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武从陈山野下脚的轻重判断，陈山野力气还剩不少，而且这个男人一直坚定地沿着一个方向走，还会根据风向调整走路的姿势。
说不定真的能从这场暴风雪中走出去。
林世武再一次坐起来，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霜雪，一脸诚恳：“我是我们家的老大，以前打你的事情也是我点的头，人死帐烂，我死了，之前的一切也就一笔勾销了，你以后别找俏俏她们的麻烦。”
陈山野能看到他眼中的疲惫和绝望，别说林世武了，陈山野都有些动摇了，他知道八十公里之外是一个炮兵连的驻地。
可他们走了一天才走了不到二十公里，能不能活着走到炮兵团还是个未知数。
以前施工的时候他也遇到过不少困境，隧道塌方、地下水倒灌、洪灾……他都挺过来了。
陈山野上过学知道，人在灾难面前求生是本能，可他明显感觉到这次他求生的意愿无比强烈。
他之前还觉得奇怪，明明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牵挂的事情了，爹娘早死，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奶奶，也在去年的时候跟人骂架的时候，突发脑梗气死了。
直到他回头看林世武半天没动静的时候，才茅塞顿开。
他如此强烈的求生意愿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把林世武送到林俏俏身边，他甚至有种极端的想法：就算自己死了，林世武都不能死。
陈山野眼帘微垂，将所有的情绪都掩饰好，冷声开口：“死了你一个，我就把你的这笔账算到林俏俏头上。”
他知道林世武多在乎林俏俏这个妹妹，更知道林俏俏多在乎林世武，他们兄妹都愿意为了彼此献祭自己的生命。
好一个双向奔赴，陈山野的眉宇间更添几分阴鸷。
第81章 恩将仇报
下脚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剧痛之下林世武嚎叫了两声，他现在都忍不住怀疑，陈山野是不是想趁机打死他，好一个借刀杀人，好歹毒的居心。
林世武再一次庆幸，跟自己一起运猪的是陈山野，活该冻死这个老小子。
他得意的表情，陈山野看得分明，额角的青筋怪异地抽搐了好几下，气不过对着她的胳膊就是一拳。
林世武揉了揉胳膊，不以为意地说：“我劝你还是保存一点体力，说不定你还能走出去。”
“是我们，必须走出去。”
男人的话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重，刚毅又滚烫的眼神好似能融化这漫天飞雪。
林世武以为是自己快死了产生的幻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重新躺了回去，壮硕的身体在雪地上压出一个大坑。
“不想死的话就站起来。”陈山野冷哼一声。
“那你不能打我，也不能半路上抛下我。咱们两个得死在一起。”林世武像只死猪一样趴在地上谈条件。
陈山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想着死在一起也挺好的，说不定还能沾着林世武的光，能出现在林俏俏的梦中。
他原本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没想到在生死关头，竟然相信鬼神这一说了，真是枉费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不过他读书也是因为林俏俏，林俏俏觉得有一个有文化的男人很有面子，所以才让他去读书。
陈山野眸色微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总是围着林俏俏在转动，以前是因为有林家兄弟的拳脚胁迫。
现在不一样了，他自由了，可目光总是还忍不住追随她。
怕她吃亏、怕她伤心，怕她冷着，饿着，怕她……
他明知道逃亡的路上带上林世武就等于是背上了一个大包袱，会极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生存的希望，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带上他了。
当陈山野的手结结实实地搭在林世武肩膀的时候，林世武才相信陈山野是认真的，是真的要带他走出这场雪灾。
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感动得不轻，声线明显颤抖：“对不起……”
林世武还想接着说，可是却卡壳了，他对陈山野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甚至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能努力跟上男人的步伐，下定决心不拖男人的后腿。
陈山野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林俏俏那么好。”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好多年了，他本来就是一个亲情淡薄的人。
林世武他们兄弟对林俏俏宠溺的程度严重超过了一般的兄妹。
闻言林世武一愣，疑惑地看着他老半天，回答得理所应当：“她是我亲妹妹，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可林俏俏在背后骂你没脑子，太鲁莽。”这还是陈山野第一次在背后嚼舌根子，神色有些不自然，说话还环顾了一下四周，好似生怕有人撞见。
