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顾家对皇室没了信任,再看见京城的旨意,为了自保也得多想三分。
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在朝堂上稍加煽风点火,就能让皇上猜忌顾家拥兵自重,北地百姓只知顾家不知皇室。
等皇上想换掉镇北将军之时,他们便能趁虚而入,往军中安插人手。
否则,世家手中一直没有兵权,做什么都有徒劳无功的意味。
户部尚书长子倒是并没有如此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他爹削弱顾家是为了削弱皇上的势力。
那舞姬所说的给皇上下毒,岂不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
等摄政王回了京,一切尘埃落定,摄政王就是坐上皇位,也得看世家脸色行事。
再加上正好有这么一个能为他所用的魏太医,在户部尚书长子看来,几乎称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自然想不到,这办法要是能达到壮大世家的目的,他爹为何不用?
他也想不到,哪有那么巧会出现一个欠着赌债的魏太医?不过是舞姬筹谋多日引诱魏太医陷进赌场。
他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了结了魏太医便再无人知道是他在背后筹谋一切。
而魏太医则是觉得,药不会立即发作,他便不会立即被抓。可赌场的人可是给了他期限要他的命,有尚书府的人帮他还债再送他出城,天高皇帝远,没人找得到他。
羽林军是审完户部尚书长子才去醉花楼抓那个舞姬的,那时已经封锁京城一天了。
据老鸨说,羽林军封锁京城的那天夜里,舞姬还在醉花楼出台跳了舞,是第二日老鸨让人去叫舞姬准备一下晚上跳舞的装束,才发现人不见了。
那便证明,舞姬还在京中。
傅司简觉得她既然筹谋这么多想搅乱京城,如今见京城并未像她所想那般,必然会不甘心而有所行动。
为了引蛇出洞,他打算让裴昭继续装病。
裴昭的身体状况只有勤政殿内的人知晓,京城那些官员皆以为皇上身体每况愈下。
那么舞姬便极有可能在百姓间散播皇上昏迷的消息,或是有什么别的举动。
只要能发现她的动静,羽林军必然能顺藤摸瓜抓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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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简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些事不能写进他给顾灼的信里,不是想瞒着她,而是怕送信之人在路上又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他与裴昭的计策功亏一篑。
何况,还有他的身份,他这几个月待在北疆的意图。查案一事好不容易有所突破,若是信被人截下打草惊蛇,再想查就难得多了。
他如今能写给她的,就只有让她等他。
写这么几个字送过去,他的小姑娘怕是会更恼他。
现在,他只能等,等抓住舞姬,等稳定局面——
回幽州亲自向顾灼认错,厚颜无耻地哄着她求她原谅。
只是傅司简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回去见他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就来京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第50章 旨意(修)
京城百姓已经习惯了有些压抑的气氛, 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
只是街上到底不像以前那般繁华热闹。
舞姬并没有如傅司简所想散布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而是孤注一掷,想趁机将他也一并除掉, 让大裴皇室彻底无人。
冲着傅司简而来的两支箭是从临街的一个阁楼上同时射出来的。
以他的身手, 本来能轻松避开。
可是一旁的巷道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嬉闹着与身后追逐着的小伙伴说说笑笑, 眼看着就要命丧箭下。
电光石火间,傅司简回身想抱走那个孩子, 却已经来不及, 只能侧身护住。
箭头从背后扎进他的身体,又从胸膛的位置穿出来。
远处正与羽林军吩咐什么的邵东看见这一幕, 目眦尽裂:“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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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医几乎是被揪着后衣领提到王府的。
看见傅司简身上的伤,想把刺客砍了的心都有。
箭当胸穿过, 位置十分凶险, 章太医只能小心翼翼地先将箭头剪下,又让力气大的邵东猛地拔了出来。
饶是傅司简再能忍, 拔箭瞬间钻心的疼痛都让他闷哼出声。
额头上冷汗涔涔,面色因流血不止而急速苍白起来,连紧皱的眉头都显得无力了几分。
章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血止住,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大口地喘着气, 仿佛劫后余生。
傅司简高热昏迷整整两日,才终于挺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 裴昭哭得比先帝驾崩时还大声:“章太医!章太医!皇叔醒了!”
