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感慨着看着散发着光华的姻缘树,又看着树下的两人,眼中似有波光流动。
“姻缘树花开,我没见过。”妙妙轻轻的开口道,“但牧公子看孟姑娘的眼神,我见过。”
“啊?”兔子闻言,这才去打量牧随看孟如寄的眼神。
见那树下,繁花飞落,孟如寄伸出一只手在接术法做的花瓣,花瓣一片片的从她掌心穿过,她却看得很是入神。
而牧随……
也看得很是入神。
不是对花瓣,是对眼前人。
“唔……”兔子抿着唇,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沉吟。
妙妙望着两人,目带怀念:“原来,我早就见过比姻缘树花开更美的景色了。”妙妙呢喃道,“在常云哥哥的眼睛里……”
妙妙闭上眼,好像又见到了当年的人。
兔子抿着唇,欲言又止,不忍心打断妙妙的追思,他左右看看,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叶川身上,然后他凑到了叶川旁边,问:“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好像是在成亲?”
叶川莫名其妙的看了兔子一眼:“他们就是在成亲啊。”
兔子:“我的意思是……他们好像是真的在成亲。”
“他们不是真的在成亲吗?”
没得聊。
兔子选择了闭嘴,又坐回了妙妙身边。
那边花前月下,孟如寄从姻缘树美景的震撼中走了出来,瞥了牧随一眼,笑道:“夫君还挺会搭场景。”
触到孟如寄的目光,牧随似被烫了一下,无言的转过了眼睛。
直到孟如寄拉着牧随往前走了一步,他才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脚踩在草地上,随着阵法光芒的轮转,真真假假的花在地上盛开,姻缘树在旁,天上的月色也好似照亮了无留之地的千里万里。
“他们……”妙妙睁开眼睛,声音已经很喑哑了,但她嘴角还是微笑着,阵法里的光,将她眼瞳都染亮了,“他们看起来,好幸福。”
“是呀……”兔子语调却有些不同,“他们看起来……很幸福……”然后,他又神色复杂的抿了抿唇。
身后的话,传不到孟如寄和牧随的耳朵里。
孟如寄在认真的研究:“鞠躬的话,你学我们衡虚山的礼仪还是我学你逐流城的规矩?”
触到孟如寄的目光,牧随似被烫了一下,他转过头,还没答话,孟如寄又往他跟前凑了凑:“或者,你之前在人间,是哪个地方的,用的什么礼仪,教教我呗?”
这话,像是唤醒了牧随一样,他眸中情绪当即褪去。
“夫人。”牧随这样唤着,但声音却冷了不少,“做戏而已,你未免太过较真了。”
孟如寄见他这样,倒也不气,只盯着他的眼珠子打量:“人间的事,这么不经提?夫君,有些太见外了吧?”
“咳……”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是妙妙的声音,孟如寄转头看了一眼,但见妙妙脸颊已经开始变得忽隐忽现了。
孟如寄心下一沉,牵着牧随的手,将他拽了拽:“那就学我们衡虚山的规矩吧,那只手,扣在胸口。”
孟如寄说着,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轻扣三下,然后向前,微微鞠躬。似真的在向天地虔诚的一拜。
牧随也没有耽搁,学着她的模样,向前方虚空一拜。
“礼成咯,夫君。”
孟如寄直起身体,笑眯眯的望着牧随。
牧随面无表情,眼角余光也瞥了眼身体在慢慢变得浅淡的妙妙,这一次,他看见的妙妙,已经不是在若隐若现了,她的身体开始从脚向上,慢慢化为一粒一粒的尘埃,向飞灰一样,往天空飘去。
坐在她旁边的叶川和兔子也看到了。
他们没动,只是静静的目送妙妙。
妙妙嘴角还是带着微笑的。她对孟如寄挥了挥手:“谢谢你。”
孟如寄握住牧随的手微微一紧,她回望妙妙,也微笑着摆了摆另一只手:“幸不辱使命。”
“呼”,一阵大风起,扰了飞花,带着妙妙化作的光点,与花瓣纠缠着,一如奈河那倒流向上的河水,向夜空而去。
“最后的时间,浪费在看这种事情上,没有意义。”
“千山君,你说,蜉蝣寄天地,朝生而暮死。它是为何生,又是为何死?”
