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度逼人。
萧越修长的五指端了一盏茶,手微微倾斜,茶水就从杯中溢出倒在了沈晚腿上。
沈晚猛然从昏沉中回神,发现自己趴在榻边睡着了。
她转过身正准备告罪,动作却在看到萧越的一瞬间滞住。
如果不是性命暂时还在萧越手上,她大抵是要好好欣赏一下这美色的。
“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孤剜了你的眼睛。”
萧越的面色诡异地平静。
沈晚却有些害怕。
风雨欲来前总是平静的。
于是沈晚立马垂头,“陛下,奴婢该死,奴婢知错。”
萧越皱了皱眉。
“昨夜孤让你斟茶,你就是如此办事的?睡得可香?”
沈晚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梦。
梦中总有一只奇怪的东西,看不清全貌,但双臂伸得很长环住她的腰,还对她说——想都别想。
但至于想什么,沈晚不知道。
但是眼下她不能这么回答。
“奴婢惶恐。”
“惶恐?”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惶恐。”
沈晚只得摆出一副惊惶的样子乖乖抬起头。
萧越打量了那张有些惊惶的脸半晌,才一摆手,示意沈晚来接他手中的茶盏。
“孤要用膳了。”
“且容你去更衣,然后过来给孤试毒。”
沈晚心头一跳。
试毒?
虽然以前对东芜皇室怨声载道的人有很多,可未必就能容忍外姓入主皇宫。
现在东芜皇城被萧越拿下,想要萧越死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这个时候以身试毒,岂不是上赶着送死?
“怎么?你不愿意?”
这事儿是她不愿意就能不试的吗?
愿意?当然不愿意。
“奴婢愿意。”
“那就快些更衣,孤的耐心有限。”
东芜的婢女服饰有青与白两色,沈晚思量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陛下想要奴婢穿什么样式的婢女衣服来服侍呢?”
那一瞬间,萧越的目光黯淡一瞬,从上到下肆意扫过沈晚全身。
沈晚感受到那个眼神,后背一阵发凉。
“穿你从前的衣裳。”
“孤就喜欢看你穿金戴银,一副高高在上却在孤手底下做奴隶的模样。”
“奴婢遵旨。”
沈晚转身,从柜中找出一套最华丽的衣裳。
待会儿她还要配一套最华丽的珠翠。
萧越的心理实在很好懂。
类似于喜欢看高岭之花坠入泥污之人的心理。
公主成为奴婢,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沈晚为了满足萧越这种心理,索性什么贵穿什么,哪怕不搭配也行。
只穿贵的,不穿对的。
于是一身浅蓝色鲛纱广袖留仙裙的沈晚,臂间挽了一段浅紫色云雾稍纱娟,头顶带艳红色海棠珠花步摇,腰间坠浅粉色荷花样禁步。
穿戴好后,沈晚顶着这一身精致奢靡又诡异的组合出门去拜见萧越。
沉寂的铜镜因为颜色纷乱的身影掠过,霎时浓墨重彩起来。
沈晚那一身杂乱的搭配,若是旁人穿起来,必然是有些奇怪的。
可那张脸的明艳生生盖住了纷乱的颜色,将各显神通自成一派的的蓝色、紫色、艳红与粉色都变作陪衬。
萧越见到迈出内殿的沈晚,执筷的手顿在半空。
她就该是这样的。
这样明艳,鲜亮。
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那些素静,寡淡的颜色根本不衬她。
尤其是青色。
“过来。”
沈晚一走动,身上各色金饰便叮当作响,霎是好听。
一路叮叮当当走到坐在主位上的萧越旁边,沈晚福身行礼。
萧越指了指他左手边的三个碟子。
沈晚看了片刻,发现那碟子中将各色菜式都盛了个遍,量还不小。
“有的毒药需得剂量大才生效,所以你得多吃。”
沈晚看着那三个碟子,无声叹气。
没有毒药,撑也撑死了。
“怎么?不愿意吃?”
沈晚愣神的空档,萧越双指夹起一个酒杯,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然后将酒杯倾了倾。
酒水一接触到底面便“滋咕”地开始腐蚀起来。
下一秒,那酒杯被送到沈晚唇边。
萧越唇角一勾,声音十分和善。
“有可能被毒死,和现在就被毒死,你选一个,孤都成全你。”
“我选第一个!”
