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此刻, 他在冷凝可怕的威压之下动都不敢动:“王爷, 没保护好皇上, 玄卫甘愿领罚。”
又硬着头皮继续汇报:“邵西已经通知羽林军将京城出口全部封锁,禁止任何人出入, 皇上昏迷的消息不会传出去。”
“那顾家的人是怎么把消息送到幽州的?”
邵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王爷的话是何意。顾川所言“十万火急”想必应该就是皇上中毒之事,那顾家的人必然是在羽林军行动之前就离京的。
他忽然有一个猜测,小心翼翼地说出口:“属下觉得,给王府送信之人可能就是顾川所说的从京城回来的人。”
傅司简已经穿好衣履,将枕下的信收进怀中,抬步朝屋内简陋的桌案走去,沉声说道:“起来吧,小九人呢?”
“属下让他去找小五了,估计很快就回来。”
邵东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时,抬头扫了一眼,见王爷正提笔在纸上快速写些什么,看着甚是平静,像是又恢复了这些时日一贯的温润。
他却知道,只怕此时,王爷将那下毒之人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皇上是王爷唯一的亲人了,若是真的……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没多久,小五和小九就过来了:“王爷。”
傅司简头都没抬,冷声吩咐道:“你们二人留在北疆继续查案,书房里的东西处理一下,别落在别人手里。”
片刻后,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了笔,将写好的东西折起来封好,递给小五:“你送去将军府——”
说到这里,傅司简闭了闭眼,才觉得自己真是因为着急而昏了头。
将军府的人没见过小五,怕是不会轻易相信他。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还是将这封信拿给钟先生,托他送去将军府给顾姑娘。”
“是。”“是。”
傅司简又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幅没完成的画,小姑娘蹲在地上挠着旺财的下巴,抬头巧笑倩兮地看他,那是在军营时的事。
他终是移开视线。
“邵东,回京。”
“是。”
傅司简大步朝屋外走去,面容沉肃,袍角猎猎,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书院门外,他骑在马上,抬头看向漆黑空中的那轮弦月。
颇为明亮,但是缺了一半。
他收回视线,挥下马鞭劈开沉寂:“驾!”
-
清辉洒下,长夜寂静,主营里的巡逻士兵仍然举着火把来回穿梭,不让任何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守在顾灼帐外的兵卒目光炯然,看不出半点困顿的模样,见着小将军踏着月色归来,身姿更为挺拔:“将军。”
“去休息吧。”
“是。”
顾灼没再惊动旁人,也未点灯,只静静在桌案前坐下,不知是看向黑暗中的何处。
几个时辰前,她与顾川离开书院。
事关重大,顾川不敢在路上与她细说,而且顾灼也想亲自问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先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中,回来报信的顾江正在狼吞虎咽,活像是几天都没吃饭似的。
其实也差不多,这三日除了必要的休息,他几乎全在马背上,饿了就啃干粮,这才用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京城赶回来。
为了让顾灼尽早知道消息,顾江原本是想直接去军营跟她汇报的。
只是当初顾灼派他们进京时,怕被人查出来便没让他们带顾家的令牌,如今没有令牌也进不去军营,他只好先回将军府,准备取了令牌再去军营。
谁料顾灼今日恰好就在幽州城内,有顾川去找,顾江才放下心来,终于能坐下好好吃顿饭。
见到回府的顾灼,他一下子站起来,噎得灌了两口水才终于缓过来:“姑娘。”
“坐。”顾灼在顾江对面坐下,“跟我说说是如何知晓皇上中毒之事的,从头到尾,事无巨细。”
“是。”
顾江顿了一会儿才想出来这事儿该从何说起:“户部尚书的腿已经养了将近两个月,太医隔几天便来施一回针,眼看着都要站起来了。”
“属下气不过,前些时日便经常趁太医去施针时潜进尚书府,想再给户部尚书添点儿伤。不过,他身边时时有人侍候着,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其实,他随便怎么着都能给那老匹夫的腿再敲上一下,这事儿并不难。
以他的身手,就算是惊动了尚书府所有的人,他也能全身而退。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在京城不宜惹人注意,他担心尚书府向京兆尹报案,这才不敢做得太放肆。
顾江继续道:“上回施针换了个太医,临走前要见户部尚书长子,属下以为是要说户部尚书伤处的恢复情况,便跟去听了听。”
“太医说:‘药明日就会发作,你把银子给我,现在就送我出城。’
户部尚书长子不同意,说:‘那就等明日宫里传出消息来再说。’
太医有些气急败坏,说什么‘这是诛九族的罪’,但是最后也没说服人家送他出城,就离开尚书府了。”
“属下觉得这话不对劲,便一直跟着他回了太医院,不过,太医院在宫内,我进不去,只能在外头等着。他下值后回了自己的宅子,也没什么异常举动,我就离开了。”
“属下回去后跟顾河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得盯着这个太医,第二日一早我就又去魏宅了。魏太医——”
话被顾灼打断:“太医姓魏?”