陪着皇上两天都没合眼的章太医再三保证:“皇上, 王爷的伤愈合得很好, 只是气血亏虚严重,需得好好调养月余。”
才终于得了皇上的首肯, 能够回去好好休息。
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真的是心力交瘁。
先是用尽毕生所学抢着时间地给皇上解毒,又是胆战心惊地给摄政王治伤,生怕他抗不过重伤之后的高热。
章太医觉得自己的脑袋反反复复地摇摇欲坠,如今总算是稳稳当当地留在了他的脖子上。
真是普天同庆。
裴昭还在声泪俱下。
傅司简被他吵得烦,把人赶回宫中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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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已经被抓住,傅司简有心锻炼裴昭,将审问的事一股脑儿全丢给了他。
自己便彻底闲下来,在王府养伤。
只是他回幽州的计划不得不往后延,也一日比一日更想他的小姑娘。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①
窗外明月圆满,千里共婵娟,却瞧不见他魂牵梦萦的绰约娉婷。
他只能将他们相识以来的一幕幕都画下来,入骨的相思仿佛才有了寄托。
军营、书院、客栈、长街、初雪、山洞、冬至、卧房……
不知从何时起,他满心满眼已经全部都是她。
想让她康乐无忧,想保她一生肆意。
想与她余生相守,看遍世间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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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派去江南的人回了京,说已经查明,江南的瓷商罗家就是凉州那个可疑的富商。
凉州的宅子并不是他的,他只负责将东西从江南运过去。
那处宅子真正的主人是凉州太守——俞汉。
能发现罗家与俞汉在通信,还是多亏了顾老将军。
玄卫从罗家偷出来的信上有一个奇怪的纹样,顾老将军恰好在北疆见过。
那是多年以前,他去凉州太守府与俞汉商议城内布防时偶然间看到的。
那时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太在意。
毕竟各家都有自己的纹样,方便通信时识别,俞家的无非是看起来复杂了点。
不过,正是因为这份复杂和奇怪,顾老将军才将这纹样记在了心里。
派去江南的玄卫里有人见过王爷手里那张纸上的纹样,与罗家信上那枚如出一辙。
傅司简听完这事后,觉得自己真是舍本逐末了。
当初他因为大理寺找到的那张残破的纸去了北疆,便将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了通关文牒上。
因为纹样太难查了。
他总不能让玄卫拉着街上的百姓一个一个问:“可有见过这个?”
一开始,傅司简去幽州也是想问问顾老将军是否有头绪,可知晓老将军还在江南后便作了罢。
谁料想,他没抱多少希望的事,老将军还真知道。
若是他早些派人拿着纹样去江南,也不至于查了那么久才查到俞汉身上。
这些时日,江南的玄卫皆听从顾老将军的调遣,已经将罗家的人看住,只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抓。
老将军安顿好一应事宜之后,跟他们说王爷已经回京,遂挑了个人,让他直接回京城汇报。
彼时,顾灼派到江南的侍卫早已等了十几天,每天都在反省自己辜负小将军信任,没能让老将军和夫人早日回去。
顾老将军和姜夫人从侍卫口中听闻京城情况后,虽是担心裴昭的身体,却觉得摄政王知晓皇上昏迷必然会回京,不会出乱子。而案子正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候,必须事事周全不能出一丝差错,是以并没有急着回北疆。
嗯,顾老将军一直以为,顾灼会知晓皇上昏迷,是摄政王告诉她的。
毕竟,他是完全没想到自己闺女会派人进京,还能顺便打听到皇上中毒的事。
他更想不到,他闺女其实还不知道傅司简就是摄政王。
从江南回来的玄卫说,顾老将军与姜夫人是与他们同时动身的,那算下来的话应该已经回到北疆了。
傅司简便与裴昭商议着,由裴昭下旨召凉州太守、并州太守和顾老将军回京述职,实则让顾老将军带兵提防着俞汉途中发觉不对想跑。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侄子能在最后关头瞒着他改了旨意。
