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着神,没注意到谢明峥何时停下了脚步,猛地一下撞在了他胸膛。
他胸膛坚实如铁,临春鼻子都撞疼了,眼眶里的泪花再次掉落。
“你干嘛……”抬起头,看见谢明峥那张脸,临春抱怨的话戛然而止,揉了揉鼻子,悻悻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四皇兄的胸膛太硬了。”
她讪讪笑着,觉得自己这会儿一定十分狗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有什么办法呢?
谢明峥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有些幽深,临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哪里得罪了他。
“……其实硬点挺好的,比较有男子气概。”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反正就是想顺着他的心意说罢了。
可好像适得其反了,因为谢明峥眼神更暗了。
临春手指蜷曲,抓着衣角,不由得吞咽两声。
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
他怎么又朝自己走过来了!
临春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谢明峥抓住了手腕。
第5章 霞光
临春心倏地一跳,随后听见谢明峥沉声道:“别动。”
临春便不敢再动了,僵在原地。
随后看见谢明峥拿出帕子,在她鼻子下面擦了擦,纯白的帕子霎时间沾上一点红。
她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鼻子,指尖点点殷红。
……
……
谢明峥的胸膛怎么这么硬!
都给她撞出鼻血了!
谢明峥微微俯身,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鼻血。
他托着临春的下巴,将她的下颌往上抬了抬,临春顺从地仰着脖子,这个动作露出了她纤细修长的脖颈,如同一截脆生生的刚出水洗净的嫩藕。她有些紧张,便忍不住有吞咽的动作。
谢明峥眸光怔住一瞬,手心忽然发痒,很想碰一碰她的脖颈。
临春全然不知谢明峥的想法,紧张地问:“还在流血吗?”
谢明峥没回答她,她这个动作,视线又只能望见头顶的承尘,不禁有些忐忑。
流鼻血应当是小伤吧?她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
正想着,忽然脖子上擦过一道粗粝的触觉。
临春脖子一向比寻常人敏感些,因此那对旁人来说或许微不足道的触觉,在临春这里却被放大数倍。她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背脊蹿出来,在全身过了一遍。
不大舒服。
临春抖了抖,下意识拍开谢明峥的手,
清脆的一声。
她瞪大双眼,与谢明峥四目相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她如今可是人在屋檐下。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太舒服……”临春声音越发低下去,“你干嘛突然摸我脖子?”
“三皇妹脖子上方才有只小飞虫,我好心替你赶走它。”
临春眨了眨眼,更心虚了。
“抱歉,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临春摸了摸自己鼻子,没再见到有血,松了口气,但鼻子还有点疼。她有些委屈,怎么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不是么?
倘若不是他忽然停下来,她便不会撞上他了,若非因为撞上他胸膛,她也不会流鼻血,她若是不流鼻血,她也不会打他的手了。
再说了,她一个娇娇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打了他一下而已,应当也不会很疼吧?肯定没她鼻子疼。
临春心里嘀咕着,偷偷拿眼瞧谢明峥,只见谢明峥将帕子收回袖中,悠悠开口:“我明白,方才三皇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若是放在从前,恐怕三皇妹又得亲自抽我一顿鞭子。”
他吐字缓慢,一字一句都清晰落入临春耳中。
临春心立刻就沉了下去,他每次翻旧账,都让临春心惊胆战。