沈晚一边回话一边拿起筷子。
虽然碗碟中的吃食色香味可称得上俱佳,但沈晚每吃一口都十分提心吊胆,吞咽的动作便十分缓慢,有的只是囫囵入口便塞在口中。
萧越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看着自己面前两腮鼓鼓,状若松鼠的沈晚,微微挑了挑眉。
他蜷起手指,用手背上突出的骨节在案几上敲两下。
“吃快一些,孤的耐心有限。”
萧越冷冰冰的声音宣扬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沈晚风卷残云,把剩下的吃食都塞入口中。
正盘算着先囫囵吃下去然后找个机会催吐的沈晚,忽然感觉耳畔一阵温热袭来。
“孤让你快些,不是让你这样快。”
“就这般囫囵吞枣,能试出什么毒?”
“看来你存心与孤唱反调?抑或是…”
“觉得孤被毒死了才最好?”
沈晚感觉后背传来的压迫感,立即摇了摇头。
“奴婢不…”
话还没说完,从身后环着她的萧越就长臂一伸,叨了一筷子鱼送到沈晚嘴边。
“既然不曾,那就好好地吃!”
“孤再看见你那般敷衍,孤就一刀、一刀划开你的肚子,破开你的肠子,再把吃食塞进去!”
沈晚被吓得仿佛肚子都痛起来了,立马张开嘴,咬走了萧越筷子上叨着的鱼。
细嚼慢咽半晌,沈晚愈发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何必如此惊惶?”萧越挑起一缕沈晚的青丝绕在指尖把玩着。
“你若替孤试毒不幸殒命,孤会念在你护驾有功的份上,赐你个至高无上的封号与谥号给你风光大葬。”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试毒效果的沈晚,听着萧越这句话,感觉自己已经躺在一具纯金打造的棺材里然后被风风光光送入皇陵了。
第66章 你只是孤的傀儡
良久,沈晚感觉自己腹中并没有什么异样。葱白的指尖往自己的耳鼻处摸了一把,也没摸到血迹。
沈晚感觉如释重负。
“陛下,菜中不曾有毒,请陛下用膳。”
“知道了。”
萧越看了沈晚一眼,走到案前一撩袖袍坐下,对着沈晚一勾手。
“过来,布菜。”
沈晚执起筷子,将碗碟中的菜都各自夹了一些放在萧越的碟子中,然后双手奉上筷子。
等到那筷子从她手中转移到萧越手中时,沈晚才猛然想起,这筷子方才她用来吃过鱼。
沈晚一个激灵,话已经到嘴边了,又猛然想起来什么堪堪止住话头。
现在说出来不是自寻死路吗?
于是沈晚心一慌低下头。
她暗自祈祷萧越不要发现,否则被他发现用自己用过的筷子,她的嘴会被整个剜下来吧。
这一顿饭用得实在坐立不安。
好在萧越一直没发现什么异样。
等到萧越传唤候在殿外的婢子前来收拾碗盏时,沈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准备上前一同收拾碗碟去刷洗。
“站住。”
沈晚稍显疑惑看了萧越一眼。
“陛下…”
萧越两步迈向沈晚,微微倾身。
“孤让你动了吗?”
“你到底有没有觉悟,若没有孤的恩典,这个地方,你休想迈出一步。”
沈晚抬头看了一眼萧越,复又垂下眼。
“是…奴婢谨记。”
这是被软禁了吗。
沈晚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轩窗外,惠风和畅,晴光潋滟,桃花正灼灼。
也罢。
等她从这里逃走,想去哪里都可以。
沈晚自以为隐秘的一瞥,被萧越尽数看在眼底。
他修长的双指挑起沈晚的下颌,左右掰了掰,认真打量了一番。
“算你运气好,今日孤正好要借你的身份一用。”
萧越向外走去,与沈晚错身而过时,淡淡丢下两个字——“跟上”。
沈晚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在萧越身后。
等到迈出殿外时,沈晚才发觉苑中候了一干侍婢,为首的正是春夏。
大抵是萧越吩咐过,无召不得入内。
现在想来,她侍奉萧越时,殿中便没有别的侍婢在场。
她从前不习惯有人常常紧跟在左右侍奉,所以未曾察觉到异样。
沈晚看了一眼前方萧越的后脑勺,目光便向春夏投过去。
一直低头的春夏似有所感,终于抬起头。
对视的那一眼,神色一直灰暗的春夏眸中终于有了一抹亮色,她嘴唇呿嚅两下,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沈晚不用看她的唇形也知道她在唤殿下,于是她对春夏眨眨眼,笑了笑,做了一个“别担心,我没事”的口型。
春夏怔然片刻,也对着沈晚笑起来。
两人的视线片刻交错,沈晚便继续跟着萧越走出了公主殿。
沈晚发觉萧越没有任何要乘舆撵的打算,一时有些奇怪。
不过也容不得她多想,因为萧越长腿一迈,她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偏生她今日装扮得像极了暴发户,恨不得有十个脑袋来簪发饰,更何况腰间还有几串坠子,走路便会碰得叮叮当当响,更别说跑起来。
沈晚觉得自己像一个移动的铃铛。
萧越听着身后沈晚身上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唇角噙起一抹笑,脚下步子迈得愈发大了。
沈晚看着萧越那一身红衣离自己越来越远,干脆两手提起裙摆,闷头直追。
“唔…”
然后猝不及防地,沈晚整个人撞在一片坚实上。
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的萧越唇角越来越弯。
真软。
片刻后,沈晚看见萧越面无表情转身,眉峰皱起,有些不悦地问道:“怎么?你比孤还忙?”