顾江挠了挠头,也觉得是自己没说清楚:“他宅子门口挂着‘魏宅’的牌匾。”
又听顾灼问道:“哪个‘魏’?”
“‘委’‘鬼’的‘魏’。”
“你继续说。”
“那天,魏太医眼见着越来越慌张,大概午时的时候就匆匆忙忙地又去了尚书府,找到户部尚书长子就说‘皇上现在应该已经昏迷了,宫中马上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你快把银子给我,送我出城。’”
“属下听到这儿觉得这事儿大了,就赶紧回去找顾河。顾河说他给摄政王府递消息,让我快点回来给姑娘报信。”
顾江说到这里还有点儿心虚,生怕他与顾河两人做错了事儿,解释道:“属下和顾河进京后打听到的消息,摄政王与皇上的关系还挺不错的……而且粮饷一事上,摄政王挺向着顾家的。”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我们没坏事儿吧?”
闻言,顾灼抬头安抚地看了顾江一眼:“没坏事儿,做得很好。”
且不说她早已打消对摄政王的怀疑,又知晓他去岁在粮饷上帮过顾家的忙。
更何况,皇上中毒昏迷,摄政王理所应当主持大局,就算他真有篡位之意,也比京城那些心怀鬼胎的世家趁机把持朝政要好。
顾江听见顾灼的话,这才放心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方才说的话太多,着实有些渴。
顾灼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视线看向茶盏,却也并未将茶盏的模样看进眼里。
她将顾江说的话又重新过了一遍,思考了一下到底有几成可能,是有人故意造了这么一个局,引得顾江他们将这样一个消息传回幽州。
因为,顾家一旦知晓皇上昏迷的消息,按规矩是要做好进京勤王、护卫皇上的准备的。
可若是皇上昏迷一事是假,那顾家军真的带兵进了京城,便成了谋反。
顾灼终是停下了这个猜测,左右她也不会贸贸然就带兵勤王。
等过几日,顾河必然会再传消息回来,是真是假,到时候便知。
何况,若是皇上确实中毒昏迷,京城有摄政王在,总不会当下就出了乱子。
想到这里,她突然问道:“羽林军统领会对摄政王的命令阳奉阴违吗?”
户部尚书在粮饷上搞鬼是想让顾家怀疑摄政王,就说明户部尚书和摄政王不对付,给皇上下毒不会是为了让摄政王登上皇位。
那户部尚书长子给皇上下毒的目的何在?
皇上昏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然会引得东西南北四地兵权异动,难道是想浑水摸鱼助人谋反?
可是有摄政王这个皇室中人在,谁谋反都名不正言不顺,除非摄政王有不能为君的污点。
莫非是通敌叛国,想引得四方边境邻国异动?
那皇上昏迷的消息能否被拦在京城之内,便是重中之重。
否则,大裴必定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顾江摇摇头道:“不会,羽林军统领以前是摄政王近卫的首领。”
听见这话,顾灼稍稍放下心。
摄政王必然会吩咐羽林军封锁城门,只要羽林军能严格执行,皇上昏迷的消息应该不至于那么快传到边境。
可顾江下一句话便让她的心再度提起来:“不过,摄政王不在京中。”
顾灼皱着眉问道:“那他在哪?”
“属下不知道,听京中的人说,摄政王已经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了。”
第47章 花灯(修)
听完这话, 顾灼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先担心小皇帝能不能醒来,还是该着急摄政王究竟何时才能回到京城。
她想不通, 一个摄政王, 不踏踏实实留在京城“摄政”辅佐小皇帝,瞎跑什么?!
