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之气里还夹杂着一丝竹叶与崖柏的幽微，亦如宁宸渊这个人一样。
不管宁宸渊容貌如何改变，哪怕他就是画皮换骨，这味道宁宸渊千百年都没洗掉。
人类的嗅觉记忆远比听觉、视觉存在的都要来的久远，更别说玄光与宁宸渊太熟悉了。
玄光闻过风里夹杂着这丝气味，他甚至都能判断出宁宸渊的情绪。
可这孽妖身上的味道，他亦是忘不掉的。只是他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但他一定是见过的。
重邪瞥了对方一眼，对于玄光的话根本毫不在意。不过是蝼蚁一般的绊脚石，要不是今日挡在了自己跟前，哪里会让自己多看一眼？
他剑下的亡魂太多，记不住无名之辈！
黑炎在剑身上燃烧，飞雪触碰瞬间纷纷化为尸气，一缕缕由白转红，随后全被重邪的黑炎吞噬掉了。
大地在黑炎的灼烧下裂出一道道裂口，腥红的像是下面滚着岩浆一样。
剑芒浮动，重邪手中挽了剑花并不答话，转头就准备再次发起进攻。
黑炎上邪气的味道更重了，这味道熏得玄光的鼻子发紧。他瞳孔地震，转瞬陡然想起是谁了。
“当初，那座墓里镇压的妖……是你！”
重邪不明，这家伙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们之间还真有过什么交集？
重邪想不起，不过玄光却心沉如冰。
当年，宁宸渊向嘉善皇帝刘瑞请战，率军围剿他们南疆。
由于玄光与犼骨鬼面融为了一体，宁宸渊未能将其绞杀。
宁宸渊无法，只能将玄光连同鬼面一齐镇压封进了玉阴山古墓，并用自己那座的棺椁锁住了玄光尸身。
那一战，重伤的宁宸渊沉睡了两年。两年后醒来，宁宸渊又将玄光虚魂抽出转封到了玄天井中，很久之后才有了现在的凉广楼。
在玉阴山的两年间，鬼面吸收着墓中的阴气，将其转化为尸气供养着玄光铸魂养伤。
也就是在这两年里，玄光在古墓中感受到了这股气。
只是那时候的重邪剑，还只是一柄残剑。它的剑灵不能离开剑身太远，却又迫于九曜裂天祭兆镇祟阵的震慑，无法近身只能在附近游离，这才被玄光所觉察到。
重邪哪记得这些。
不过当年玄光与宁宸渊交往甚密，他倒是是清楚。
长生多么可贵，欲望也从来诱人。
自己不过在他的梦境里耳语几句，就能让这位堂堂南疆之主遁入魔道！
只是没想到今时今日，两人会是这样的重逢。
这么关键的时候，这家伙居然会成了他的绊脚石！
“玄光，你也该知道镇压之苦！当初，是本尊一片好心放你出井，你该感恩戴德才是！怎这般执迷不悟去帮这个宵小之徒！只要你臣服本尊，本尊定助你铸身恒神！”
重邪不由放缓了语气谆谆善诱。可这话一出，玄光整个人犹如盛怒的雄狮！
“住口！”
自己是死是活，什么时候轮到一只邪祟的狗东西来教他做事了？
这天地间，我玄光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凭本事得到，何时轮到他人施舍！
玄光傲然。即使性格如何缺陷的种种，只有宁宸渊容他、纵他、待他如初。
因为宁宸渊也是这样的脾气。即使他入了邪道，宁宸渊也从未看轻过他一眼！
宁宸渊是宁宸渊，狗东西是狗东西，怎么可混为一谈！
看到玄光拒绝，重邪伪善的面孔再次变换，此时已然充满杀意。
“不过蝼蚁，也敢在本尊面前不自量力？本尊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重邪指锋在剑身上抹过，黑炎滚烫的温度都把重邪剑烧得发红了。
地面裂缝中滚滚巨焰散开，剑芒随着重邪的动作朝着玄光径直袭去。
玄光衣袖一翻，手心里突然出现一枚黑色的珠子。
这一枚充满裂痕的珠子，竟与宁宸渊那串黑曜石手钏一模一样。
雷劫落下法串断裂，碎珠滚入江中，这些珠子自然落入了玄光手中。
宁宸渊封印了玄光却留着这样信物。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
他与宁宸渊千年的情意，足够了。
碾碎成末，散入飞雪。
飞雪裹着风霜化为一股骨甲，不断包裹住玄光的全身。
雪色广袖衣袍上，冰紫色的兽骨盔甲由袖口处开始覆盖。
肩上出现了野兽头骨状的肩甲，而沿头骨延伸的肋骨，如尾巴一般裹住他光洁的胸膛护住心肺。
白皙的腹肌凸显，下身被一抹白色的五毒纹蟒袍覆盖，浓郁的戾气渗透出这具强壮的身躯！
浓烈的尸气在玄光手中凝结，汇成了一条骨状的白色厉鞭。
玄光一手引魂幡一手骨鞭，随着阴气化作的飞雪，他把两者合并在了一起！
