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喜欢她。他对她的爱,从来都是寂静无声的。
可他忘了,寂静无声的喜欢,根本就感受不到。
既是感受不到,又怎么能算是喜欢呢。
他对她来说,只能算是折磨。
沈晚想起一炷香的时间限制,便立即对江辞与江凝道,“先尝尝这桂花酒吧,其余的事,先不必多说了。”
江辞收回凝望着沈晚的视线,眼睫轻颤,声音有些沙哑地应下,“好。”
三人围坐在桌前,月色下,盏中的桂花酿浮上一层银白的光。
沈晚不禁回想起去岁金秋时分。
那个时节京都总是多雨。
而今桃花又开,不过短短半年。
江辞执一把油纸伞在连绵的雨幕中向她走来的场景数不清有多少回,可沈晚总觉得已然恍然若前世。
尤其那一天,江辞站在她身边将伞斜斜地倾向她,柳衡抱着一罐沾了秋露的桂花一板一眼地跟在江凝身后。
她向来能从那样寻常的场景中咂摸出安适和幸福。
今日又聚在一处,可已经少了一人,也早已时过境迁,便总觉得悲凉。
沈晚端起酒盏,酒水和着月色一同咽下。清冽的酒沉到腹中,有一丝丝凉意泛起。
沈晚:动手。
盈白的光晕在空中浮现,逐渐汇聚成文字,跳动着排列成句。
在那些杂乱的文字汇聚成最终的句子前,江辞突然出声道,“殿下,其实我才是一直对不起你的人,我…”
“砚书,前尘往事,尽数遗忘了吧。”
——【江辞与江凝已经忘记关于沈晚的一切。】
行文落定,事实已成。
沈晚面前的江辞与江凝二人都同时倒在桌面上。
沈晚:怎么会这样?
系统:放心,这很正常,过一会儿他们自己就会醒了。
系统:醒来后,他们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任何事。
沈晚:那便好。
沈晚拿出袖中拿出一只粉色香囊,放在江凝的手边。
那根青色的锦带如果没有被烧毁的话,她现在也应该还给江辞。
只是这些事,如今都不重要了。
三年的记忆,就权当是一场梦吧。
下次再见,应是故人相逢不相识。
沈晚起身,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沈晚刚迈出拱门一步,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将她也从月色中拖进暗处。
沈晚的脊背被蛮横地抵在冰凉的墙上,她被冰地浑身一抖。
萧越高大的身影将沈晚完全罩住,他一只手撑在沈晚耳稍的墙面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按在墙上。
但沈晚也只是静静地立着,没有任何挣扎。
黑暗中,萧越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一炷香的时间,你超时了。”
“陛下!江宅太大,光是走路便已花费了许多时间,我与他们的说话的时间决计没有超过一炷香。”
“求陛下宽宥。”
萧越松开掐在沈晚腰际的手,转而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突然翻腾起复杂的情绪,他紧紧地盯着沈晚的眼睛,然后目光缓缓下移。
沈晚那张唇被酒润过,还微微有些潋滟的水光。
江辞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即便是卑劣的,那又如何?!
他现在是帝王,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量来反抗自己!
第72章 不行
沈晚察觉到萧越盯着她唇的目光越来越暗,心中突然慌乱起来。
“陛下…”
她刚伸出手去推萧越的胸膛,就被紧紧抓住攥在手心。
下一秒,沈晚感觉灼热的呼吸袭在两颊,萧越的长睫在她脸上轻轻扫过。
那颗红痣被无限放大。
只差毫厘。
稍有不慎就会触到,沈晚根本不敢挣扎,她浑身只余一双惊恐的眸子颤动着。
良久,萧越的喉结滚动几番,终是没能再有动作。
他退开些许,双手撑在沈晚两侧,沉默地低下头,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沈晚看着萧越满头乌发在她面前垂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凉夜静谧四处,沈晚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紧紧地反抓着墙壁,她的的耳畔只有萧越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
半晌,萧越直起身。
下一秒,沈晚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又被紧紧攥住。
萧越不由分说地抓住她迈出江府。
这里一刻他都不想再多待下去。
他现在只想回到殿中。
萧越本就比沈晚高出许多,此时他不管不顾只固执地往前走,沈晚几乎被她半拖着。
沈晚的臂膀被拽得生疼,手腕也被抓出了红痕。
“陛下,马车停在那边!”