顾灼越想越气又无处发火, 只好瞪了顾江一眼:“上回传消息回来怎么不说?”
作为被殃及的池鱼,顾江一脸无辜, 弱弱开口道:“您、您没问啊。”
顾灼被这话噎了一下。
得, 确实。
她只是让顾江顾河去查何人阻挠顾家粮饷,以及京城将军府的人有没有问题。
顾灼揉了揉眉头, 问道:“你们查京城将军府的人查得如何了?”
正在反省自己办事不够周全的顾江瞬间正襟危坐:
“确实有户部的人刻意引导,让将军府的人误以为是摄政王拦了粮饷。不过, 顾河还在查将军府的人是真的一时不察被人蒙蔽, 还是与外人勾结。”
离开将军府前,顾灼冷声吩咐:“顾河若是传消息回来, 第一时间送到军中。”
“是。”
“顾川,派个人去江南,将京城的情况告诉我爹娘, 让他们尽快回来。”
“是。”
-
顾灼已经在帐中坐了一整夜。
在京城的情形更加明朗之前, 她不能轻举妄动, 却得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
顾家军十五万将士,北戎能凑齐的兵马最多也就是这么些。
今年有山头那处防线的瞭望台和地形优势, 北疆的布防本来是绰绰有余的。
可若是进京勤王, 势必要带走至少三万人, 一下子便捉襟见肘起来。
北戎今年迟迟没有动静,这种不寻常让顾灼心里不安。她担心北戎前几年的小打小闹是故意为之, 只等顾家放松警惕之时给北疆致命一击。
她须得重新调整兵力,也得让爹娘回来坐镇稳定军心。
擂鼓声响,天将破晓。
顾灼虽一夜未眠,却不见困意,心头清明。
她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掀开帐帘——
外头晨光熹微,寒气凛洌,士兵们正整齐有序地列队,精神抖擞,摩拳擦掌。
她得做好她该做的事。
护住北疆,护住大裴,也护住十几万顾家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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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京城内,各处皆有身着银甲手握腰刀的士兵巡视,气氛压抑得不同寻常。
还有摄政王府那些来无影踪的黑衣侍卫,穿梭着不知是在寻找何人。
已经六七日了。
百姓们知道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皆闭户不出。
街上的铺子门面也都息了热闹喧腾的吆喝,唯恐触了霉头,冷清得不像样。
城楼巍峨高耸,檐角锋利地扬起,似是睥睨万物。
染着朱漆的大门上卯着一排鎏金的铜钉,处处彰显着皇城的华贵威严,却不见往常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守卫在此的士兵正颜厉色,不近人情。无论谁来,得到的都是冷冰冰的一句:“任何人不得离京。违令者,斩!”
整齐铿锵的步伐声来来往往,观察着周围一切可疑之人。
于是,压根就没人敢靠近这里。
远处两个纵马疾驰的身影直冲城门而来,其中一人高举手中令牌,扬声喊道:“摄政王回京——速开城门——”
站在城墙上正吩咐着什么的羽林军统领听见声音,立时转头去看,瞧见为首那人的面容,这些时日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城楼,声音洪亮地命令门内的士兵:“快开城门!”
傅司简到了近前时,城门已经大开,马匹风驰电掣,片刻不停。
只有他身后掀起的大氅在众人眼前掠过,像是泼下浓墨。
惊扰一潭死水,又压下所有波澜。
长街上没什么人,唯有急促且沉重的马蹄声哒哒作响,昭示着主人心中的焦急不安。
宫门紧闭,侍卫比往日里多了一倍。
傅司简猛地揪住缰绳:“吁!”
萧萧嘶鸣声中,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掀起一阵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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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前的宫女太监瞧见突然出现的摄政王,脸上的惊讶之色刚显露便又本能地收敛起来,站得更为恭敬肃然,生怕浑身寒意的冷面阎罗一个不顺眼就取了他们的性命。
傅司简自是没空理会,他推开殿门快步走进内室,便瞧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裴昭。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还不到他肩头,在他面前时永远是那副长不大的调皮小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