此刻殿中并无旁人,伺候的太监宫女皆在外头候着,只有临春与谢明峥二人在。谢明峥沉默着,临春亦不敢说话,只余下无边的阒寂填满偌大的两仪殿。
窗牖敞着,窗下供着一鼎错金博山炉,香炉中飘出袅袅香味。先帝不久前才在两仪殿中崩逝,人死总是不吉利的,哪怕是皇帝死去,也一样,因此殿中点了清新的香,去除晦气。
临春嗅见的是香炉中的香味,而谢明峥嗅见的,却是少女的体香。
春风从窗牖中叩门而入,带来少女身上清淡幽微的体香,不似寻常胭脂香,但又说不上来,有些甜,却不发腻。
谢明峥摩挲着指腹,不动声色细嗅,有些意动。
临春都快被这沉默折磨死了,完全不知身侧的人此刻怡然自得。
终于,薛冰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殿下……”薛冰进来,看了眼临春,在谢明峥耳边说了什么。
谢明峥初定皇城,还有太多事要处理,他已经为临春耽误了许多时间,不能再耽误下去。
谢明峥看了眼临春。
临春见薛冰进来,明白他恐怕是有什么急事。太好了,他终于要走了,临春只觉得如释重负,眉目都舒展开来。
临春的生母高贵妃从前盛宠,便是因为那张妖冶动人的脸。临春生得像高贵妃,一张精致的脸上落着几分勾人,但与高贵妃不同,临春生了一双大而圆的杏眼,无辜而单纯,添了几分钝感,抵消了一些妩媚。可又将纯与欲完美地融合,眼波流转时,更勾人心魄。
她松懈的神情毫不遮掩,谢明峥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随薛冰离开了。
临春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后,整个人长叹一声,赶紧捏了捏自己的肩。可真是要了命了,待在谢明峥身边,她吓都要吓死了,肩背都不敢放松。
她想到一句俗语,叫风水轮流转。若世上有后悔药的话,临春一定会回到那天,叫自己莫要招惹谢明峥。
薛冰来寻谢明峥,是三皇子要见谢明峥。
谢明峥在军中狠,因为那是行兵打仗,需要快准狠,若是不狠一些,便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将入主皇城。
先帝未立太子,因此各位皇子争夺皇位,无论谁赢,自然都是名正言顺。在这场逐鹿之战里,只有成王败寇。既然如此,谢明峥在这里便不需要那么狠,反而需要一些仁慈。
他只命人禁锢了剩下那三位皇子,并未要他们性命。他那三位兄弟,都不是武将,而是文人,在治理政务上,倒各有各的优势。若能叫他们为自己所用,将会如虎添翼。
因此谢明峥还在等他们的答案,归顺,亦或者不归顺。
他知道他们不会服气,这种事,任谁都不会服气,毕竟只差一步,就能触到那万人之上的位子。
薛冰道:“殿下,三皇子派人来传话,说是想见你一面。”
谢明峥嗯了声,让薛冰去安排。临走之前,他在门口停住脚步,嘱咐两仪殿中伺候的人:“待会儿三公主若是饿了,送些吃食给她,按照她的喜好来。她若是要什么,也尽数给她。”
门口有他的人守着,临春跑不了。
薛冰听着谢明峥的话,心中的疑虑更甚了:“殿下,你怎么对那位三公主这么好?她不是曾经得罪过你吗,你不应该让她尝尝被报复的滋味吗?”
薛冰性子直,憋不住话,就这么问出了口。
谢明峥道:“我在用我的法子,向她讨回来。”
薛冰哦了声,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什么法子,兴许是他脑袋太笨了,领悟不得。
谢明峥去见了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识时务,兴许明白大势已去,并未负隅顽抗,而是表露了归顺谢明峥的意味。
谢明峥挑眉,对此乐见其成,但也没急着把人放出来。而是道:“待我登基之后,会封三哥为王。”
三皇子笑了笑,明白这道理,倒也没怨言。只是临走前,他忽然叫住谢明峥。
“四弟,三公主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虽然她并非我的亲生妹妹,可我与她多年情谊,自幼交好,想请你放她一条生路。其实她人并不坏……只是或许当年一时鬼迷心窍……”
人人都传他谢明峥心思歹毒,睚眦必报,可今日与他一番交谈,三皇子却觉得这传闻是假的。所以才大着胆子,为临春求一求。
倒是兄妹情深。
谢明峥未置可否,转身离去。
三皇子看着他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想到那个娇娇柔柔的三妹妹,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兄妹一场,他只能说,他也尽力了。
若是谢明峥执意为难,他也无能为力。
几位皇子之中,只有三皇子低了头。另外两位还未见松口,谢明峥也不着急。
从囚禁他们的地方出来后,薛冰又道:“殿下,先帝后宫嫔妃众多,该如何处置?”