“奴婢知错。”
萧越垂眸扫过沈晚一眼——认错倒是认得挺快,就是除了奴婢知错,奴婢惶恐,再没什么别的话了。
态度真是认真,言辞真是敷衍。
萧越转过身,放慢了步伐走着。
良久,沈晚发觉萧越要去的地方,是东芜皇宫的主宫——昭德殿。
昭德殿是上朝的地方,为何萧越要带她来这里。
沈晚一惊,这殿内着官服的人不少。但看位置,又有许多空缺。而文官前几行的队伍便也空了不少。
江辞定然不会在这里。他应该被萧越软禁在了牢狱中或江府里。
因为沈晚跟着萧越进殿时,她能很明显地看到立在殿中的人的惊恐之色。
沈晚见萧越丝毫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便也心一横跟着他走到龙椅边站定。
萧越甫一停身,便有内侍端着托盘递上来两份帛锦,萧越没有接,只大手一挥,“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东芜改称东樾,沿袭旧都。孤着封前朝安乐公主为…”
那宣诏的太监声音颤了颤,“封安乐公主为…”
萧越微微抬眸,那太监感觉脖颈一凉,立即继续念道:“孤着封前朝安乐公主为东樾国君。”
此言既出,沈晚心头倏然一跳。
难怪萧越方才说要借用她的身份。
只是…
沈晚抬眼看萧越,四目相接,萧越忽地笑了,鲜红的袖袍一挥,指着那金灿灿的龙椅对沈晚道:“去吧,坐上去。”
语气和善又平静。
沈晚觉得在萧越的语气下,那龙椅根本就不是龙椅,而是一把在十元店购买的橡胶椅子。
他就像在招呼他的朋友——“你来啦,坐吧”,语气随意至极。
沈晚看了看殿中神色惊诧的众人,又看了看那把龙椅,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
这个座位,命格不硬,可坐不稳啊。她一个恶毒女配的命格坐在那里,真的不会被反噬然后英年早逝吗。
萧越缓缓走到沈晚身边,咫尺间,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沈晚说道:
“孤发觉若要杀光总是喊着东芜复国的那些人,孤的剑都要被血浸得生锈了。所以你最好乖乖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好好配合孤。”
“但你要记得,你只是孤的傀儡。”
“不要妄想…培养自己的羽翼。”
第67章 孤的确就是这样的无耻之徒
“不要妄想…培养自己的羽翼。”
沈晚抬眼,直直望进萧越眼底。
萧越就静静注视着她,一双眸子云遮雾绕,总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沈晚垂下眼睑,“奴婢,遵命。”
沈晚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那把龙椅前,待她坐下后望向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明明以前在京都或者在皇城偶遇这些朝官时,他们总对她不屑一顾。
明里暗里亦或说她骄纵,亦或说她惺惺作态。
如今东芜皇室就只剩下她一人,他们倒好似真对他怀着无比殷切的期望一般。
一片洪亮的“吾主千岁”之后,忽然有一人声音格外刺目。
“东芜绝不会姓樾!”
“我东芜国祚绵延五百多年,芜便是芜,樾便是樾!”
听到这句话,沈晚看了看那出声的臣子,又下意识看了萧越一眼。
然而此时的萧越只是稍稍偏了偏头,甚至还颇为和气地笑了两声。
他指了指沈晚。
“那里坐的就是你的东芜皇室,你难道,还不满意吗?”
“你亡我国土,伤我百姓,现在还要改我东芜的国号!欺人太甚!”
萧越脸上笑意更深。“说什么疯话呢,这位大人。”
“我是亡了你的国,不是被请来做菩萨的。”
见到萧越这副和善的模样,声援那位出声的大臣的人便越来越多。
“我东芜绝不会姓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