“那又怎么了，我妹妹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妹妹这么说我，肯定是关注我、关心我才这么说的，要不然怎么没见她说老二。”
陈山野看了这傻子一眼，幽幽地补了一句：“林俏俏最喜欢她林世通了，才不会在背后说坏话。”
他本意是想挤兑林世武两句，没想到林世武直接哭了。
一屁股坐在雪堆里，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说：“俏俏最喜欢世通也挺好的，反正我这个当大哥的没出息，死了也没什么影响，只要俏俏过得开心就行。”
陈山野紧了紧拳头，大臂的青筋突突地跳，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他都想揍人了。
林世武愿意跟他一起走，不是因为相信他能走出去，而是想要拖垮他，然后霸占他的交通饭店，让林俏俏过好日子。
林世武明显是在算计他，生怕他走出这场雪灾。
做梦，陈山野体内的熊熊怒火再次被激发出来，照着林世武的屁股就是一脚。
林世武猝不及防，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一头扎在了雪堆里，只露出两条大腿，晃晃悠悠的在求救。
等气消了，陈山野才像是拔葱一样，把他整个人拔了出来。
林世武一脸茫然：“你踢我干什么？”
“抬脚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踢到你了。”陈山野给了一个没什么说服力的解释。
林世武虽然轴了一点，又不傻，可是他还指望着陈山野带他走出去，只能选择相信。
两个人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异常单薄。
陈山野这边在跟极端的天气殊死搏斗。
日当镇的林俏俏翘着二郎腿，围着一个炉子在吃烧烤，和张桂花姐妹们有说有笑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现在大雪封城，工地上的项目也停了，工人们像是冬眠的蛇一样躲在宿舍里不愿意出来。
只有到饭点的时候才能看到带着盆盆罐罐的工人，天气冷，所以一个宿舍的工人，都指派了一个人过来打饭。
林俏俏今年冬天见到的饭盆比之前两辈子见到的都多。
忙完中午那一会，林国栋戴着橡胶长筒手套刷装汤的大铁桶，边刷边抱怨：“他们几个也真是的，就是欺负我最小，什么活都交给我干。”
林俏俏瞥了他一眼：“我说我要刷，你又不让。”
“你是女孩子，以后要嫁人的，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你的第一张脸还在及格线的边缘上试探，第二张脸要是再毁了，以后不就砸在我们手里了，还想让我们养你一辈子呢，做梦，我以后还要娶媳妇的。”
林世栋这一年跟着那些工人，别的东西没学会，油腔滑调学了个十成。
林俏俏恨不得把大铁锅扣在他脑袋上，愤愤说了一句：“就你这样的，还找对象，打光棍的命运，我劝你给我识相一点，我可以帮你多出点彩礼，找个眼神不咋地的女人嫁过来。”
兄妹两个人斗嘴已经习惯了。
林世栋刷完锅，在林俏俏旁边的躺椅下躺下来，优哉游哉：“你说咱们的新二嫂长得怎么样？二哥也真是的，带着大哥、三哥去见老丈人丈母娘，也不带咱俩，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咱俩走了，这些工人喝西北风呀。”她说着又补了一句，“二哥这么安排，肯定是有他的用心，你就好好做饭就行。”
第82章 累赘
林世栋撇撇嘴，缩了缩肩膀：“我看那些人喝西北风也能喝饱，有些人一天就吃一顿饭，也不怕饿死，你说陈山野出差回来之后，一开门，看见一屋子尸体。”
“你知道王八为什么长寿吗？”
“问什么？”
“因为王八不运动。”不运动就消耗的热量少，而且那些工人也不是傻子，饿了自然会来吃饭，再不济就是买点小零食在宿舍里预备着。
不说别的，光是茴香小油条，柳如霜每天都要炸五十多斤，更别说什么焦圈糖糕了，甚至交通饭店都开始买豆奶粉、藕粉了、炒莜面了……
油炸的食品都是高油高糖，扛饿是一方面，还容易肥胖。
林俏俏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工人饿死，倒是担心那些工人开春之后，浑身的赘肉，干不动活。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厨师，倒像是一个饲养员，养了两万多头的猪。
“大哥离开的第一天，想他，想他。”
“大哥离开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大哥离开的第三天，想他，想他。”
林俏俏每天都在这么念叨，林世栋拿着大铜勺，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你少在这里磨洋工，半天了才摘出来这么一点菜，还不够那群工人塞牙缝的呢。”
“豆角不用心摘的话，里面会生虫，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上次一个脾气暴躁的工人吃出来一只青虫，差点砸了咱们的饭店。”
林世栋摸了摸鼻子，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有陈山野呢，他两句话就摆平了。”
“现在陈山野可没在，大哥他们也不在，他们要是揍你的话，我可拉不住。”
林世栋掀开厨房的门帘去炒菜，算是默许了林俏俏磨洋工的行为。
