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容德还是皇后,现在做了太后,规矩更多,脾气也越发大了。
熙宁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同容德皇太后没有什么交集,但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会不寒而栗。
容德皇太后年轻时候算的上是个美人,年纪渐长后,越来越显得威严,再加上鼻子太尖,嘴唇又太薄,眼睛是上挑的细长型,颧骨也略高,就会给人刻薄犀利的感觉。
只见她眉毛一挑,映雪收到信号,又挥了一鞭子。
那长长的鞭子就像是能将人撕碎的毒蛇,落在熙宁本就单薄的背上,瞬间氤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血珠子透过衣衫渗出,星星点点,惨不忍睹。
容德皇太后惩罚熙宁,并不只是皇帝因为她而被冠上断袖的污名,而是容德已经知道这位新宠宁公公便是陪伴皇帝多年的宫女熙宁。容德之前从未将熙宁放在眼中,不过是罪臣之女,仗着和皇帝青梅竹马的情分,皇帝优待她一些,无可厚非。可流清送来的消息,引起了她的警觉。皇帝素来清冷,可他命熙宁假扮太监陪他上朝,还毫不避讳地在乾清宫卿卿我我,这样的情分,显然不同寻常。
虽说皇帝耳疾日渐严重,很有可能保不住皇位,那她也不能押上全部的砝码,至少还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今日惩治熙宁,不仅是给熙宁一点颜色看,也是在敲打皇帝,这后宫中的事,得她说了算。即便皇帝要纳熙宁,也得自己答应才行。
熙宁低头跪在地上,还是一言不发,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只希望太后的怒火能尽快过去。或者,有人能来救她。
会有人来救她吗?
熙宁无从得知,她被带进慈宁宫时,来不及留下任何信息。
容德又使了个眼色,映雪表情狰狞,将鞭子卷成圆圈,就要抽下第三鞭。
就在这时,一个人闯了进来,直接抢走映雪手中的鞭子掷在地上。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荣亲王邵淮安。
邵淮安小心翼翼地扶起熙宁,温柔地问道,“宁儿,你怎么样?”
荣亲王来救她了,就像此前的无数次一样,他又在自己危难之时出现。熙宁泪水涟涟,伤痛却减轻了几分,她虚弱道,“奴婢没事,谢荣亲王相救之恩。”
容德皇太后怒目圆睁,“邵淮安,慈宁宫是你未经通传就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吗?”
邵淮安揽住熙宁纤细的腰,将她一把抱起,动作轻柔,抬头看向容德时,抿出一丝冷笑,“本王不仅可以随意出入慈宁宫,还要带走熙宁。”
“你敢!”
“本王有什么不敢的!”邵淮安神情冷酷,此时的他,再没有了温润如玉的气质,更多的是阴鸷桀骜,像极了邵卿洺。他抱着熙宁朝门口走去。
容德皇太后先软了气势,低声唤道,“荣亲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邵淮安寻思片刻,将熙宁安置在软塌上,随容德去了偏殿。
“荣亲王,你为了一个下贱的宫女,要与本宫翻脸?”容德质问道。
邵淮安眼微微眯起,声音淡薄如迷雾,“我们的事,同熙宁有何关系,你对邵卿洺的不满,为何要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
“无辜?”容德干笑数声,“她作为邵卿洺身边人就要有替他受过的自觉,再者,本宫倒是想问王爷一句,你又何尝没有利用过这无辜之人?”
邵淮安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一时无言。
容德走上前,“荣亲王,本宫奉劝你一句,莫为了所谓儿女私情意气用事,到头来得不偿失。”
“无需你来教本王做事。”话虽如此,到底弱了几分。
容德看出邵淮安态度的转变,也让了一步,“今日本宫准许你带走她,但本宫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有第二次。”
就在这时,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容德同邵淮安对视一眼,迅速回到主殿。
宫中一众狗眼看人低的宫女太监已经跪了一地,然而邵卿洺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熙宁。
一眼就看到她蜷缩在软塌上,背后受了伤,太监服已被鞭子抽裂开,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血丝渗透了衣衫,能看清她身背上共有两道鞭痕。
邵卿洺脸色阴郁,手握成拳,下一秒,他就收起满身的戾气,看向容德皇太后。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慈宁宫?”容德明知故问道。。
邵卿洺直截了当地说道,“朕有东西不小心落在了这里。”
“哦,这倒是稀奇了,皇帝竟还有东西落在本宫这里,本宫却浑然不知。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还需要皇帝亲自跑一趟。”容德皇太后摸了摸云鬓,保养的如玉的手上戴满了戒指,她将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是朕宫里的奴才,何必留着让母后不顺心,朕这就把她带回去,朕自会好好教训她。”邵卿洺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孝顺之意,但也表明了一点,他的人,不容旁人置喙。
“怎么,本宫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皇帝也要阻拦吗?”
