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断断续续地道:“是……孩儿……没有……把事情办好……”
在景容即将因为窒息而晕厥过去的时候,远王爷终于松开了捏着景容脖子的手。
他冷眼俯视景容脱力般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容儿啊,”远王爷声音淡淡地道,“为父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我若是有什么事情托付给你,就算这任务再难,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完成,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收你为义女。”
“以前那个为了向我展示效忠决心,不惜将自己扮成男子、喝下那些调整自己身型的药物的女孩儿去哪儿了呢?”
他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犹如数把利剑,直插向景容的方向。
景容本来还在咳喘,闻言忙不迭重新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里仿佛有一根弦紧紧绷起:“是孩儿之过。”
她话音尚还未完全落下,“啪”的一声,一道鞭子便率先砸下来。
远王爷道:“所谓儿肖父母——你该不会是想要像你那爹娘一样蠢笨无能吧?”
“还是在你心中,我和你那父亲的地位,是一样的?”
他每说一句话,便是新的一道鞭子砸了下来。
鞭子落在身上,景容却是躲也不躲,只是更深地跪伏下去,任由那鞭子自她背上和颈间落下。
而听见远王爷提及父母,景容的牙齿瞬间便咬紧:“不——”
她急切地抬头:“义父您是给予我新生的人,怎会如我爹娘那样——”
景容咬咬牙道:“那样的废物!”
啪!
又是一道鞭子,落在景容的脸上。
远王爷不曾习武,这鞭子落下去,倒不至于鞭鞭见血,但再怎么着这皮鞭落下去,也会在人身上带起一片红痕。
很快景容的脸便红肿起来,远王爷喝道:“本王还未叫你起身!”
景容连忙又重新低下头去,从上方看下去,能见到她的脊背在不住地颤抖,远王爷见状顿了片刻,也终于丢开他手中的鞭子。
他看向景容,脸上重新恢复和蔼神色,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做儿女的,对父母怀有孺慕之情,也是很正常的。你虽然认了我当义父,但那方氏夫妻毕竟是你的生身父母,你心里即便念着他们,本王也不会怪你呀。”
“——只要你记得,到底谁才是对你最好的人。”
景容没有再接话,只是俯首:“请义父责罚。”
远王爷微微颔首:“去领三十鞭吧。”
景容道:“是。”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又朝远王爷行了一礼,便要从另一条地道中退下。
走之前远王爷又问她:“岑归澜和明虞,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的情形,你详细说说。”
景容道:“我将明虞抓起来后,很快有一支锦衣卫便找到这里来,那岑归澜趁孩儿与锦衣卫打斗之际,悄悄潜入进来,将明虞救走,他们二人进了延林山中,而后便失去了踪迹……”
“不过根据我们的勘察,岑归澜身上应当已经受了重伤,加上现在京城内外都有大批京卫在搜索,孩儿斗胆猜测,皇帝那边,也没有岑归澜他们的消息。”
远王爷再次颔首:“确实,岑归澜和明虞两人,至今都还未归京。”
他终于笑起来:“这延林山中野兽可是不少,说不定,这小岑指挥使和我那侄外孙女儿,已经葬身山中了。”
*
明虞和岑归澜当然还没有死。
在河中飘了小半个时辰,明虞便拖着岑归澜在一处水流较为平缓之处爬上了岸。
他们运气还不错,没碰到什么水草暗礁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此时这季节才初春,又已经入夜,从河水里爬上来的时候,明虞早就冻得牙齿打颤——至于岑归澜,他倒是不像明虞这样冻得瑟瑟发抖,可看他那个脸色,显然整个人也已经撑到了极致。
眼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加上天色也完全黑了,明虞一个人也没办法拖着岑归澜到处乱跑:鬼知道这地方会不会有野兽什么的,她能倒回来找岑归澜,已经耗尽她的全部勇气了!
最后两个人在附近找到一个山洞,明虞又去找了一堆干枯的树枝和叶子,在岑归澜的指导下生了个火堆,而后便忙不迭烤起了火:真是冷死她了!!
才从河里面爬出来,明虞其实浑身都湿哒哒的,难受得很,不过鉴于旁边还有个人,加上一些不习惯在野外脱衣服的羞耻心,她只先把外裳脱了,放在靠近火堆的地方烤着,然后又将目光挪向岑归澜。
“喂,”明虞犹犹豫豫地道,“可别说我不照顾伤患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目光看向岑归澜手臂上的伤处——那里已经又有星星点点的血色浸出,估计是先前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的缘故。
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作为一个穿越者,明虞现在比较担心的问题是:伤口感染。
但她不是医生,就算上辈子因为是医院常客,所以医疗常识比普通人要稍微高一点,那也不代表明虞会治病啊!
要是岑归澜伤口真感染了,那她除了傻眼,也不会做别的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
岑归澜靠在山洞另一边,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仍旧惨白如金纸,但恰因如此,他五官眉眼中的艳丽便愈加明显,而且还更多了一种病恹恹的颓靡美感。
因为明虞把外衣脱下了,此时他微微转过了脸去,没有看向明虞,闻言只是微微摇头,低声回答道:“没事。”
明虞狐疑:“你真的没事吗?”
因为明虞凑近了一点,岑归澜又将脸别开了一些:“真的。”
明虞丢下手里的树枝,干脆走到岑归澜身边,伸手在他怀中一顿乱掏。
岑归澜:“??!”
他这下也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不勿视,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明虞,一双漆黑的狐狸眼里满是错愕之色:“???”
然后明虞抽出手,从里面摸出来两个小瓷瓶:“你身上果然有药!”饶恒诚不欺她!
岑归澜:“……”
明虞拿着这两个小瓷瓶看来看去,又分别拧开:“还好没碎,就是不知道进没进水……这两个瓶子都是伤药吗?”怎么长得不太一样?
