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们厂子里的醋。”
坐在对面的陆奕良听到她的喃喃自语,低着头轻轻勾了下嘴角。
香菜丸子一颗颗漂浮上来,程月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
“小怡,你怀孕了能吃这些吗?”
冉怡正咬着筷子神游,突然听到程月的问话,
“啊?”
“可以。”
听到冉怡回答,程月立刻起身,拿起漏勺往两人碗里夹着食物。
刚出锅的食材还冒着热气。程月一边小口吹气,一边慢慢咬着。
咬开香菜丸的瞬间,肉汁绽出。
肉丸外表浸满香油,内里却仍保存着新鲜猪肉的那一丝鲜美。仔细咀嚼,肉末粒粒分明却又紧紧粘合,口感松散却又紧实。
唇齿留香,意犹未尽。随后她又夹起一片巴掌毛肚放入锅中。
仅八秒,程月就将毛肚夹出。被夹起的毛肚微微卷曲,褶皱中还带出少许红油,点点滴落在锅中。毛肚夹满碗中的小料,被缓缓的送入程月的口中。
新鲜爽脆的毛肚,加上香味浓烈的蒜泥香油,浓烈的香味不停冲击着她的口腔,而她也情不自禁的跟着这节奏不停点头肯定。
咽下口中的食物,程月不停回味着口中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嗯?怎么嘴里有点甜。
她慢慢舔着唇齿,
是荔枝?
她疑惑的开口:“这毛肚怎么回上来一股荔枝甘甜?”
陆奕良抬头看她,
“不是毛肚。是锅底加了荔枝。”
冉怡神情激动的插话,
“对对,我也吃到了荔枝味儿!但是只在最后有点回甘的清甜。”
“为什么锅底要加荔枝呢。”
不等陆奕良开口,旁边的赵勤先解释了起来,
“荔枝其实就是起到白糖的作用。柔和辣锅底的燥,提升锅底的鲜,将荔枝融入锅底,不仅能代替白糖,还能额外带来一股果香。”
“这是我们老板自创的锅底。”
程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咬过一口虾滑后又含糊不清的开口:
“陆老板以前在其他地方也是做火锅生意的?”
桌对面的三人此时都静了声。
陆奕良面无表情,专心夹着锅里的菜,
“不是。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
在三伏天里,一场火锅吃下来的流汗量不亚于蒸桑拿。程月坐在办公室的空调底下,抖了抖早已汗湿的衣服。
冉怡将她婆婆安顿在自己的宿舍后,就回到了办公室。
“任元凯去跟他师傅道歉没。”
冉怡边收拾桌面边回话,
“道了,现在俩人正在那哥俩好呢。”
程月笑出声,
“一群二扯伙。”
冉怡拿着文件心事重重的坐到程月身旁,
“对着空调吹,你小心变面瘫。”
程月闭着眼靠近空调,任由着凉风刮过,
“我不在乎。”
冉怡伸手将货单递给程月,
“诺,这是明后天的送货单。”
程月接下东西后沉默了许久,她越过冉怡,拿起水杯静静的喝了口水。
思索再三后她还是开了口,
“你打算怎么办。”
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
冉怡神情颓然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随后浑身无力的靠在程月身旁,
“不知道。”
冉怡不是本地人,她四年前跟着她老公回到了这里。她老公美其名曰带着老婆衣锦还乡,实际上对冉怡来说就是远嫁。
两人回到镇子一年后就结了婚,彼时程月受邀参加他们婚礼的时候,自己也才刚刚毕业回镇子一两个月,那时的她跟冉怡的关系还仅停留在同事的阶段。
让大家疑惑的是,婚礼时,冉怡的亲友没一人到场。而她自从结婚后,也再没有回过自己的娘家。厂子里的员工对于她老公的作风都有所耳闻,所以一开始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她老公控制欲太强,强迫着不让她回家。
直到程月某天因为醒的太早,提早进了办公室,将办公室里八卦传闻的窥听了个遍后,
“这有啥好八卦的,直接问她不就得了,又不是不认识。”
于是中午她边吃着盒饭边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冉怡无所谓的撇撇眼,
“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我回去干嘛,回去给他们送钱吗?”