牧随看向孟如寄,但见孟如寄正仰头,目送花与那灵魂的尘埃越飞越远。
“因生而生,因死而死。”牧随淡漠道,“生死伦常,万物更替,本就没有为何。”
得了这个回答,孟如寄倒是有些意外,她回头看了牧随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也对。不过……我却觉得,生死当图一个为何。或许是为了这朵花的绽放,那只兔子的可爱……”
孟如寄点了点手里的花,与那边树下的兔子,复而又望了眼身边的树,与远方的夜空。
“为微风吹树梢,为山川间相逢,为不可名状的触动而生。”
“为何而死嘛……”孟如寄想了想,“为知己死,为红颜死,为信仰为崇高,为一切值得而死。妙妙最后的时间花在什么地方,什么,就是对她有意义的。你定义不了,我也定义不了。”
风吹过,地上银钱术法维系的虚幻场景尽数消散了,术法的姻缘树化作光点,像萤火虫一样穿过两人身侧。
光华流转间,孟如寄笑问牧随:“因生而生,因死而死,千山君,好生淡漠理智,却不知,你是否寻到过愿为其而死的人事物。”
牧随静默的望着孟如寄,许久,直到身边的“流萤”都已消失:“孟山主可寻到过?”
“当然咯。”孟如寄迈步,捡起了散落在四周布阵的银钱,好似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活了这么久,谁还没做过几件拼命的事。千山君不会没有吧?”
牧随闻言,一言不发,转头寻了那块做姻缘树幻象的碎银,随后还到了孟如寄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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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休整了一夜,孟如寄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手腕上有些刺挠。
低头一看,发现是昨天“成亲”的时候手上的花环还没有摘下,现在花瓣已经凋零,掉落,只留了个光秃秃的枝条,圈成了圈,环在她的手腕上。
孟如寄抬手就要将这枯枝拔下,可她没曾想,要扯断这枯枝的时候,枝条竟然散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光芒……
没断?
谁还在上面施了术法不成?
孟如寄有些愣神,抬头望向身边的牧随,但见牧随正站在她身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而牧随左手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和孟如寄一样的枯枝圈。
“你。”孟如寄唤道,“是不是在我花环上做了些什么?”
牧随整理着袖口,斜斜睨了孟如寄一眼,不咸不淡的答道:“不是夫人送为夫的新婚礼物么。这自然要好好保管。”
熟悉的阴阳怪气,依旧很气人,孟如寄皮下肉不笑的与他对抗:“新婚礼物在新婚的时候戴一戴就行了,赶紧给我摘了。”
“摘不了。”
“为什么?”
“因为已经用了术法了。”
“那就解开啊!”
“这术法,解不了。”
孟如寄脸色垮了下来,她也站了起来,盯着牧随:“你什么意思?”
牧随神色依旧淡淡的:“字面意思。你送的新婚礼物,我施了术法,你我,都别想摘。”
孟如寄望着牧随,思索了片刻:“你不会做无意义的事,给个理由我就懒得和你掰扯了。”
牧随一挑眉,有些意外,他打量了孟如寄一眼,沉声道:“逐流城生变,我们要改去周边村落,但情况难定,我与兔子不便直接露面。”
孟如寄猜到了:“需要我先去探探?”
牧随点头:“这个术法,可让我知晓你的方位,与你联系。你若出事,我也能第一时间赶来。”
孟如寄闻言,一声嗤笑,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我有钱,能出什么事。左右你不愿意和离,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逐流城城主之位,关乎的可是我的买命钱。这手环,我认了。只是……”
孟如寄抬手,拔下了一些令她皮肤刺挠的扎人小刺,然后用小刺扎了一下牧随的手背。
不疼,痒痒的,有点冒犯,却也……让牧随觉得孟如寄……有些……
可爱……
莫名的……
牧随看着孟如寄,孟如寄也仰头望着他:“你施术的时候,不能帮我把刺拔了?不扎手吗?”
他没有感觉到扎手。
手腕上的皮肤早已经不会被这些轻细的小刺伤害,但此时,被孟如寄一提,他倒是觉得手腕上那一圈,有些刺痒了起来。
牧随抬手握住手腕上的枝条,左右一撮,手腕与手掌间的皮肤当即被揉搓变红,但枝条上的小刺倒是都被搓掉了。
孟如寄看得抽了口冷气,又听牧随问她:“夫人也需要为夫帮忙?”
“不用,管好你自己。”孟如寄自己开始拔起了枝条上的刺,她每拔一个,牧随看着,便觉刚才被她刺过的手背皮肤有些刺挠。
牧随又转头,理了理并不乱的衣襟,迈步要走,孟如寄却又叫住他:“等等。”她转头问牧随,“你施法用了妙妙留给我的钱吧?”
面对质问,牧随不卑不亢:“份子钱,夫妻共有,我用了,又如何?”
“没。”孟如寄撇嘴,“用可以,钱得放我这儿。不是不想给你用,主要是怕你乱花。”她说着,打量他的衣袖和腰带可藏银钱处,“你还回来了吧?”
很让人无语的话,他不该答的,但他还是张开了胳膊,望着孟如寄,开了口:“你搜搜?”
