陷了小半截进去,雕出来的头脸刚刚触碰到地面,泥点溅在神像眼部的位置,好似给她点了睛,让她淡漠的审视着这荒唐的几人。
在神像面前,兔子蹲在地上,正在挨打,打他的,却是妙妙。
叶川在一旁拉架,嘴里无奈的喊着:“妙妙姑娘,你清醒一些。”
但妙妙却并没有听到他的话,疯狂的拳头拳拳到肉,落在兔子身上,哪怕兔子蹲着都比她大好大一坨。
“你把他找回来!你把他找回来!”
“谁啊!把谁找回来!”
“他!他啊!就是他!”
“妙妙姑娘,你先冷静冷静吧!”
孟如寄看着这一出闹剧,听着这鬼打墙一样的对话,径直走到叶川身边,一把拽过无效劝架的他,冷声问:“莫离呢?石头呢?这兔子是不是对他做什么了?”
牧随站在破庙门口,也没有看挨打的兔子,只看着孟如寄,微微凉了目光。
叶川倏尔被孟如寄拽了个圈,他愣了一会儿,脑子这才开始处理孟如寄的问话:“对,就是因为那块石头!”
可没等他话说完,妙妙又开始尖叫出声,几乎要掀了这天:“你把他给我找回来!”
兔子便也跟着痛苦怒吼:“到底要找谁啊!”
孟如寄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记手刀,砍在妙妙的后颈,妙妙顿时“冷静”下来,她双眼一闭,身体往前栽倒,孟如寄推开叶川一把揽住妙妙,将她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至此,破败的破庙终于安静下来。
兔子蜷着腿,在地上嘤嘤嘤的无助哭泣,摸着自己被打肿的脸,十分委屈,他时不时看牧随一眼,但见牧随神色阴晴不定,又不敢开口说话,于是只能呜咽着哭泣。
妙妙被孟如寄放在地上,嘴里还在无意识的呢喃着:“找回来……找回来……”
孟如寄看向叶川:“说吧。”
叶川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那块灰黑色的石头,递给孟如寄:
“在我这儿,先前我在外面,也没看太真切,好似是因为兔子对这石头动手了,这石头反击了一下,巨大的气浪袭来,我在外面都被从树上吹了下去,然后这神像也倒了,庙也塌了。”
孟如寄接过石头,仔细审视,发现这石头上一点破损也没有。但庙都给轰塌了,想来兔子的进攻应该让莫离反应很大,可他也没醒,也不出来说两句,真是奇怪得紧。
孟如寄看向兔子:“昨天你那么好心让我们把衣服给妙妙铺床,不会就是为了这块石头吧?”
兔子只顾抹眼泪,不答话。
孟如寄她心里有了论断,也不需要兔子的回答。她将石头揣进了怀里,这次她瞥了牧随一眼,果不其然,触到了牧随不悦的神情。
“你也别演了。”孟如寄对牧随道,“你们主仆二人,一个不让我把他揣怀里,以后骗我脱衣服,就想找机会对这个石头动手。我就说,让你不杀人你就不杀人,能这么听话呢?”
“不让你把他揣怀里,是不想让你把他揣怀里,仅此而已。”牧随道,“之前是,现在也是,这跟杀不杀他,没有关系。”
他会解释,孟如寄倒是有些意外。
“不重要了,现在我就是得将它揣怀里。”
牧随脸色更难看的一沉。
“妙妙又为什么会这样?”孟如寄问叶川,“你接着说。”
“好似,也是因为刚才的气浪。”叶川判断,“她看着像是着了魔,想要找回什么人,也把兔兄认成了另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