“母后,您身为后宫之主,还是少动些怒气的好,免得伤了身子。再者,一国太后当以慈悲仁心服人,母后往后行事需三思而行,若被人抓到把柄,届时……恐怕朕也难挽狂澜。”
“皇帝登基后性子越发张狂了,本宫既然是后宫之主,后宫中所有的奴才本宫都管得。照皇帝的说法,这些狗奴才本宫打不得骂不得,还要把他们宠上天吗?真是气死本宫了。”容德皇太后有些动怒,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胸口,似乎被皇帝气得不轻。
“太后切勿动怒,还请保重凤体。”邵淮安适时开口。
“荣亲王也在啊。”邵卿洺像是才看到他似的。
邵淮安淡泊道,“臣来给太后请安。”
“荣亲王倒是孝顺,”邵卿洺顿了顿,“你在也好,正好给朕做个见证。朕为一国之君,忙于国事,平日里后宫事都由母后操劳,但后宫之事杂多琐碎,连累母后的凤体可就是大不孝了。这样吧,母后就趁这段时间好好歇息一阵,后宫事,朕另有安排。”邵卿洺借力打力,容德皇太后想要给他安一个不孝的罪名,那自己就削弱她的权利,看她还如何一手遮天。
邵卿洺即刻下了圣谕,“李安,传朕口谕,即日起,六宫之事暂由内务府代管,凤印转由嘉陵皇太后保管,待容德皇太后身子好转之后,再重新掌管后宫之事。朕这是效仿先帝的处事方式,母后,儿臣这样做,您可还满意?”
容德敢不满意吗,邵卿洺都抬出了先帝,她若有异议,就是同先帝作对,那就给了邵卿洺可乘之机,恐怕会抓到自己更多的把柄。
逆子啊逆子,容德皇太后气得鼻子都歪了,邵卿洺居然架空她,好得很啊。她一手养出来的白眼狼,竟生生咬了她一口。她在后宫作威作福惯了,邵卿洺这么做,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一阵失神,瞬间老了十几岁。
邵卿洺看了眼容德和荣亲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朕的耳朵时好时坏,但心不聋。”
第32章 这回真是栽了
熙宁感觉自己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牛头马面已经来接她,就差见阎王和判官了。好在有邵卿洺和荣亲王救她,将她带离阎罗殿。
离开慈宁宫,她这一口气才松了下来,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偷溜出别院玩耍,不小心冲撞了容德皇太后,容德皇太后就让映雪教训她,那鞭子化成一条吐着红信子的眼镜蛇,每一鞭都抽得她满身是血,直到血肉模糊。她因为太痛了叫唤出声,容德皇太后还让映雪拿匕首割掉她的舌头。
她吓得瑟瑟发抖,连声哀求,“不要,不要割我的舌头。求求你了,不要割我的舌头。”
一个温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宁儿乖,宁儿不怕,朕在呢,朕一直都在。”
直到此时,熙宁才感受到一点真实感,她呜咽出声,她逃脱了魔爪,她安全了。
“宁儿别怕,没事了,”邵卿洺手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很好,这个账,他一定会和容德算清楚的。
手伸到了熙宁的身上,那就休怪他不顾母子之情。
他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比毒蛇还要阴森三分。
转瞬,就是温柔的样子,他把熙宁抱进怀里,轻抚她的发丝,熙宁之前梦呓了,一直在哭,却不敢哭出声,强忍着,他的心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似的。
他的宁儿,他要守护一辈子的人,却还是没能护住。
他千方百计想要将熙宁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这样他才能安心,可总有意外打破他的计划。
不知是否不小心碰到了熙宁的伤口,她疼得小脸皱了起来。
邵卿洺看着她背后的鞭痕,心中起了杀意。他原先在意的敌人只是邵淮安,现在多了个容德。他恨不能立刻下旨除去容德,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容德的心狠手辣他是从小就看在眼里的,他也是学了容德的狠,才能一步一步走上帝位,一步一步除去对他不利的人。
但熙宁是他的软肋,敢伤害熙宁,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呜,疼……”熙宁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乖,宁儿,不哭了,朕一直都陪着你,”邵卿洺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可她的泪怎么都止不住,一直肆意宣泄。
“我痛,好痛……”随后,熙宁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擦脸,温热的水,很舒服。
“不怕,我在呢,”此刻,邵卿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一个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伤,只能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的无奈男子。