骨鞭如肋骨一般包裹住幡面，幡头处一柄带着尖刺的骨镰与之相连。
骨幡翻转，介胄之间，尸气与蛊毒化为紫白双焰滔天而起，尸鬼冤魂凑成的火焰如一道兽型的模样，朝着重邪的攻击飞扑迎上！
犼骨鬼面出现在他的手中，像是一层透明软膜的东西附在了玄光脸上。
玄光目光狠厉，眼中战意昂扬。
宁宸渊，你要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或许我帮不了你。
可你想要以身祭道、降妖除魔、逆天而行。如果这就是你宁宸渊最后的愿望，我玄光愿为你添上自己这一注砝码！
我玄光的道，世道不愿，天地不容，可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我不信，我不甘！凭什么连区区孽妖也敢让我臣服！
苍天弃我，吾宁成魔！
玄光眼中满是执拗，眼中强大的战意几乎将他吞噬。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命在我不在天！”
玄光迎着汹涌反扑的黑焰，手中的引魂幡挥动。
瞬间尸气如浪百鬼哭幡，幡面上一波尸魂化作兽形奔出，汇成一只无法辨别出是什么东西的怪物，重重咬在了重邪的剑锋上！
重邪面目狰狞，一脚就踹那怪物肚子上。
剑锋刀绞，在兽魂口中翻转抽出。一个照面之下，魂兽巨大的头颅被剑芒的戾气刨成两半！
攻势颓败，可玄光并未停手，幡影浮动后招已至。
幡杖上骨鞭如蝎尾回勾，已然绕过重邪面门。随着玄光的转身回力，蝎尾朝着重邪后背急刺而去！
重邪却像是脑袋后长了眼睛似的，他反手回剑护在身后挡开，起手就向着玄光胸膛拍下。
这一掌落在玄光的心口上，护心骨甲应声粉碎。
玄光不躲，竟硬扛了对方这掌。蝎尾带着恐怖的幽毒，一下刺中剑脊！
这一招蕴含玄光十成十的尸气，反震力之下竟将重邪的煞气猛然劈开。
剑身这时居然反刺向他的灵体，重邪眼中一颤脸色都变了。
剑锋上传来的力道惊人，后坐力居然硬生生将他逼退了出去，双脚更是在地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强压下翻涌的血气，玄光这也是拼了老命了。他这一下可是焚烧了自己的本命修源，势必要与对方赴死一搏。
可重邪哪里是省油的灯，煞气度刃，吞魂夺魄。他卷土重来功法大增，邪气从体内疯狂的窜出。
地上本是被阴气所化的积雪覆盖，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可重邪的煞气倾覆，像是病毒蔓延一般，白雪被吞噬瞬间呈现出了枯萎的黑色！
眼见这东西朝着玄光的方向汹涌袭来，而下一秒重邪居然消失在原地了！
“砰！”
一道猛力撞在引魂幡上，饱含煞气剑芒斩在幡面上，陡然将骨幡刺了个对穿。
重邪攻击不停，转头尖利的爪子就跟着袭向了对方。
这一爪居然破开了玄光肩上的护甲，生生从他的身上撕下一块肉！
五道抓痕从肩头一直划过心口落到了玄光的腰腹，要不是他强行偏了些位置转避开半分，恐怕此刻他的心脏都被这狗东西给掏了出来！
重邪的气运里充满了浓厚的煞气，玄光体内的尸气立马扑向伤口却恢复的极慢。
血气翻涌，玄光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根本顾不得这些，眼中战意滔天！
如枯爪一般手掌从衣袖里穿出，他指尖一动拈雪化冰，冰过亦如三千刃，一双眼睛充血恶狠狠的盯着对方，赤足点地翻身而起又再次扑了上去。
飞雪作刃，烈焰化刀。
玄光与重邪瞬间陷入一场不死不休之战！
第152章
有玄光阻拦重邪，宁宸渊终于不用再分心应对，可以全力做他该做的事了。
强撑着这副血肉之躯，他已然完成了法阵中的第二环。
山河之气汇入夜幕，铭文如波席卷整个天际。
宁宸渊掌心中的火焰，是他燃烧本命修源点燃的挽歌。无论战场上怎么飞沙走石，这一点火光都无法熄灭。
罡星破天，告慰苍生。
这是山河窥天汇灵阵的第一环。
血红铭文包围着宁宸渊，形成了一圈直径十米左右的巨大环纹。
他体内的霸道生气不断被法阵吞噬掉，落雪一般的阴气与重邪腐蚀状的煞气也被光纹中磅礴的生气给驱逐开。
铭文法阵降落在地上，连桥下的江面上都有。像是被神打下的烙印，光纹贯穿了整个地球一样。
血符化印，汇灵山河。
这是法阵的第二环。
剩下第三环是最后一环，也是绘阵中最难的一环。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包罗天地，养育群生。上天下地，断绝邪源。元始安镇，普告万灵……”