那天以后,冉怡和程月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空调吹得冉怡有点冷,她直起身,搓了搓臂膀。程月见她发抖,立马将空调调高了几度,随后安抚的摸了摸冉怡的脑袋。
她知道冉怡在焦虑什么。
程月转过头,双手捧住冉怡的脸,语气严肃,
“小怡,醋厂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娘家人。”
“不管是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想不想离婚,我们都会永远支持你。没房子住就一直住宿舍,醋厂就算倒了,也永远有你住的一间房。”
听着程月的话,冉怡顿时红了眼眶。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随即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孕肚,嗓音发颤,
“谢谢你,月姐。”
中午安慰好冉怡后,程月匆匆忙忙开上自己的面包车准备去送货。明天又该去山上送物资,这一去就得一天,所以镇上的货今天下午必须得全部送完。
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程月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月亮广场这片是个小的购物区,这里几乎汇集了全镇的商家。今天下午一口气送完,应当是没有问题。
“送货来咯。”
听到程月的嗓音,店里的厨师手中端着一盆新鲜的荔枝,满脸带笑的从厨房走出来,
“小月来,专门给你留的贵妃笑,快来尝尝。”
程月走上前,看着盆中一个个饱满的大红荔枝。她不客气的伸手拿出一颗,掰开坑坑洼洼的表皮,一口咬下。
清甜的汁水在唇齿之间穿梭,程月突然就想起了那份表面热情似火,实际却又温润绵长,回味无穷的荔枝火锅。
“容哥,你知道镇上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吗?”
谢容正吐着口中的果核,
“什么火锅店,我怎么没听过。”
“就那家叫家家火锅店的啊,在情桥那条街上,还是开通宵的。”
谢容摇摇头,
“没听过。”
“很好吃的,你有空去尝一下,他们家锅底非常有特色。”
说完程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哎呀,来不及了。”
拿起回执单,她打了招呼就往外走。
谢容忙跟在她身后,
“诶,荔枝你带上啊,拿回去给你爷爷尝尝。”
“你留着吧!我爷爷他吃不了太甜的。”
程月这个下午不仅忙着送货,顺便也在忙着宣传火锅店。每送到一家店铺,她都会顺带的提一嘴镇上那家新开的火锅店,一来二去,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一下午宣传了多少家。
陆奕良刚来小镇,还不知道小镇的生存规则。小地方要想提高知名度,最好的方式就是口口相传,更何况陆奕良的火锅的确别有一番风味,自己顺手帮一把不过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
今晚的火锅店生意异常火爆,拥挤闷热的后厨,赵勤和李耀忙的团团转。
“诶,六号桌点的虾滑呢。”
“虾滑已经卖完了。”
“干花菜还有吗?”
“干花菜也卖完了。”
陆奕良站在前台结账,听见后厨一样一样的说着食材售罄,他脑袋上的青筋直跳。
“老板,来箱雪花。”
他放下手中被按到冒烟的计算器,
“来了。”
陆奕良从冰柜里抱出最后一箱啤酒,送到桌边,
“你别说,小月推荐的这家火锅店还真是不错。”
“确实,新式火锅能做的这么好吃的不多。”
陆奕良放下手中的纸箱,
“啤酒放地上了。”
他回到前台,又开始算着今天的流水。计算器的报数声不停响起,按下的数字没过多久又被他删除,重复几次后,陆奕良终是扔开手中的账本。
他现在思绪很乱。
他抽出一张塑料凳,拿到火锅店门口去。
他坐在门口吞云吐雾。“小月推荐的这家火锅店”几个字一直不停的萦绕在他的心头。
香烟入肺,思绪飘散,他又想起程月吃火锅被烫到的反应,想着想着,他唇角勾起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弧度。
正当陆奕良盘算着要找个什么时间亲自去感谢程月时,冉怡倒是先来找了他。
第二天醒来,刚晴没两天的天空又落下了暴雨,听着外面噼啪作响的雨声和雷鸣,陆奕良麻利的从床上起来。看看手机,已经下午一点,他洗漱完直接奔火锅店。
他冒着暴雨去开门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全身都被淋湿的冉怡。
冉怡一见到陆奕良,控制不住的哽咽,
“陆...陆哥,月姐她不见了。”
第6章 背我
陆奕良听到她的话,怔愣了一瞬。
"先进来。"
他把雨伞扔到一旁,到前台抽出一条干毛巾后,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冉怡。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嗓音,
“怎么回事。”
冉怡双手发颤,头发梢不停的往下滴着水珠。她紧紧握住水杯,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我...我刚刚回去找我老公的时候,发现他人没在家。我就想顺便在衣柜里拿几件换洗衣服回醋厂,谁知道我在衣柜的抽屉里翻袜子的时候,在最下面发现了月姐的照片,而...而且照片上面她的脸还被人用刀划破了。”
"我当时就给月姐打电话,结果她的电话就一直不在服务区。"
陆奕良神色不善,
“你去她家找她没有。”
“她一直都住在醋厂里。月姐今早要去山上送货资,一早就开车上山了。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雨,我早上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说刚好要到了。等到我刚刚给她打电话就不在服务区了。”
陆奕良思索半晌,脑子不停的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山上信号不好。”
冉怡反应激动,
“不会的!那里不是很偏的山区,就是矮子山后面那座山。山上有好几户独居老人,月姐每隔半个月就会开车上山帮他们运物资。山上水电信号都是通畅的!”