如有可能,他真希望能代替熙宁忍受这疼痛。
“圣上,叶先生来了,”李安在门外禀告。
“让他进来。”
叶天祺看到熙宁的鞭痕也是大吃一惊,是谁这么狠心,将一个如花少女打成这样。
“圣上,鞭子上还有鳞片,难怪伤得那样重,”叶天祺忿忿不平道。
邵卿洺目眦尽裂,狠狠咬了咬牙。
“幸好碰到我,我有绝世好药,专治鞭伤,每日涂抹三次,半月后,疤痕不会留一道。还有一味药,可化瘀止痛,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每日两次。”
叶天祺还在嘚瑟,邵卿洺已经一把抢过伤药,看着他,意思你怎么还不滚。
李安一把拉起叶天祺往外拖,他还在叫唤,“我还没给熙宁姑娘上药呢。”
“圣上会做上的,你凑什么热闹啊,没点眼力见吗?”李安翻了个白眼。
“噢噢噢噢。”叶天祺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邵卿洺边给熙宁上药,先想着,若是他晚到一会,熙宁会不会死在慈宁宫。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血气上涌,恨不能血洗慈宁宫。
“水,水……”熙宁感觉嗓子快要冒烟,难受得很。
“水,快拿水来,”邵卿洺比她还着急,对着门外就是一通喊。
李安着急地拿水进来,情急之下,还撒出良多。
邵卿洺将熙宁搂在怀里,小心地给她喂水,可她怎么都吞不进去,好不容易喝进去一点,都呛了出来。
邵卿洺别无他法,自己喝了口水,覆到熙宁的唇上,分开她的唇瓣,把自己口里的水渡给她。这样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邵卿洺也不知是熙宁渴了,还是他自己渴,直到喝完一整杯水才罢休。
邵卿洺又扳过熙宁的身体,让她背部朝上,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
这样,就不会碰着伤口了,也方便自己给她上药。
又过了会,邵卿洺又用同样的方式喂熙宁喝了药。
李安默默收去药碗,心中叹息,圣上这回,可真是载在宁姑娘手里了。
经过这件事后,邵卿洺在未处理容德皇太后之前,是不敢再将熙宁放在明面上了。
乾清宫有一处极为偏僻极为隐秘的小隔间,他将熙宁安置在此,要见熙宁,必须先经过他的寝宫。他护熙宁就像是护眼珠子一样,就怕她再有任何的闪失,再出点事,恐怕发疯的就是他自己了。
熙宁夜里发了一次高烧,李安忙东忙西,恨不能将自己掰成两个用。邵卿洺也几乎一夜未睡,不停给她换湿毛巾降温。
天快亮时,邵卿洺靠在床头,稍微合了会眼,可马上就被熙宁的惊叫声惊醒。
“荣亲王,救我,救我。”
邵卿洺心中一沉,熙宁的梦里居然是荣亲王,而不是他。
下一刻,熙宁又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每次都是你来救我。”她嘴角微弯起,随后再没声响,又安心地睡着了。
李安也听到了熙宁的梦话,猜测皇帝一定气坏了,一抬头果然见邵卿洺黑着一张脸。他不敢说话,只默默递给邵卿洺一杯茶水。
茶是凉的,倒是让邵卿洺冷静下来。
在他空白的记忆里,邵淮安一定做了许多事,才会让熙宁对他改观,对他念念不忘。
邵淮安不仅同熙宁走得近,在旁人眼中,他同自己也是相处融洽的。
他毫无野心,一心助自己上位,还对自己忠心耿耿。
反而是自己在登基后容不下他,逼得他时常在外游历。
邵淮安啊邵淮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前世你与朕争夺皇位,这辈子,又要与朕争夺熙宁吗?
朕绝不会让你得逞。
第33章 缘分从这里就开始走岔了
熙宁向来身体强健,很快就退了烧。
她醒来时,已经感觉后背的疼痛好了许多。她刚一动,就有一名宫女走来,指着她的后背让她不要动,否则伤口会流血的。宫女不能说话,是用手语表示的。
熙宁觉得她有些眼熟,疑惑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宫女点点头,找了支笔写下一段文字:宁姑娘不记得我了吗?是您救了我。
“我?”熙宁指了指自己。
宫女点点头,又写道:当年您救了我之后,把我送到了嘉陵皇太后的宫里,我养好伤后,就留在她的花圃里,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熙宁仔细打量她,她上了岁数,脸上都是皱纹,难怪自己一时没认出。她就是当初被容德皇太后割去舌头的宫女,可自己哪有能力救她?
熙宁想了想问道,“是谁告诉你,是我救了你?”
宫女继续写道:是荣亲王,他告诉我,在宫里能护住我的只有嘉陵皇太后,他让我好好活下去,才不枉费熙宁姑娘救我的一番苦心。
果然是荣亲王,熙宁其实已经猜到,才会有此一问。
“那你今日怎会出现在这里?”
宫女写道:荣亲王来嘉陵皇太后宫中告知你受伤的事,嘉陵皇太后把原委告诉了圣上,圣上便同意由我来伺候你。
熙宁心中暖暖的,荣亲王细心周到,知道这是她的心结,当年以她的名义救下这名宫女,现在又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她活得很好,让自己宽心。
熙宁环顾了下四周,屋子很小,比起她之前住的配房还要小,只有一扇小窗,几乎透不进光,也看不到门在哪里。屋内摆放了数颗夜明珠,明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