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轻轻颔首:“殿下,别忘记当初的约定。希望殿下方才,不是因为心软才放过她。我们豁出性命拥立的主子,必须手起刀落。”
“本王,当然,不会忘。”萧越危险地眯了眯眼,一字一顿道。
那四个黑衣人闪身消失在了丛林中。
萧越听着东芜卫兵越来越近的声音,看了一眼仍旧未醒的沈晚,皱了皱眉,而后他俯下身背起沈晚,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东芜的卫兵发现萧越以及他背上的沈晚后,都用长矛对准了萧越。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也是你这种人能碰的?放下公主。”
萧越内心嗤笑一声,不能碰也碰过多回了。
“我不能碰,你便能碰了?”
那卫兵见沈晚昏迷着,动作一滞,总归要有个人将沈晚带出去,他不配,可是这个人区区一个贱奴,更不配!
“诸位,不必为难了。”
一道清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江大人。”卫队接连对江辞行礼。
萧越眉色一冷,盯着面前一袭青衫徐徐迈步而至的人。
江辞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由府兵抬着的软架,上面扑了厚厚一层软垫。
江辞向前来搜查的卫队躬身一揖,“江某不才,一路跟在诸位身后,实在是由于陛下嘱托,并无横插一脚抢诸位功劳之意,在下出去后,会向陛下禀明是诸位先寻到了公主。只是眼下,还请用江某带来的软架吧。”
那卫队立即都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江大人折煞下官了,还是江大人考虑周到。”
长矛直指萧越脖颈,“你,还不快将公主殿下放下来!!”
萧越看向江辞的目光沉了沉,江辞轻轻一笑,对着萧越颔首,“这位殿下,请吧。”
萧越托着沈晚腿弯的手紧了紧,沉默地走到软架前,小心翼翼地将沈晚放下。
沈晚被人群簇拥着,走在最后方的萧越只能看见软架上沈晚垂下的一片一角。
萧越的双眸逐渐暗淡,目光渐渐地落在了江辞的身上。
锦袍玉犀带,腰间缀鸣佩,芝兰玉树,天之骄子。
这才是世中人都喜欢的人,就像他南樾皇宫的那位四哥一般。
而他,只是泥沼里的狗,肮脏鄙陋。
只有江辞这样的人,才能站在她的身边吧。
可越是这样想,他便越是嫉恨。
但他不明白这嫉恨最深处的缘由,他只知道有人想将他从沈晚身边驱走,拿走他如终夜般晦暗的人生中唯一一盏灯。
回到公主殿后,沈晚才从那张精美的拔步床上悠悠转醒。
意识还未回笼,先听到两道哭声。
“公主殿下,你终于醒了!”
“公主殿下,是奴婢失职,竟让公主处于险境!”
沈晚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看着跪在地上脸上犹带泪痕的春夏与巧慧,立马起身将她们一一扶起来。
“你们又不会武功,即便在场也是徒增伤亡,我倒庆幸你们当时不在场。何况是我吩咐你们不要围着我转,自己去赏花的。”
沈晚安慰了一番彻夜未眠的春夏与巧慧二人,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萧越呢?”
“巡卫找到公主后,是江大人吩咐人用软架将公主抬回来的。那位殿下此刻正在侧殿中,一切恶如常。”
沈晚点点头,心里思忖一番这回的事,这个四王,是留不得了。
她一个原文中的恶毒女配,兢兢业业刷好感度,不就是为了改变自己惨死的结局么。
这个四王居然差点抢先一步让她一箭躺平,实在太可恶了。
“巧慧。”
“奴婢在。”
“将梳头的头油找来几罐。”
第35章 你一定会比我死得更惨烈
沈封从铁栅栏中抬头看到沈晚时,神色变了几变,从震惊转为厌恶。
“你竟然没死?看来我养的那些东西,都是酒囊饭袋。你现在应该很得意吧沈晚。”
沈晚迈近两步,轻笑了一声,“如你所见,是很春风得意。”
沈封立马疾步至门前,双手攀着铁栏杆,“那天的事我思来想去,若沈策要成事,你也是其中一环。而你隐在暗处撇得干干净净,你何时学会了这种弯弯绕绕的歹毒?”
“我歹毒?若我歹毒,你早就死了。从前我不杀你,是我不愿造杀戮,徒增业障,可如今我却是不得不为之了。”
沈封神色扭曲,“你与太子合谋算计我,看到我今日这个样子,你难道就没想想你的下场吗?你日后,也会成为他沈策还有那个高高在阴冷自私之人的牺牲品!”
沈晚心道:连他沈封以后都只能成为刀俎下的鱼肉,我先人一步与刀俎打好关系,少走弯路,不劳你费心。
“沈策他向来对你不亲近,日后皇室血脉中,他一人独大,他根本不会放过你!”
