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可面对死亡的威胁谁都想活。
如果无法坚持他心中那份底线,要他选择苟且偷生的话,他倒是宁愿慷慨赴死!
“微臣敢问一句,是王爷……杀了太子殿下么?”
隐晦,不忍,不安,猜测,这句出口的话,李怀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声调。
宁王眉眼都没抬,答的很干脆,甚至没有一分情绪波动。
“是本王。”
三个字,让李怀心中的怒火汹涌而至,他抬起头,双目有些赤红,声音拔高了几分。
“也王爷……杀了陛下的么?”
闻言,宁王罕见的沉默不言。半晌,李怀还以为等不到对方的答复,就听宁宸渊贝齿微启,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疲累。
“太子毒害先帝,弑君篡位,今夜带太子卫前来逼宫,陛下怒极攻心,便先去了。后面是,本王替先帝清理门户。”
“什么!?”他猛的站了身,一脸的难以置信。
宁王的话让李怀始料未及!这可跟自己猜想的可能性大相径庭啊!
真的?假的?
太子会弑君杀父?简直是一派妄言!
我看这是你宁王的推脱之言吧,简直可耻至极!
李怀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
“太子谋害先帝!那是他父皇啊!”
李怀要替蒙冤的太子殿下讨回公道,哪有这样的脏水泼在堂堂东宫,下任储君身上!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
李怀身体发软,头晕不想,一时竟突然有些撑不住住。
他单膝猛然跪地,这时心中才浮起了一阵惧怕,猛地抬起头,眼神惊惧望向宁王!
宁王这是要连自己一起除掉么?!
为什么?自己既没有手握重兵,也不是那一派系的拥护,今夜将自己叫来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是他为什么又要向自己道明一切?
李怀想不通,他甚至在猜想对方是不是要拉他们定远侯府作筏子,把远在边关的几十万大军都拖下水!
似乎猜到驸马想要问什么,宁王悠悠的开了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太子在殿中焚了软筋散。”
太子,这是太子?把所有事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你宁王爷还真是可以的!
李怀愤懑,可转念又有些不明了。
可,既然宁王要杀了他,那为何此时还对他解释那么多,直接动手不就好了,这人难道真要拉他们侯府战队?还是说,宁王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李怀眉头紧蹙,惊恐,疑惑。
“可……他是‘太子’啊!”他是储君,什么都有了,皇帝早已重病,哪里还用得着弑父。
宁王到底在等什么?我的臣服?还是真在等他们这一脉势力的倒戈?
但他用得着么?他可是宁王啊!
他是陛下最信任的皇叔摄政王!手握四大兵符,可轻易调动边关大军,不说旁的,只要他一句话,储君甚至可以易位!
宁王他根本不用,甚至不屑这些手段的!
李怀想不通,他不知道该相信,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如何行事!
可冷静下来的他,却又开始思考一些更加深远的事情。
他可以死,可他的身后,有湛安,有驸马府,有整个定远侯府,还有远在边关的那些嫡系旁支,无数忠于他们定远侯府的人,他有太多的牵挂!
李怀可以死,可他不敢死!
宁王一言不发,冷眼的凝着跪地的驸马。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别的东西。
而片刻之后,李怀身躯一震,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转头看向龙塌上躺着的人,那是一具已经没有呼吸的尸体,但是这一刻,李怀懂了!
一切事情都明了了,只有那个可能性能造成眼前这副局面,只有那个理由能逼得太子兵变未央殿!
子承父业,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咱们的陛下他并不这样想!
宁王没有告诉驸马缘由,但是对方已经想通了。他望着对方,冷着一张脸,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驸马,你大婚当日答应本王的话,可还作数?”
没有任何温度的话,随意且威慑,每一个字都像是直面灵魂的问句。
李怀愣了愣,思绪开始飞快的倒流。
。
大婚当日,自己承诺宁王的话?
对,是有那么一幕。
那日,自己一身飞凤蛱蝶团花暗纹的红色喜服,而宁王依旧一身白衣。
他身后跟着十里红妆,将公主一路送嫁。骑在马背满眼认真的问话。
“臣诺,与公主白首不欺,此生生死不负。”
李怀重复了一遍当日回答,他一个字也没忘。湛安是他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子,能娶她是自己三生修来的福气。
宁王得了这么一句话,态度一时间和缓了许多。只是他的眼中没了失望,也没有多余的欣喜。
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一段事实。
“先帝膝下已无子嗣,唯有一女湛安。而你,李怀,是本王为公主亲选的夫婿。忠厚勤勉,贤良内敛,本王希望没有错看于你。山河战乱,黎民疾苦。愿你可作明君,千古留名。”
明君?宁王在说什么?他在说我?