林俏俏把簸箕随手一放，走到了门口往远处眺望，她这两天左眼皮子一直在跳，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半夜睡觉总会惊厥。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几天怎么了？”张桂香心细如尘，察觉到她的异样，很是关心地问。
“没什么就是晚上老作噩梦吓到了。”
“害，梦是反的，用不着为了一个梦烦恼……”张桂花如是说。
“嗯嗯，好的。”林俏俏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往旁边的二层小楼走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二楼，陈山野已经搬走好长一段时间了，戈壁滩风沙比较大，地砖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张桂花说得也对，她睡得不踏实，可能是因为最近下雪太无所事事了。
身体累了，自然就睡得香了。
转身下楼，拿起拖把和水桶上楼，打算给楼上来一个大扫除。
拖把的杆子有点长，她又刚好站在最上面的楼梯上，害怕杆子打到吊灯，林俏俏就转了一下手腕。
啪嗒一声，一个搪瓷杯从置物架上被打落。
这个搪瓷杯跟着陈山野有些年头了，杯壁上的瓷都掉了，看不出原来的花色，可陈山野还是每天坚持用他喝水。
林俏俏眼睁睁地看着搪瓷杯顺着台阶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最后撞到了桌子腿才停住。
“不知道，这东西陈山野还要不要。”她往水杯里倒了点水，看看坏没坏。
水珠从被子的底部一点一点缓缓渗出。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液顺着男人紧实的手臂线条，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把白雪晕染成惊悚的红色。
陈山野拖着饿晕的林世武走了十公里，现在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皮子上面像是有千斤重的东西在压着，愣是使不上半点的力气。
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陈山野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闭眼，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只有保持头脑的清醒，才有可能走出去。
快速清醒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剧烈的疼痛。
好在随身携带的有匕首，捅自己一刀，刺激自己的神经，然后再快速止血。
到现在为止，陈山野身上大大小小已经被捅了十几刀了。掌心，手背、大臂、小臂、指腹。
全身上下只要不影响行动和拖拽林世武的地方，一处都没放过。
要是一般人早就痛得晕过去了，好在陈山野这个人忍痛能力特别强，这都是小的时候，被林世武她们几个兄妹打出来的。
习惯成自然。
陈山野用从衣服下摆处扯下来的碎布条，包扎好伤口，用还冒着烟、滴着血的匕首，在林世武的身上比划了两下。
想着要不要给这个罪魁祸首两刀，当年打他的时候，林世武凭借自己力气大，可是没少下狠手。
这次要不是因为他，他也不至于死在这场雪灾里。
陈山野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现在别说是拖拽林世武，陈山野自己都有些站不稳。
他默默收好匕首，重新拉上了缰绳。
自从林世武晕倒之后，陈山野就用捡到的木块，做了一个简易的滑雪板，让林世武仰躺在上面，任由他的四肢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印子。
陈山野一开始还盼望着林俏俏他们能通过他们留下的足迹找过来的，可是这种极端的天气下，任何人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他现在特别庆幸，他和林世武出来的时候，没惊动任何人，除了赵勇。
“阿嚏。”赵勇擤了擤跟着喷嚏一起流出来的鼻涕。
林世通瞥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快点，磨叽磨叽的，你磨豆腐呢。”
相比林世武他们命垂一线的情况，这边情况明显就好多了。
林世通害怕林俏俏着急，就把林世武的事情瞒着，赵勇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也被强行拽了过来，临走前还编造了陈山野出去出差的谎话
林世通、林世坤、赵勇三个人带了充足的干粮，在雪地里走上一两个月没问题，而且每个人都装备的连体的皮靴、皮裤，皮衣，连保暖的问题都解决了。
甚至还拉着一个小雪橇，拉雪橇的是四只大狼狗。
雪橇上的基础物资堆得满满当当的，除了人的，还有狗的。
赵勇的地位跟着四只大狼狗没什么区别，林家兄弟跟陈山野不对付，看他自然也不是顺眼。
第83章 小鹿乱撞
赵勇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要看林世通的脸色过生活。
他这不是胆小，是识时务。他就一个人，林家兄弟两个人，就连这四条大狼狗，都是林世通用剩饭剩菜喂大的，万一激怒他们，他害怕被扔在雪堆里。
“我，我能喝口水吗？”他小小声问了一句。
看林世通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去倒暖水壶里的热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