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小姐妹麻利地铺好床,双手撑着身子,和陈禾苗聊天。
陈禾苗没回话,面色阴沉得可怕。
“嗐,你不用担心,那不过是个厨子,难道你伯伯不相信你,反而会相信一个外人?”小姐妹安慰道。
陈禾苗烦躁地捶了锤床垫:“京都的人都抢着要林兆风,我伯伯那么器重他,到时候他老婆在我伯伯面前添油加醋说我坏话,我伯伯要是相信了怎么办?”
小姐妹迟疑了片刻,疑惑道:“不会吧,你不是说你伯伯很疼你的吗?之前又是给你买衣服,又是给你送钱的。”
陈禾苗的动作一僵,很快又镇定自若地抚平床垫上的皱褶。
她咬着后牙根,她这个小姐妹什么都不知道,她和陈家的关系才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她的爸爸是陈师长的表哥,把她送来环山岛当文艺兵,还是她爸豁出了老脸求来的。
这些年动荡,她爸也是个蠢的,站错了队伍,被下放不说,还连累的她这个女儿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从众星捧月到无人问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有意无意向别人透露了她和陈师长的关系,果然这些趋炎附势的人态度大变。
可没想到今天她一个没忍住,惹上了不好欺负的人。
“我伯伯很正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偏袒我的。”陈禾苗垂下了眼帘,就算到时候她真的受了惩罚,也不能让别人觉得陈家和她的关系不亲近了。
不然少了陈师长喜爱的侄女这一个身份,她在文工团的日子不会好过。
小姐妹了然地点点头,她叹了口气:“遇上那么一个大公无私的师长伯伯,真不知道是羡慕你还是可怜你。”
听到“可怜”二字,陈禾苗眼底突然涌起化不开的郁气。
她可不需要别人可怜。
陈禾苗昂起脑袋,强装道:“我用不着你可怜,你等着吧,我去好好求求我伯伯,文工团不会给我处分的。”
小姐妹眼神立马亮了起来:“禾苗,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真是羡慕你啊。”
第二日,陈禾苗昂首挺胸出了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颜面。
直到组长的办公室,四下没了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看向这面漆黑的木门,咬了咬嘴唇,还是敲响了门。
“进来。”
陈禾苗又重新昂起了脑袋,挺胸阔步走了进去。
程美玲等了几日,都没等到文工团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知道八成还得她自个去找陈禾苗的麻烦,真是没想到,陈师长不偏袒自己的儿子,反倒对自己这个侄女很好,陈禾苗简直成了文工团的一霸。
寻了放假的一天,程美玲来到了文工团的女生宿舍。
“你是谁?”开门的正是陈禾苗的小姐妹。
之前那个叫佳佳的室友如愿和她换了宿舍。
反正只要能从陈禾苗身上蹭一些好处,她倒是无所谓她的坏脾气。
“陈禾苗在吗?”程美玲也不回答她的话,挤开她,径直走了进去。
陈禾苗正坐在书桌边,她扭过头,见着程美玲,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是谁?”
程美玲冷笑了一声:“程美玲,你砸伤的老太太的女儿。”
陈禾苗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砸伤老太太了?”
程美玲气得拳头都硬了,她只以为遇上的是个嚣张跋扈的二代,没想到却是一朵会装无辜的白莲花。
“你不用装了,老太太和王丽丽都能指认是你砸伤了人。”
陈禾苗咬了咬牙,她之前还找过王丽丽那女人,主动请求和好,就是希望她到时候不要把她砸人的事情说出来。
结果那女人就像是条疯狗,偏要咬着她不放。
陈禾苗嗤笑了一声:“王丽丽和我是竞争对手,指不定是她污蔑我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看着一个身高体型和我相像的,再经过王丽丽那么一提醒,把罪名按在我的身上不是方便的很?”