李怀有些懵。
若说先帝让位于宁王,自己姑且还想得通,那毕竟是陛下的至亲。宁王戎马天下,辅佐先帝开立东唐王朝。
先帝在位这十一年里,陛下广施仁政,国运欣欣向荣,这无不是宁王的手笔!
若说要叫自己心悦诚服,宁王当仁不让!
但,宁王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宁王,宁宸渊,并不是先帝的嫡亲皇叔,乃是先帝的救命恩人!
李怀还听父亲说过一个秘闻。
宁王不但会天师道术,甚至这么多年容颜未改!此为妖孽之相,而先帝不然,更拜其为仙,助他修道炼法,早登天界!
驸马双膝跪地,一脸不敢置信!
“王爷!”
眼前这妖人,竟不要这皇位!?这可是东唐至高的权利啊!
他难道真为了修道而看破红尘,视之粪土!?
宁宸渊扬了扬手,身侧的惊雨走到龙塌下,一脚踹开一旁的杀手尸体,从它身下抽出一卷染了些许血渍的明黄卷轴。
他双手托举,跪地呈于宁王。
宁王未曾结果,而是看着匍匐于自己脚下的人,认真问道。
“本王辅佐幼主登基开立吾朝,亦如当初时分。李怀,同样的话本王也要问一问你。可愿诺于本王,无愧苍生,统御天下,做一明主?”
当年,宁宸渊斩杀了刘瑞一干亲信,却愿意辅佐他征战之时,也是这么问起刘瑞的。
真是自己!
驸马又惊又喜,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眼前这惊喜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妄想的!
可机会就在眼前,转瞬即逝,容不得他多想。
他赶忙双膝跪地,一个叩头咬牙应了下来!
“微臣李怀在此起誓,吾将无愧苍生,善待公主。不负江山亦不负湛安。臣不是俗拗之辈,惟愿王爷能继续辅佐在侧,吾不管他人何想,仍以皇叔待之,视为至亲,孝以天下养!”
话语满满的承诺,这也是宁宸渊自己一直坚持的“道心”。
李怀知道,宁王要的不过是一句——国泰民安!
若说皇叔是妖人,那也要祸国殃民才是。
若真要将宁王算作妖人,那也是来普度世人的!
闻言,宁王笑了起来,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不过这份心思,哪怕只是句戏言,自己也听得有几分愉悦。
“这江山本王都不要,要什么天下养。李怀啊,看着本王。”
驸马抬头,皇叔修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颚,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李怀,你要记住自己今天答应本王的话。可本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皆有因果,上苍是长着眼睛的!”
宁王字字句句无比认真、严厉,眼中的光深邃异常。
李怀被这目光打在心底,一阵胆寒,冷汗瞬间湿了他整个背脊,而后他坚定的对视回去!
“怀,决不食言!”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宁宸渊满意的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卷轴扔进了不远的香炉鼎中。
不多时,一股烧焦的臭味传了出来。
似乎完成了一件心头大事,宁宸渊往椅背靠了靠,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慵懒而疲倦。
今夜,他真的累了。
“姜公公。”
姜惑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低着头,跪在驸马身后。
“王爷有何吩咐?”
额头及地,姜惑的心满满的不安。
他知道,龙塌上的人已经仙去。而自己好听叫做大内总管,说到底不过一介卑微的奴才,命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在等宁王的吩咐,他也知晓今夜内乱过后,自己便要与未央殿的所有人一起殉葬!
“先帝驾崩,宁王篡位弑杀太子,驸马勤王除乱,传太子死前口谕,将皇位托付于湛安长公主驸马……李怀。”
宁王的话在大殿上如同一个惊雷炸裂!
姜惑、驸马皆一阵惊呼。
惊雨抬起了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宁宸渊将手中的龙吟破随意的抛在李怀跟前,斜依在椅背,眼神慵懒的凝着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
“驸马,拿起剑,割下本王的头,转身走出殿去,从今以后你便是这东唐之皇,天下之主!”
宁王话语的每一个字都是那般清晰,可内容却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
驸马一阵惊呼,一个响头叩地。
“王爷!臣!臣不敢啊!”
李怀不知道宁王这是试探,还是旁的什么。单说这样的做法,李怀不敢啊,眼前的人,那是宁王!