萧越就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仍旧只往前走。
“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
沈晚也不知道他这是突然怎么了,但实在疼得太厉害,也只能再喊他的名字发出抗议。
“萧越,疼…你走慢一点。”
萧越蓦地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疼出点点泪花的沈晚,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他终究没那么大度。
他狠下心带她来见江辞。
可自从她迈进江府从他视线中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的嫉妒都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一炷香?
每一秒钟他都想冲进去杀人。
“你走得这样慢,何时才能回去?”萧越居高临下睇了沈晚一眼。
沈晚噎了噎,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坐马车。
怎么还怪起她来了。
但是她不敢就这样说出来,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最后萧越的步伐到底还是慢了下来。
已经无人的小巷中,萧越攥着沈晚的手腕,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叠在一起。
若只从影子来看,两人便是月上柳梢头时,牵着手在街边漫步的最寻常的情侣。
不知走了多久,浮着一层银辉的水洼便出现在眼前。
今日午间又有一场急雨落,巷中这处低洼积下的水还没干。
沈晚在萧越身后偏了偏头看见了前方的水洼,然后她又看了看萧越曳地的玄色衣摆,明白了萧越突然停下脚步的原因。
沈晚不禁感觉有些好笑。
谁让他不坐马车,还来怪她走得慢。
报应不爽。
可下一秒,沈晚发觉萧越忽得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在她面前矮下了身形。
“陛下!”一声惊呼从沈晚喉间溢出。
她被萧越不由分说拦腰抱了起来,牢牢圈在怀中。
这个举动太猝不及防,对沈晚来说,也太突兀。
沈晚圆睁着眼眸,看向萧越的目光中几分惊惶,几分疑惑。
萧越垂下眼睑,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夜色下隐去所有情愫,静静地看着沈晚。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乱动。”
他移开目光,抬步迈向水洼。
衣摆搅动积水的声音在沈晚耳畔响起。
她只是惊惶与疑惑,却没有想过挣扎。
因为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萧越衣物下坚实的肌肉。
她在他面前就像一颗小草,他只稍稍一用力,她就能被拦腰折断。
左右萧越此刻对她也没有什么杀意,不如就这样吧。
她好累。
近来数日的惶恐不安,让沈晚感觉非常疲惫。
她叹息一声,就那样倚在萧越怀中。
平稳的步伐中,沈晚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察觉到开始只虚虚依靠在他胸膛上的沈晚身形沉了下来,萧越脚下步伐一顿。
他低下头。
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匀浅。
从他的角度看,能看到沈晚紧闭着的眼睫和小巧的鼻尖。
沈晚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衫洒在萧越的胸膛上。
萧越觉得那温度莫名灼人,就像烈火,几乎要烧尽他所有的理智。
深夜的晚风袭来,睡梦中的沈晚感觉颈间微凉,而自己脸颊正贴着一个暖暖的热源。
她无意识地在那处蹭了蹭。
“咚咚——咚咚——”
刹那间,萧越的心震如擂鼓。
他愣在原地,几乎有些愕然。
这是他二十一载光阴中,少有的手足无措的时候。
方才他紧紧地将她拽在身旁,一心想快些回到那座熟悉的宫殿中。
此刻的萧越却觉得,这些街道小巷若是能长些,再长些,就好了。
他想就这么一直抱着沈晚,偷走她睡梦中的眷恋。
子时夜半。
萧越终于抱着沈晚回到殿中,刚迈进门口,侧苑那片高出墙头许多的花枝吸引了萧越的目光。
他情不自禁地抱着沈晚走向那片花林。
三年前,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抱了她。
也许他已经很幸运了。
三年后,他还有这样抱着她的机会。
昏暗的殿中,萧越将沈晚轻轻地放到榻上,然后用指尖捻起落在沈晚发间的花瓣。
榻上的人蹙了蹙眉,指尖捏了捏被角,仍旧沉沉睡着。
真乖。
萧越看了许久,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双腿都有些麻木,他才退开身形从榻上起身,只屈膝坐在地上斜斜靠着榻沿。
他一直手覆上自己的胸膛。
那里还有心脏狂乱震动过后的余韵。
冗长的夜里,萧越始终未曾合眼。
这是独属于他的片刻安宁。
......