大楚王室一向有殉葬的规矩,若皇帝故去,后宫中没有子嗣的嫔妃,便都得殉葬。可那些人的性命也是性命,薛冰有些不忍心。
他们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反而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
谢明峥的人马将皇城控制住后,那些后宫中的妃嫔们也被关押起来。薛冰看过,其中还有不少年轻的少女,或许连先帝的面都未曾见过,便要为了所谓祖制而失去性命……
谢明峥思忖片刻,道:“先让她们关着吧。”
他也觉得这祖制太过残忍,但这两日恐怕宫里还不得安生,朝堂之上也难免有有心之人意图做些什么,倒不适合大刀阔斧地废除这规矩。更何况他尚未登基,若是现在便做些什么,容易落人口舌。
薛冰应了声是。
-
临春在谢明峥走后,心情轻松不少,自顾自寻了地方坐下,打发时间。渐渐有些无聊。
她看了眼宫门口的守卫,知道谢明峥是怕她跑了。出不去宫门,她只好在殿内踱步,思索该怎么应对谢明峥的隐疾。
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应对之策,倒是脑子转得太多,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摸了摸肚子,想起前几日的日子,满脑子都是以前吃的那些山珍海味。
正想着呢,外头的宫女送来了饭食。
她们将东西放下便走了,一句话也不和临春多说,恐怕也是得了谢明峥的授意。她撇嘴,看向桌上的菜色,馋得不得了。
都是她喜欢的菜。
临春顾不得那么多,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吃饱喝足后,便躺在罗汉榻上睡着了。
谢明峥回到两仪殿时,已近黄昏,殿中静可闻针,并未见少女的踪影。他俊眉微蹙,伺候的宫女说她并未离开过。
想到什么,谢明峥绕过象牙落地屏风,果真找到了在罗汉榻上熟睡的少女。
日影西斜,霞光如醉。
谢明峥放轻了脚步,在她身侧坐下。
第6章 滋味
昏黄的日光从窗棂中透过,洒在地面上。春日的阳光并不灼热,因此日落西山后,气温便骤然转凉。
临春仰面躺着,一只手落在榻边,另一只手搭在胸口,衣裙略有些凌乱,被她压在腿下,鞋子都没脱。
谢明峥起身,自一旁抱来张羊毛毯,轻轻地搭在临春身上。他记得,当时有一回也是春天,这位身娇体弱的小公主便是因为昼夜气温变化大,而染了风寒。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太医瞧过之后,开了药方,按说喝下几服药就能好。可这位小公主嫌药太苦,怎么也不肯喝,硬是拖了半个月才好。
她垂落在榻边的那只手露在毯子外面,谢明峥动作微顿,握住她手腕,将她手放进毯子里,而后将毯子掖了掖。谢明峥回身坐下,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热。
他的眸光转向临春的脸。
她眉头微拧着,不知是否做了噩梦。兴许,梦中是他要吃了她?
想到她的言论,谢明峥不由失笑,眉目舒展。
他自是知晓自己名声不好,三人成虎,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但没想到,传进临春耳朵,竟是吃人的修罗。
他对吃人可没兴致,不过……对吃她……有些兴致……
谢明峥眼神从她螓首往下,一寸寸描摹,小巧而挺翘的鼻梁,鼻尖浑圆,与她那双莹润圆眸相得益彰,增添几分娇憨。鼻子往下,便是樱桃一般的娇唇。
她的唇微微张着,贝齿从唇缝中露头。
鲜艳欲滴的红,不用上口脂便已经足够红。
梦境再次涌现,这双唇,他曾在梦中品尝过滋味。
是软的,是甜的。
少女还在熟睡,自然无知无觉。
谢明峥眸色微敛,缓缓俯身,背影遮住了日暮微光。
窗外的树枝影影绰绰,被晚风拂动,落在谢明峥墨色的长袍上。他含住那双红唇,心中有中难言的感觉,好似是多年好梦成真。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可在碰到她的唇时,她不知为何将舌头往前伸了伸。
那一瞬,谢明峥脑子里某根弦仿佛断了,接下来的事,便有些不受控制。好似一场急促的春雨,令池水漫溢。
临春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在梦里面,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
呼吸因此变得有些困难,她拧着的眉头越皱越深,试图挣脱这场梦魇。可不知怎么,竟挣也挣不开。
临春猛地睁开眼,喘着大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记起来今日发生的一切,亦记起自己仍在两仪殿的后殿之中。
谢明峥呢?他回来了么?
临春撑起身,看见天色灰蓝,夜幕降临。罗汉榻对着的窗户已经合上,但还是有点冷,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张羊毛毯。
临春怔了怔,随后听见了谢明峥的笑声。
她抬眸朝笑声的方向望去,看见了谢明峥的身影。殿内已经上了灯,银灯下,映出他的影子。
他几时回来的?毯子是他给自己盖的么?
临春微微蹙眉,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唇角好像有点水渍。她抬手擦了擦,心想自己难道是方才睡觉流口水了?
……好丢人。
谢明峥不会看见了吧?
一想到这种羞耻的事有可能被人看见,临春不自觉地吞咽一声,舔了舔嘴唇。这一舔嘴唇,才发觉自己嘴唇有些麻,好像还有点肿,舌头也是。
她心生疑惑,想到做的那个梦。
难道是梦境太过真实,所以产生了这种感觉?
谢明峥将她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微暗,想到方才的滋味。
的确柔软,清甜可口。仿佛真是一颗等待人品尝的樱桃。
他不自觉舔了舔唇,仿佛还能回忆起来。
“三皇妹倒是很怡然自得嘛。”谢明峥双手环抱,声音夹杂着些许笑意。
……又开始阴阳怪气她了。
临春赶紧掀开毯子,翻身下来。
下榻时,她又是一怔。
她躺下时,脱了鞋么?
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没脱鞋?难不成是睡梦中不知不觉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