宁王到底没什么心情与他咬文嚼字、含沙射影说些旁的意思,刘瑞的离世让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一句干预了世事太多了……
“呵,弑父谋逆……李怀啊,你总要为陛下留几分死后的薄面吧。他这一生够苦了。况且,本王不死,你的心,不安。”
宁王眼泪的落寞与悲哀,连望着他的李怀都不经心疼。可宁王从来不需要任何的人的怜悯与同情。
他眼中一寒,上位者的威严尽显无疑。
宁王知道李怀心里的想法。
他不怕新帝心里有自己的顾虑与多疑,作为继位的皇帝,将会有太多身不由己,勿忘初心才是最后的底线!
“姜公公,你侍奉先皇多时,劳苦本王是看在眼里的。驸马继位后,你会活着。他不会,也不敢杀你。因为你是他名正言顺继位的唯一证人……”
他在敲打驸马。
宁王知道姜惑也是为了自保选择了中立,可毕竟是刘瑞身边的老人了。
今夜死的人够多了,他实在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
姜惑叩头应了一声,倒有些哽咽。
宁王的仁善。伴君如伴虎,自己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说到底,自己是该死的,也必死的,可宁王还是保了自己,姜惑隐隐有些触动。
“王爷,先帝已去,奴才死不足惜!可您……您不必如此啊!”
惊雨跪在一旁,虽然他永远听令行事,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王爷……”
听见连惊雨都开了口,宁王不由失笑。
“惊雨,你来吧。怕是新帝连剑都提不动喃。本王走后,将本王与陛下一起葬于太虚东陵,太子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发了丧便给本王丢远些,免得脏了本王的眼。”
闻言,惊雨应下后又再次开口。
“属下愿追随王爷!”
宁王眼中没有一丝离别的悲伤,转而有了些笑意。
身边的人,还在。还好,还有惊雨陪着。
他认真的凝着惊雨的双眼,里面有了一些其他的颜色!
“你知道的。不用也不必……”
这一眼的深意,惊雨猛得一怔,似乎懂了什么。
他深深望了皇叔一眼,便低头应下。没有多余的话语,他将手中的细剑寒光收回腰间,拿起了地上先帝的御剑龙吟破!
驸马正惊恐的跪在地上,睁大了双眼。
他真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真的听从自己的主子,执行这样的命令!
惊雨冷眼的瞥了驸马一脸,转过身来到宁王的座前。也只有陛下的御剑才配的起宁王的身份。他咬牙握紧剑柄,手起剑落。
溢出的鲜液瞬间染红了这一身龙纹白袍,而宁王脸上的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惊雨冷着一张脸,将宁宸渊的首级轻轻放在锦缎上,置于托盘呈到了驸马眼前。
整个动作他异常的小心,血依旧染红了惊雨的指尖,温暖而冰冷……
“恭贺驸马成为新帝,万岁万万岁。”
没有跪地,没有任何臣服。连出口的话,都没有一丝恭贺的欣喜。
这便是惊雨,他在做自己主子最后的吩咐。
姜惑看着眼前这一切,吓得不住的磕头。
听到惊雨的话,才算找回了魂,哽咽着跟着呼了声万岁,可老泪依旧湿了他的脸庞。
李怀看着眼前的首级,又看了看太师椅上斜靠着的无头尸骸,眼睛有些酸涩。他将头伏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怀,愧对王爷!谢王爷赐……”
李怀捧着托盘,在软筋散药力下,艰难的步出了未央殿。
殿内的软筋散药力强劲,使得没什么功夫在身的姜惑,只能由着小太监们架着出门,腿脚发软的紧,连嘴唇都不由的发颤。
姜惑含着老泪宣布先帝病逝,宁王谋乱,驸马继位的事实。
之后的事便是根据礼制,发丧,出殡一切顺利,不过都被李怀安排在了泰安殿。
未央殿的回忆如同一个噩梦,他不愿再想起。
那天之后,新帝再也没有踏入过未央殿门。不久,未央殿失火,里面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皇叔虽然被定为叛乱,公布天下却是暴毙。
新帝将其追封为德贤皇帝,首级与尸身合璧,与先帝同葬东陵。
几年后,姜惑心悸病死。
而惊雨自请镇守东陵,一年后无故失踪。
第6章
川蓉府地势较平,多河流湖泊,在城市东山附近有一处宅邸,身处层层竹林绿茵之后,名为星河揽月。
这里是有名的富人区,采用的是跃式大平层设计,修建的极为古朴别致。
在楼上的一角,一户住宅里。木色的墙壁,深灰的地砖,白色的沙发,这一切的色彩都是纯色系,禁欲而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