“你现在与我合谋,我们一同除掉沈策,等我做了太子登了基,我给你这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封号!!皇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沈封神色似有眷恋,一遍一遍呢喃着,“皇妹,我的好皇妹,我们才是一路人…”
沈晚内心本来毫无波澜,却听沈封突然开始打起感情牌来,顿觉晦气,大惊失色后退一步,“你快住嘴!”
沈晚看了一眼神色阴鸷又扭曲的沈封,淡淡道:“你与沈策,有何分别?你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却还要反过来说我恶毒?”
“即便我恶毒又如何,今日刚好杀了你,来证明我有多恶毒。”
沈晚挥了挥手,春夏立即将头油透过铁门的间隙泼进去。
沈晚拿出火折子,却被春夏拦了拦,“殿下,这等腌臜之事,公主不要亲自动手,让奴婢来吧,公主的手上应该是干干净净的。”
沈晚却摇了摇头,“他死,是因为他罪有应得。因为我杀了他,手上便不干净了,何时有这样的道理?这样的道理在这个世界里只是用来规训好人,让恶人逍遥法外的手段。”
何况,沈封这一条命,根本赔不起从前死在他手中无辜之人的命。
沈晚伸手将火折子丢向门内,浇了头油的地方顷刻燃起大火。
沈封的身影没在烈火中,在彻底被火焰吞噬前,沈封对沈晚绽开一个阴恻恻的笑,“沈晚,我告诉你,你日后,一定比我死得更加惨烈!!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该死...你该死!”
“你不得好死!!”
面前明灭的火光中,如恶鬼一般嘶哑的沈封唤醒了沈晚梦中的记忆,沈封和她被吊在城楼上看到城楼下方的人的脸重合。
他们的嘴唇蠕动,一句接一句的“她该死!”将她的神智吞没。
沈晚瞳孔一缩,转身离去前对春夏吩咐道:“看好这里,等到时机适宜时,再传这里走水。”
宫道两侧,繁花似锦。
沈晚信步其中,一直想着刚才沈封死前那句话。
“——公主殿下。”
思绪芜杂之际,身后忽然一道清润温雅的声音传来。
沈晚回过头,江辞正着一袭白色云纹锦袍向她躬身行礼。
“殿下可无碍了?怎么不多休息。”
沈晚也向江辞微微福身,“江大人。我已经无碍了。回来的路上我少受了很多苦,还要多劳谢大人了。”
江辞微微摇头,“殿下的安全,是臣分内之事,公主不必言谢。”
沈晚见江辞举手投足间尽现世家公子风范,那身竹叶暗纹的白衣更是衬得他清隽至极,只是腰间竟缀了一个粉色的蝶纹小香囊,与他通身的气派有些违和。
沈晚不禁想到那日月湖畔一脸冷峻,头上顶了个鲜妍的花环的模样。
江辞见沈晚直直盯着自己腰间那个香囊看,突然生出一些不自在来。
“公主殿下!这是...”江辞急忙开口。
沈晚的思绪被江辞有些急切不同于往日春风和煦般的语气拉回。
见沈晚脸上闪过一丝疑虑,江辞也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语气急了些。
“殿下,臣方才…冒失了。”江辞敛了敛眸子,语气温和下来,“这个香囊,是家中小妹为臣做的,出门前特意嘱托臣佩上,公主也很喜欢么?”
沈晚原以为是江辞的夫人或是情投意合的哪位女子相赠,原来竟是妹妹。
可是江辞的妹妹——不正是江凝么!!?
听江辞话中的意思,江凝现在已经在京中的江府了。但是按照书中剧情,江凝现在应该还在淮州祖母处侍奉才对。
元贞二十一年,也就是明年开春,等到萧越从东芜出逃时才遇见从淮州回京的江凝。
为何?时间线对不上呢?
但是这肯定不是坏事,女主可以提前接触男主,而她可以和女主打好关系。
有了女主撑腰,将来妻管严萧越还能对她说杀就杀不成?
沈晚越想越觉得可行,笑眯眯对江辞说:“江大人,令妹手真是太巧了,这个香囊也太精致了。”
“多谢公主青睐,公主若喜欢,改日臣让家妹做一个献给公主。”江辞温声道。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刚好我也想见见令妹,我想宣她入宫叙话,这香囊就在我殿中做吧,需要什么材料我都给她备齐了。你再记得告诉她,我很期待与她见面。”
沈晚脑中飞快构思攻略女主的一百种方法。
江辞没想到沈晚这般着急,顿了片刻才缓声道:“公主的意思,臣一定会传达给家妹。”
沈晚微微颔首一礼,“那便劳烦江大人传话了。天色已晚,大人早些回家吧。”
春光中,江辞一双澄澈的眸子被渡上一层流光,看起来既潋滟生辉,又带些难以察觉的迷蒙。
他看了一眼朝他作礼的沈晚,薄唇微张两下,终究没说出来什么话。
衣袖上的竹叶暗纹在春风摇曳,江辞双手揖一个礼,“臣,告退。”
第36章 江氏女江凝
“哥哥是说,安乐公主说她很想见我?”