程美玲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齐耳短发,清丽的面庞被两眼之间的戾气冲淡了三分美貌,白嫩的面皮和没有一个茧子的双手,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
加上还有几分聪慧,她这话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不过程母可没有老花,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禾苗的样子,加上王丽丽说的话信誓旦旦,人品不算坏,她也愿意相信几分。
“我妈一个编外人员,按理说不应该认识你,奈何你常常去观众席看王丽丽的表演,我妈对你的映像深刻,是不会看错人的。”
程美玲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禾苗。
陈禾苗握笔的手狠狠一紧,怪不得那老太太认识她,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为了看王丽丽出丑,常常去看她排演节目了。
不然的话,就凭借一个老人的记忆,她拖上几天,指不定都不记得砸伤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陈禾苗似笑非笑地看向程美玲:“可是文工团没有通报啊,这说明这件事还在调查,你怎么就给我盖棺定罪了呢?”
“难不成王丽丽给了你一大笔钱,让你来污蔑我?”
程美玲磨了磨后槽牙,这家伙还真是难缠。
“那是文工团在偏袒你罢了,不过他们要是知道你和陈师长的关系一般,就不知道正义的天平会倒向谁了。”
程美玲直接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陈禾苗还没有晕,她的小姐妹先惊叫了起来。
见着二人的视线都集中她身上,之前的隐形人牢牢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怎么还在这里?没看到我在和别人说私事吗?”陈禾苗脸色难看,狠狠地给小姐妹甩了几个眼刀。
“出去。”
她打开门,压着心里的怒气吐出来两个字。
刚听到这么个劲爆消息的小姐妹哪里舍得走,可又迫于陈禾苗的毒蛇般的目光,万般不舍地往外面走去。
“等等。”程美玲一个箭步抵在了门口。
她笑嘻嘻地看向陈禾苗:“难道是什么别人听不得的事情吗?”
“这是我的隐私,而且你说的都是假话,我不过是怕她被你蒙蔽了。”陈禾苗深吸了一口气,如是回答。
接着她用眼神不断示意小姐妹离开。
程美玲靠在门板上,伸出一条胳膊揽住那个小姐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里空无一人。
陈禾苗稍稍放下了心,可她的严防死守已经被程美玲撕开了一个口子,现在的她无疑是慌乱的。
她忽视了有些宿舍的门没有关死,只是虚虚地掩着。
程美玲收回目光,勾起来嘴角,她低头看向怀里那个矮了她半个头的姑娘。
“你要是想留下来听也行。”
虽然那么多耳朵在偷听,可多一个也是好事。
小姐妹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轻轻抽了抽鼻子,面前这个明艳的大美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她好想再待一会啊,呜呜。
陈禾苗的眼神太凶了,她着不住啊。
小姐妹怂怂的低下小脑袋,飞速远离了战场。
“三月陈师长家的大儿
子回来,我记得他们家还给他办了接风宴,你既然是陈师长最喜欢的侄女,怎么没在饭桌上看到你?”
程美玲一句话,就拉回了视线黏在自己小姐妹身上的陈禾苗。
陈禾苗虽然知道陈昂天回来过,可不知道陈家还办了接风宴。
她暗暗咬牙,真是不拿她当亲戚,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喊她去。
程美玲当然是诈她的,不过按道理,那么多年没回家的儿子回了家,肯定是要做一桌子的菜接风洗尘,喊上亲近的人来吃饭是常有的事情。
见着陈禾苗的样子,她就知道八成是没找过她。
陈禾苗也有自己的说法,她捋了捋自己的刘海,话说的不算有底气。
“我那段时间忙着排演节目,伯伯体谅我工作忙,他说应该以事业为重,就没让我去。”
然而门后的众人不说和她朝夕相处,可大致的时间都是记得的,三月她们的工作没那么忙,不至于连吃饭都挤不出时间。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牢牢捂住嘴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程美玲又笑:“我记得陈师长是很讨厌走后门这件事的,我听说陈昂天都是自己考上了军校,还有陈昂笑的通讯兵也是她参加选拔自己选上的。”
陈禾苗嗤笑道:“你还真是天真,就算我伯伯不说,下面想要巴结他的人多的是,他们过关还不是轻轻松松?”
程美玲愈发怀疑陈禾苗是不是陈家的亲戚,她和陈家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陈禾苗貌似深谙走后门扯虎皮之道。
“你伯伯要是知道你这样说他的儿女,怕不会开心,我怎么感觉酸酸的,你不会是嫉妒陈昂天和陈昂笑吧?”