孟如寄一声嗤笑:“这话要不是你说的,我都怀疑是你想占我便宜了。”她低头点了点袋子里面的钱,“大头在,你要是藏了点私房钱,就藏吧,我也没有那么锱铢必较。”
言罢,远处,拉着木板车的兔子和找了果子的叶川都回来了。
孟如寄招手:“路上边走边吃吧。”
牧随望着孟如寄的背影,挠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迈步跟了上去。
四人一行,再次启程。
跟着牧随,几人来到了逐流城旁的一个村子,虽说是村落,但规模已经与孟如寄刚来无留之地时做工的那个城镇差不多了。
在村落外围的时候,兔子与牧随怕人认出,已经带上了帽子与围兜,尽量多的挡住了脸。
孟如寄和叶川为了配合他俩,倒是也悄悄的带上了帽子,只是越是靠近村庄,几人便越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通往村庄的道路上,人少,车马也少,前方的村落也十分的安静,几乎像是没有人居住一般。
走到适当的距离,孟如寄主动叫停大家,然后对牧随道:“前面我们先去探探,你们在这儿等我,有事儿用你那术法联系我。”
牧随点头,本以为孟如寄要走,结果她脚步一转,又从钱袋子里掏了两银放到了牧随手里:“多给你留点私房钱,万一被人发现了,你就先遛。”
牧随一愣,在孟如寄抽回手的瞬间,他指尖一紧,将孟如寄的手握住了。
这一下,握得孟如寄有点想笑:“夫君,倒是不必如此缠绵,妙妙留的小绿丸我也带在身上了。万无一失。安心。”她挣脱了牧随的手,又在他掌心拍了拍,随即带着叶川,转身离开。
牧随望着孟如寄的背影走远,一旁的兔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道:“城主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对这个坏女人……”
牧随转头,淡淡瞥了兔子一眼。
兔子一惊,立马颔首认错:“是我僭越了!不该多问!城主哥哥莫要罚我!”
认错了半晌,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兔子悄悄抬头,却见牧随正望着孟如寄离开的方向,答了一句:“她倒是不坏。”
兔子:“嗯?”
不气他僭越犯上,气的是他骂了坏女人?
城主哥哥……
兔子心头一紧,虎目含泪,双眼盯着牧随,只觉扼腕:“城主哥哥,你糊涂啊!”
牧随又嫌恶的看了兔子一眼:“休说莫名的话,把眼泪擦了,随我去四周看看。”
“哦……但是……咱们不是要低调行事吗?万一被人撞上了,暴露了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人。”牧随手里握着两银,银上有阵法光芒在旋转,“此处无人,只是,气息不对。”
兔子一愣,点点头,立马肃容跟上。
孟如寄和叶川走在了村落最大的一条街上,看得出这条街平日里行商的人多。但今日看来却空空荡荡的。
街道两旁,家家户户也是紧闭门窗,唯有一个看着像样的客栈还微微歇着门缝,孟如寄敲了敲门,便直接推门进去。
哪知这个动作却吓坏了里面的老板:“没钱了!真的没钱了!大人们莫抢我们了!”
“我不是来打劫的。”
孟如寄开口,里面的老板见来者是一个姑娘与另一个憨憨的侍从,便松了一口气:“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敢往逐流城这边走?我们都打算找时间跑了。”
孟如寄打听:“为什么?是因为逐流城新来的那个城主吗?他搜刮你们钱财搜刮到这种地步了?这才几天?”
老板重重叹了一口气:“是啊,这才几天……每天都有逐流城的守卫,来抢我们的钱……不拿就给我们一通打……哎,他们以前从不这样,现在不知为何,一个两个,凶神恶煞,可怕得很……早知千山君走后,逐流城会变成这样,我便该在千山君离开后,立即就搬了……”
听着老板絮絮叨叨,孟如寄只觉有些奇怪:“千山君在时,逐流城立下了规矩,下面的军士都很好,为什么换个城主,军士就都心性大变?没有人反对新城主吗?”
老板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偶尔看见,他们身上飘着一些奇怪的气息,但我也不敢多看,我们这还好是在逐流城外,如今都不知道城里面是什么情况了。”
孟如寄闻言,与旁边的叶川对视一眼:“心性大变气息奇怪,我听着有些熟悉。”
叶川也肃容,继续问道:“劳烦多问一句,新来的城主,你可见过,是何模样?”
老板摇头:“没见过,只是……好像听说过他的名字……”
老板思索间,客栈外,一阵风缓缓吹了进来,混杂着一缕黑色的气息,孟如寄当即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转头,像身后看去……
在另一边,村落外,遍野不见一人,农田还茂盛的生长着,可见前不久还有人在精心打理。
牧随举目四望,手中银钱支撑着的阵法不停散发着光芒。忽然,牧随眸光一动,看向农田另一头,但见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从田中猛地跳了出来:“城主!”
他喊得大声。
站在牧随身后的兔子也被吓了一大跳:“啊!辰砂!”
“都安静。”牧随一喝,两人都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