江辞一双润如白玉的手温着茶具,不紧不慢答道:“明日早些起身,莫要让公主久等。”
江凝点点头,端详了江辞片刻。
轩窗外,月色溶溶,竹影斑驳缠绕,照在江辞那身白衫上,暗纹与影子真真假假,江辞半边脸在月光下,半明半晦。
江凝看了良久,江辞脸上神色依旧沉静,和清冷皎洁的月色遥相呼应,瞧不出什么。
江辞抬眼对江凝浅笑一声,“妡妡,在看什么?”
江凝似有不解,“哥哥,我在淮州时就听过安乐公主,传闻她狠戾残暴,观杀人以为乐。”
“哥哥从前就不喜这类人。但我听着哥哥刚才嘱咐我的那句话,怎么好像听不出什么不喜的情绪来。”
江辞摩挲杯盏的手滞了滞,眼底泛着细碎笑意,“妡妡既然用了传闻二字,想必自己也不愿道听途说。公主殿下为人如何,你明日见了自然就知晓了。”
江凝莞尔一笑,“是了,不可偏听,不可偏信,百闻不如一见。”
河倾月落,凉夜无声,春梦无痕。
天光晴好。
沈晚得了个新纸鸢,是飞燕模样,工笔勾勒得绘声绘色。
沈晚纵着那纸鸢飞在纷扬的繁花与春光中,颇有意趣,远远看着,像只真燕子。
可惜丝线易断,沈晚手中一空,前一秒还栩栩如生的飞燕立马打着旋儿坠落高墙,挂在苑中挑花林树梢。
沈晚踮着脚看一眼,立马捏着裙摆穿过回廊,跑到花林下。
那燕子悬挂梢头,还在迎风招展,所幸没有摔破。
沈晚穿过回廊时,萧越正在苑中练剑。沈晚放了多久的纸鸢,他便练了多久的剑。
萧越当然也看到了纸鸢断线落在树梢的一幕。
沈晚发觉月湖畔萧越持剑与刺客一战后,萧越便没有故意躲着她练武,也没有跑过去打断他。
沈晚端详了那株挂了纸鸢的桃花树,不算太高,而且枝桠繁茂,自己体态又轻盈,应当十分好爬。
见沈晚攀着树枝往上迈了一步后,萧越手上剑招一顿,而后微微蹙了蹙眉。
这个人堂堂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竟然没有支使下人的习惯,亲自爬树取纸鸢。
何况...
何况他不是就在这苑中么!
那个纸鸢,他伸手用桃花枝一挑便下来了。
萧越停下剑招,扔掉了手中用来练剑的花枝,挪动着步子靠近花树两步。
他双手环抱胸前,好似事不关己般定定地站着,只是眼神时不时往树上张望一眼。
沈晚一心扑在纸鸢上,没发现树下的人。
只差一点她便能够到了,沈晚微微踮脚,努力伸着手。
突然——
沈晚脚下一滑,片刻失重感过后,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
沈晚小巧玲珑的身姿被萧越毫不费力地打横揽在怀中。
沈晚抬头,长睫堪堪拂过萧越的下颌,在漫天烟粉若云霞的花簇中,萧越的脸猝然撞入沈晚的眼帘。
四目相接,沈晚发现萧越那一双敛在若纤羽般的长睫下的双眸,不再如同一湾静湖,深沉无波,反而潋滟剔透起来,流转着动人的光。
和煦明朗的春光给萧越冷冽的五官渡上一层柔光,眼尾那颗泪痣亦秾艳生辉。
脑中慌乱的空白中,唯有浓墨重彩的惊鸿一眼。
萧越被风扬起的发尾有几缕被轻轻吹到沈晚的脸颊上,一拂而过,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
太近了。
近到沈晚甚至能看见萧越眸中倒映出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近到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隔着薄薄的春衫,萧越感觉怀中的人软地像她臂间的轻纱。
沈晚满头珠翠摇曳,叮当作响,也分不走萧越视线的丝毫焦点,他定定地看着沈晚的眸子,捕捉着她颊边晕染上的薄红和她的慌乱。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连桃花落下都变得缓慢。
春风微漾,纸鸢悄然坠落,惊起一地繁花。
“江小姐,殿下便在...”
门口的来客,引路的侍婢,动作与说话声看到苑中这一幕后都戛然而止。
人声将沈晚的神思拉回。
“放我...下来。”沈晚垂下眼睫,推了推萧越的胸膛。
萧越也怔然一瞬回神,将沈晚放下。
待站定后,沈晚看向门口的人。
来人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袭白色月雾锦织银长裙,青丝斜斜挽成一个堕马髻,烧蓝点翠簪横插髻间,双颊略施薄粉,唇上胭脂素雅更衬其人雅致温婉,天然去雕饰。
一双玉手交叠放在腰际,仪态和气度都十分端庄,静静站在回廊尽头的月牙拱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