程美玲捏住了鼻子,皱着眉头,挑衅地看向陈禾苗。
“不过有的不搭噶的人也沾了他不少光吧,就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你打着他的旗号,在文工团混得如鱼得水是怎样的气愤。”
说完,她耸了耸肩膀,转头就要离开。
陈禾苗不安地扣了扣手指。
程美玲的突然离去,让她有了极大的危机感。
“你要去哪?”她快步追了上去,在狭长的过道里拦住了程美玲。
程美玲耸了耸肩膀,拨开了柔弱无力的小姑娘,故意吓她。
“我去找你的组长呗,直接把他带到陈师长家里,让陈师长知道一下你的真面目。”
陈禾苗的心越来越沉,直接落在了最低点。
“不许去。”陈禾苗拉住程美玲的衣服。
她再也无法掩饰脸上淡定的假面,她的动作,神情都写满了慌乱。
她哪里是常年在灶台上工作的程美玲的对手。
程美玲残酷地一根根扒开她的手,退到了安全距离,即使她使出全力都无法扑到程美玲的身上。
“怎么?害怕自己的好日子不保了?”
程美玲嗤笑了一声,看着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陈禾苗,翻了个大白眼。
陈禾苗重重地捶了一下水泥地。
粗糙的地板撞疼了她柔嫩的手,不知道谁倒出来的污水沾染了她干净的衣服。
她几乎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爬起来,她只能抬着头,目光森然地盯着程美玲。
就像是一条油腻腻的毒蛇,试探地吐着自己的蛇信子,在判断眼前的猎物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的能力。
很快,她像是发现了重大证据般,死死地盯着程美玲袖口的油渍。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就是个厨子,难不成你觉得陈师长会给你解决鸡毛蒜皮的小事?”
程美玲郁闷地撇撇嘴,厨子怎么了?难不成比别人低一头?
“不对。”陈禾苗又像是想起什么,惊惧地看向程美玲,“你是林兆风的老婆,林兆风是团长,他一定会见你的。”
“不对,不对。”她又自我否定,“他那么忙,哪里有时间去管下属家里的事情?”
陈禾苗忙着自我安慰。
她慌乱得手不停的颤抖着。
陈禾苗简直不敢相信谎言被戳破的那天,她在文工团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她之前为了营造陈师长多喜欢她这个侄女,把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一笔钱和票都用来买各种高档物品,都假装是陈师长送给她的,时间一长,不仅骗过了文工团的其他人,还骗过了自己。
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程美玲摇了摇头,显然这个敌人的精神世界不堪一击,还没有到最后,自己就先支持不住了。
她刚离开,文工团就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天啊,一直以来我们都被陈禾苗骗了吗?”
“可是陈禾苗不就是陈师长的侄女吗?大家都看过她和陈师长说话的场面吧,而且当时也是陈太太把她送到文工团的。”
“你没听刚才那个女人说她和陈师长家的关系一般啊,之前她可是仗着自己是程师长喜欢的侄女,抢走了不少活。”
“是啊,一个远亲算什么?还不如团长、营长的亲女儿。”
像个鬼魂一般,失魂落魄在走廊里游荡的陈禾苗突然听到一间宿舍传来这样的谈话。
就像是一场飓风吹过,她麻木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砰”的一声,她重重拍了一下这个寝室的门。
门在她惊诧的目光下,重重地砸在墙上。
这……她颤抖着嘴唇,与里面的人目光相对,她们竟然一直掩着门偷听。
“你发什么疯?”里面的人全然没了以往的巴结,看她的表情不屑一顾,就像是在看一个垃圾一般。
陈禾苗就像是个疯婆子一般,以往柔顺的短发,如今炸着毛,加上她那发红的眼睛,还有嘴里不停低喘着粗气。
宿舍里的人害怕得缩在一起,生怕她想不开,出手伤人。
她们尖叫道: “又不是我们一个宿舍,掩门偷听的多的是,找我们麻烦算什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