江府中,几声夜鸟的啼鸣声唤醒了江辞。
他睁开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将肩头散下来的青丝拨去身后。
身侧有清浅的呼吸声,江辞循声转头,江凝还在他身侧沉睡。
寂静的夜色下,江辞的内心忽然涌上一种茫然。
这是...怎么了?
冷冽的桂花酒香被风送到鼻尖,江辞看了眼那酒坛,旋即又释然。
这是又吃醉酒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也有一次这样的场景。
他与江凝二人偷偷拿了甜米酒喝。
那酒虽甜,喝多了却也醉人。
醒来时,他也看见江凝还这样睡着。
石桌上两个酒盏已经盛了许多落下的桃花瓣,不能再喝了。
江辞执起杯盏将酒倒在地上,然后他抬眸看向满园桃花。
夭夭灼灼,开得正好。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什么约定。
第73章 是在等孤下来抱你上去么
天光刚破晓时,沈晚从公主殿中的榻上醒来。
她昨夜,竟然就那样在萧越怀中睡着了吗?
都怪她一根弦绷得太紧,在终于达成目标后倏然松了,整个人都疲倦无比。
沈晚透过轩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幸而这个时辰,还没到萧越用膳的时候。
外间似乎有刻意压制的说话声,沈晚起身下榻,掀起帘子走到屏风后。
打眼一看,萧越正坐在外殿的主位上,他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旁边站了几个穿着南樾衣饰的臣子。
“陛下,您万金之躯,怎可一直宿在这里?”
“是啊陛下,请陛下早日入主明銮殿,以正我东樾大统啊!”
“请陛下早日入主明銮殿,正我东樾大统!”
沈晚听了片刻,便听出那些臣子是在劝谏什么。
如果萧越搬到明銮殿去,说不定她便不用经常见他了。
于是沈晚心里也存了几分期待。
但沈晚看见萧越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孤才是这里的主人,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在沈晚的心要沉下去的瞬间,听到萧越说了“也罢”二字。
萧越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臣子,开口说道:“念在你们一片诚心,孤便应你们一次,孤今日就住到明銮殿中。”
“只是你们也知道,孤的耐心有限,应了你们这一次,就别再来烦孤!”
下面的臣子眼中忽然燃起希望,沈晚也跟着他们一同燃起希望,下一秒却听到萧越朗声道——
“来人!将明銮殿的匾额摘下来挂到此殿外,动作快一些。”
劝谏的臣子一时面面相觑,个个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再说什么话。
萧越从椅背上直起身,唇角一勾,“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听着萧越十分和善的语气,几位大臣都咽了口唾沫连连告退。
大臣退下后,萧越的假笑一收。
他弓起脊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慵懒又倨傲,然后他用骨节突出的手背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那你呢,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一道锐利的眼风直直射过来,沈晚扶着屏风的手倏然松开,她诧异地抬眼。
外殿尽头萧越正偏着头看她,眼眸犹如鹰隼般锐利,一瞬也不眨地盯住她。
仿佛自己是他的猎物,而他随时准备扑过来捕捉她。
想到此处,沈晚忽然感觉后颈被人攥住一般。
这么远,还能发现她么?
沈晚从屏风后现身,屈膝跪在地上,“陛下,奴婢不是有意偷听陛下议事,奴婢...”
沈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越打断。
“孤说了,不要跪。”
“你一跪下便被这些案几挡完了,看不见你的脸,孤又怎么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认错?”
系统:PUA!他这是在PUA你太矮!
沈晚欲言又止片刻,还是起身。
“奴婢记住了。”
沈晚垂着头,发觉殿中良久都没有动静,正当她准备抬头时,视线中蓦地出现黑色衣摆。
沈晚抬头,萧越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她身边。
“梳洗过了么?”
沈晚眼睫颤了颤,不又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才回答萧越的话。
“奴婢还未曾梳洗。”
萧越忍住了想拨弄沈晚睡得有些凌乱的青丝的手,只淡淡道:“那就快些去。”
沈晚听到这句话,几乎立即福身一礼就从萧越面前溜走。
她转过身扬起的发尾在萧越的指尖一拂,转瞬即逝。
良久,萧越伸出手对着那道远去的身形蜷了蜷手,眸光深切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