宁宸渊顾不得他这副身体能不能够承受得住法阵的构建，此时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他全凭着一腔毅力在苦苦支撑。
山河窥天汇灵阵，在宁宸渊漫长的一生中，他从来没有使用过。
它是禁忌的法咒，连师尊都不曾用过。
曾在偶然间，宁宸渊得过李淳风手札的半卷。
虽然那时候，他还不知他与李淳风的渊源，也不得不惊叹一句千古术术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
半卷手札中记载了许多李淳风亲手经历过的事，一些修道心得，还有道阵的炼制之法。
只可惜笔记残缺，破碎程度严重。
宁宸渊凭借着多年的积累陆续修补了一些，可到底也只有半卷，下半卷他遍寻无果。
修复后呈现的那些法阵可谓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有些宁宸渊用过，有些则需要的条件极为苛刻，不是法器缺失材料不足就是威力太大杀伤太强。不到万不得已，宁宸渊无法轻易尝试。
山河窥天汇灵阵就是在他修复下禁忌法阵中的一个。
它是以天地之气所化自身气运，用于提高修为的法阵。
凡是物皆有灵韵。不止山河一脉用气，其实无论活物或是死物，都是能被阵法感召的。天地万物每一样，皆是“以气聚，为气运”所存在。
总的来说，山河窥天汇灵阵就是一座聚气阵。
法阵构建，天地异象。
镇魂铃感召到里面的动乱威胁，从刚才就一直响个不停。
随着宁宸渊法决出口，法铃似乎渐渐承受不住满盈的生气，铜壁开始出现龟裂。
一只接着一只，铃声从清脆渐渐转为暗哑，片刻后纷纷炸裂了。
镇魂铃毁但铃音却未停止，靡靡之音犹如回音一般响彻一片。
铜铃落在地上化为灰烬，一朵朵莲花光纹又从灰烬中燃起，像是如重生了似的出淤泥而不染。
宁宸渊牙关紧咬眼前一阵发黑，受到法阵的影响，他体内的血液就像沸腾了一样朝心脏处回流着，生气已如暴走开始不受控制了。
宁宸渊没有急着把一些莲花光纹融入脚下的阵法中，而是先将光纹引入自己的体内。
数盏法灯流光浮动，像是一片乞巧节下的河灯，含着无尽美好的期许。
法莲入体，与他体内的气息形成了某种联系。
山河之罡气，命定生气，咒法阴气，连心脏处那一抹邪气都纷纷并入这道水流似的的气息里，化为了长河中的一股。
莲花光纹，穿心而过。
糅合而出是新生的莲花，光纹像是被淬炼过了一样，竟然出现血、金、紫三种颜色！
莲花的每片花瓣上遍布了血线，这些看着像人身上血管的东西，又组成了一个个不太清晰的文字。
鎏金莲花状光纹一朵朵进入法阵的边沿，而在法阵的四周升了一层光，围绕在宁宸渊周围竖起了五扇如剑锋形状的光盾。
盾牌不断旋转，将整个法阵包裹其中。
宁宸渊脚下莲纹闪耀，美的不可方物，他这辈子都没施展过如此堪比特效的法阵。
随着纯钧剑被宁宸渊从阵眼抽出，莲光与天际终于形成了闭环。
光随影动，滕文满天，大阵已成！
天地万物，皆由天地之气得以孕育而生。
反之亦然，万物也能散掉自身之气，化天地而去！
宁宸渊想到的应对之法就是将法阵反向运转，借法阵之力将身上所有气运全部强行抽出，让这一身骨血散入天地星辰之中！
这便是宁宸渊为自己选择的终结……
重邪与玄光早已杀红了眼。
重邪法力高强，手段霸道至极，玄光虽然法力不足却奸诈狡黠。这一来二往，两人一时还僵持住了。
玄光与之对战百来个回合也到了极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劳。
玄光逐渐落了下风，溃败之局肉眼可见就要画上句点了。
此时天边最后一丝亮光被幽荧所吞并。
黑寂笼罩，天下至暗之时终于来临了！
一片黑暗的死寂彻底笼罩了大地，重邪能够清晰感觉天地间那无尽力量在他身边疯狂流转。
身体每一滴血液都在渴望，在叫嚣，说不出来舒爽！
这种感觉简直太奇妙，像是机缘到了突破前的临门一脚，只要他保持现在这样感觉锻魂造魄，那么淬体之后绝对能够修出仙身！
重邪挡开玄光还狠厉踹上了一脚，扭头就看到宁宸渊法阵已然初成！
此时天空已是异象环生。
莲破凤雏，盾封五行。
万物相环，盛衰更替！
“滚开!”重邪暴喝一声，手中的宝剑急急朝着玄光斩去。
这道烈焰剑气足足将玄光逼退数米。
黑炎灼烧，剑芒在前，又分裂出三十三道剑气！
玄光心下骇然，手中一翻引魂幡立时化盾，尸气大开全力抵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