把“顾老将军”,换成了“顾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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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日月可鉴。
皇叔高热昏迷那两日,他吓得不轻,生怕唯一的亲人离开他,便一直守在床边,听见皇叔总是在呓语“夭夭”。
他问了邵东才明白所谓“夭夭”是何人。
皇叔醒来后每天都数着日子,只等养好伤就动身去幽州。
别问裴昭是怎么知道的。
王府书房里那些画儿,他又不是看不见。
既然皇叔这般思念未来皇婶,他作为一个善良孝顺的小侄子,当然要给皇叔一个惊喜。
裴昭盖下印玺的时候,还沾沾自喜地想着,他一定要给他们安排一个别出心裁的见面。
皇叔一定会感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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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来军中时,顾灼刚练完兵回来。
“姑娘,皇上召您和凉州、并州太守进京述职,传旨的人已经在府上等着了。”
“老将军和夫人让您抽出五千兵马带回幽州,随您进京。”
听完侍卫的话,顾灼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要让她和两州太守一道回京述职,怎么不把姚太守也叫上?
她只是小声咕哝了一句,倒也没想让侍卫回答。
谁成想侍卫还真知道!
“皇上说,总不能把三州太守都召回京,多少得留一个照看着。”
顾灼抿了抿唇。
行吧,这理由……就还挺充分的。
她调了先前准备好的三万兵马中最精锐的五千赶回幽州,城中百姓倒是颇为热情,抓着手边的包子大饼就往士兵手里塞。
顾家军军纪严明,不能拿百姓的东西,又不忍拂了大家的意,顾灼只好专门派出几个人沿途说服了一番才终于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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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传旨的小太监在正厅里已经待了好些时候了。
他到府中说完皇上的旨意后便分外热情地让顾老将军和姜夫人先去休息,由他来等着顾灼。
此时见穿着银甲都难掩明艳的人进来,又听一旁的小厮叫了声“姑娘”,小太监立时站起身,满脸堆笑地问候:“想必您就是小将军了!”
顾灼听着小太监如此激动的声音,属实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顾不上去想原因,只想打听打听皇上的身体如何了,毒到底解了没有。
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皇上近来可好?”
小太监笑得更加灿烂:“皇上身体康健,时常惦念着小将军,这回才叫小将军去京城呢。”
来幽州之前,皇上可是特意吩咐他,一定一定要对顾小将军毕恭毕敬,而且还要展现一下皇上对小将军的亲近之意。
他应该是做到了吧?
小太监话音刚落,顾灼一口茶喝进去差点呛出来:“咳、咳。”
不至于吧。
她何时与小皇帝有这份交情。
虽然她爹娘曾经说,以他们与先皇先皇后的关系,小皇帝应该要叫她一声姐姐。
但是她都没见过小皇帝啊!
她可不敢跟皇室乱攀亲戚!
不过,皇上身体无恙便好。
又聊了几句,打发小太监先去准备,顾灼才有机会问一旁的小厮:“我爹娘呢?”
小厮刚要回复,顾老将军和姜夫人就从正厅后的那间房中走出来:“夭夭。”
“爹娘,皇上召我去京城是何意啊?还有,您为何让我带五千兵马啊?”顾灼又翻看了一遍圣旨,疑惑道,“这上头没写要带兵啊。”
“是口谕。”顾老将军和姜夫人没时间与她讲清楚查案的事,只能简略地交代了最为要紧的一句,“路上看住俞太守,他问起为何带兵,就说皇上要检验顾家军战力。”
顾灼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时间紧迫也只能应了声“是”,便匆匆去找外面等候她的传旨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