岑归澜:“你现在手里那一瓶里是毒药。”
明虞连忙将这个瓷瓶给关上。
她拿起来另一个小瓷瓶:“那这一瓶就是伤药咯?”
说着,明虞便伸手要去解开岑归澜手臂上的布条,准备帮他换药。
岑归澜的手下意识往回收了收:“不用。”
明虞直接拍了他肩膀一下:“什么不用,现在不上药,你准备把这瓶伤药当祖传的传给你孙子是吗?!”
岑归澜:“……”
他低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岑归澜又略略撇过脸去:“伤口,不好看。”
他手臂上挨了两剑,又这么奔波了半个晚上,此时伤处必然已经血肉模糊,先前明虞给包扎时,一是天色暗看不怎么清楚,二是她动作太快岑归澜来不及反应,但现在追兵已经被他们给甩开了,山洞中又生了火,自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明虞则是冷笑:“你女装我都看过那么多次了。”
岑归澜:“……”
虽然但是,这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但明虞如此强硬,岑归澜也不好再行拒绝,只能由明虞拆开布条,检查了一下他伤口的情况,将伤药洒了上去,然后又重新给他大力包扎好。
伤药的量不多,把这两道伤口处理完以后就不剩下什么了,明虞又看了看岑归澜身上其他伤口,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作罢。
她收好药瓶,又转身去拨弄火堆,免得火熄灭。
明虞顺便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外衣——这火还是挺猛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外衣已经是半干的状态了,估计要不了太久就能全干。
不过她身上的衣服估计就干不了这么快了。
正面朝着火堆烤了一会儿,明虞又转过身背对火堆,让自己受热均匀。
其实老实说,岑归澜现在应该比她更需要烤火,但明虞自忖自己把人从河里捞出来了,药也帮忙上了,总不至于怎么烤火也要自己去照顾吧。
而且……
山洞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当中,此时已经是深夜,外面连一丝虫鸣也无,只有火堆处偶尔会爆出哔剥的声音。
片刻后,岑归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来:“……为什么要回来找我?”
明虞本来已经转回身去,顺便用树枝又拨弄了一下火堆,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才道:“你让我单独先跑,我怕又遇到埋伏打不过,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全。”
“但我受伤了,”岑归澜冷静指出来道,“而且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他之前就注意到了,明虞折身回来的时候,喊的那声“你真的受伤了”。
明虞:“……我寻思着你就算受伤了,应该也比我能打。”
岑归澜:“那先前在河边的时候,你也可以把我丢下。”
明虞正要再编点理由回答,岑归澜又继续道:“而且宋远他们最想要杀的人是我,你如果单独走的话,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来找你。”
还不说以景容对明虞那友好的程度,说不定看见明虞跑都当没看见,就这么把人放走也说不定。
所以,明明只要做出放弃这一个举动就好——而且以明虞没良心的程度,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负担。
岑归澜稍微坐直了一些身体,一双狐狸眼直直看向明虞。火光映在他的睫羽上,又在他眼底投下一片让人看不清的阴影。
“所以,为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问一个答案。
万一这个答案根本不是他想要听的呢?
“行了!”明虞却像是恼羞成怒一样,头一次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
她语气咬牙切齿:“岑归澜,你就非得要我承认,说我也在意你是吧?”
第123章
受完三十鞭子,景容并没有立即离开庄园。
远王爷手下负责刑罚的人手上自然是有功夫的,不像远王爷那样,一鞭子抽下来连皮都不一定破。
这三十鞭子挨下来,景容的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受完刑罚,远王爷身边的小厮便又走到景容身边。
他手里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专门的伤药与包扎的用的细布,还有一套用以更换的衣服:“容小姐,这是王爷吩咐给您准备的。”
“殿下他还是在意您的,”那小厮又劝说道,“毕竟您是他唯一的义女。王爷膝下也没有别的儿女了。”
“不过王爷他到底想要看到什么,容小姐您也应该清楚。”
景容此时还是一身男装打扮,说“义女”这样的话其实有一点奇怪,只是看这小厮和景容的样子,双方竟然都有一丝习以为常的样子。
景容垂下头去,掩盖住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神色:“是。”
回到房间以后,景容才将自己沾了血的衣服给脱下,给自己上起药来。
破碎的衣裳已经和血肉粘在一起,脱下时带起撕裂的痛楚,不过景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便将整件衣服彻底脱下。
她的伤在背后,只靠自己的话其实不太好上药,但尽管如此,景容也没有出去叫一个侍女或者什么人来帮自己。
对着镜子,勉强将伤处都敷上药,又缠上细布后,景容便换上新的一套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立即从来时的地道离开这庄园,而是径直沿一条小路,来到了这座庄园的某处。
表面上来看,这里只是一处废弃的院落。
景容径直走了进去,到了内室,便有两名侍卫蓦地闪现出来:“大人。”
景容声音淡淡道:“我来这里看看他们。”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很快便朝景容拱手:“王爷说过,您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探望。”随即他们便按下墙上某个机关,屋内的地板倏然裂开缝隙,露出向下的台阶。
景容径直走下台阶,又在地道中前行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一座监牢似的房屋面前。
——其实“似的”两个字可以去掉,这就是一座监牢。
而牢中关押着两个男女,他们的手脚处皆有铁链束缚,地面上污浊随处可见,散发着熏天的臭气。
景容用脚踢了踢监牢的门,上面拴着的铁链便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对男女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来,也不顾身上拖着的锁链沉重,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语气激动:“容儿!容儿!”
“你快和那位大人说说,让他放我们出去吧!”
“你一定要听那位大人的话啊!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他们满是脏污的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身上的狼狈,只是充满希冀地看向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