“我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给她了,她一直没有接。我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手也不停地发抖。”
“通知其他人没有。”
“我不敢告诉她爷爷,月姐平时有什么事都不让我们告诉他,她说老爷子血压高,受不了刺激,所以我就没敢回厂子,出了门以后我就跑到政府办公室里,找了一直跟月姐关系很好的林哥,他们已经好几个人上山去找她了。”
说完她犹豫了几秒,
“但是...我想着如果真的遇到我老公...陆哥,他这人阴险不好对付,他们不一定能教训他。所以我从政府出来就直奔你这来。”
陆奕良心下了然。他点点头,快速起身,拿起车钥匙往外走。他腿很长,脚步很跨的很快。
冉怡见他要走,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杯,小跑追上他,
“你要去了吗?”
他拉开车门,
“恩,你就呆在我这休息一下,找到她了我立马让她给你回电话。”
冉怡焦急万分的开口,
“我要跟你一起去,我知道月姐平常是走哪条路上山的。”
陆奕良看了她一眼,
“上车。”
冉怡坐上陆奕良的越野车,一路上为他指路。越野车的底座很高,行驶在泥路上也很顺畅。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越往山上走,前方的道路越窄,直到最后完全被泥土掩埋。看着面前因暴雨而又塌方的山路,冉怡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陆奕良踩下刹车,眉头紧皱的盯着前方。
冉怡则坐在副驾驶双眼发红,两手紧握。不久,她疲惫的声音响起,
“还有条路上山。”
她带着陆奕良从山脚的另一条岔路上了山。一路上她不停的在内心反复的祈祷,忍耐。她不愿去想最坏的结局,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需要冷静。
越往前走,路况越差,大概率这条路也已经遭遇了滑坡。陆奕良余光瞟见冉怡坐立难安,心下也开始越发有点焦急。
最终冉怡努力克制了一路的情绪,在看到程月那辆被石头撞扁的面包车后彻底崩塌。
陆奕良将车停在空旷的平台,冉怡慌乱的打开车门冲出来。她跌跌撞撞的跑到林驹一行人面前,双眼猩红的大声嘶吼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雷声轰鸣,冉怡的吼叫被掩盖过去。
林驹看她浑身颤抖,神情颓丧,忙上前迎住她。谁知她竟发狠挥开林驹的手臂,冒着大雨朝车子走去。陆奕良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抬手狠狠攥住了她,
他尽量平缓自己的语调:“你先别急,那边很危险。”
他转头望向林驹一行人,
"程月在车里吗?"
林驹推推早已被沾满雨水的眼镜,
“没有,我们刚刚上山的时候就在这条路上发现了程月的车。我们马上就找了山上几个村民,大家一起移开压在表面的石块和黄泥后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听到程月不在车上陆奕良松了口气,他松开冉怡,
“她肯定是在山上某个地方躲雨......”
还没等他说完,体力不支的冉怡就晕了过去。见身旁人突然倒下,陆奕良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林驹他们见冉怡昏倒,均是吓了一跳,
“她怎么了。”
陆奕良扛起她往车走,
“怀孕了。”
......
虽然才是下午,但不断堆积的乌云逐渐遮挡住了日光,显得这山更加寂寥。
陆奕良穿着黑色的雨衣,打着手电筒在附近大声喊着程月的名字。雨势渐大,凉风四起,山上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差,陆奕良拿着折叠伞,思考程月会躲到哪去。
既然已经逃出车外,那第一时间肯定是往回跑。但是她没有下山求助,也没有播来求救电话,那很有可能她现在正一个人躲在某个没有人的地方,而且身上受了伤,走不了很远。于是陆奕良往回走,开始在距离塌方三公里以内的地界搜寻。
程月此时正狼狈的躲在离面包车不远处的山凹里,这里树木丛生,暂时算是个不会塌方的地方。她捧起一滩醋,使劲往脚踝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