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邵淮安才是他最大的敌人,给他下套,设置陷阱,他几次九死一生的经历里,好多次都是拜邵淮安所赐。
方才熙宁所说,安亲王在草料里动手脚一事,也是邵淮安所为。
如今这事,为何安在了安亲王的头上?
看来这一世,有许多事都改变了。
第5章 下一个巨赌
邵卿洺浓眉紧蹙,是他大意了。既然他可以重生,留下熙宁,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那其他事情的改变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一世的邵淮安,难道会变成一个无害的好人?前世桩桩事件历历在目,邵卿洺绝对不会相信。
根据熙宁方才所言,安亲王被自己贬去了漠北,那邵淮安呢?前世,自己登基后,邵淮安获罪,自尽于天牢之中。难道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邵卿洺斟酌着问道,“李安,荣亲王现在何处?”
李安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圣上的话,荣亲王在外游历已有三月。”
邵卿洺眯起眼,看来最大的变数就在荣亲王身上。
在没有完全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之前,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他挥挥手,李安会意地带领其他宫人一起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熙宁和邵卿洺,邵卿洺明黄色龙袍上的龙爪,似乎也要划破空气,时刻提醒熙宁,她和邵卿洺的云泥之别。
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罪人之女。
她没有肖想的资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守护好他。
邵卿洺眼神灼热,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开始慌乱,鼻尖突然痒痒的,来不及掏出丝帕,就打了个喷嚏。
好在她及时用手捂住,才不至于殿前失仪。
一方丝巾从眼皮子底下递过来,缓缓贴上她的脸,她心跳更是如鼓擂,忙不迭道,“奴婢……奴婢自己擦……”
怎么能劳动圣上。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给她擦鼻涕,传出去的话,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她接丝绸方巾时,碰触到邵卿洺的手,感到一丝凉意,她像小时候那样,呵口气,把自己的手呵暖和了,再给邵卿洺捂手。
“圣上的手比以前更冰了,还得找御医好好调理才行。”
邵卿洺此时心中已拿定主意,无论这一世的邵淮安是个怎样的人,他都不能冒险,必须将熙宁留在身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可熙宁不是一般的女子,自己骗她一次已是侥幸,如今只能再试试其他办法。
“宁儿,朕刚继位,根基尚浅,无法将身边之人都换成心腹,更别说御医了,你知道的,医者可救人也可害人……”邵卿洺目光透过熙宁看向远处,眉宇间皆是狠戾,“一个方子可救人也可害人……”
熙宁心中一惊。
她笃定邵卿洺佯装耳疾,却忽略了其他事。邵卿洺虽登基为帝,看似整个宛国都是他的,可他身后还有两位太后,嘉陵皇太后单纯娇憨,视邵卿洺如己出,自是不在话下,但容德皇太后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有传言先帝后宫中女子皆短命,同这位皇太后撇不开关系。
邵卿洺深知熙宁心肠软,也知道哪些是她的软肋,继续说道,“先不说两位太后,朕还有一位……皇叔,和一个不安分的皇兄,光此二人,朕就有些束手无策。”对于这一世的邵淮安,他可谓是一无所知,所以说这话时颇有些颓然。
熙宁自然知道安亲王就是邵卿洺那位不安分的皇兄,当初是容德皇太后力保,邵卿洺迫于无奈,只是将他贬出京城,并没有赶尽杀绝,也不知是否会后患无穷。
据熙宁所知,安亲王对京城之事仍是虎视眈眈。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安亲王当初是如何对待邵卿洺的,她又不是不知道,机关算尽,阴险狠毒。
想起早些年安亲王的爪牙伸的那么远,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本以为邵卿洺做了皇帝就能高枕无忧,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巨大的牢笼,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她实在是低谷了这皇宫的可怕。
可是邵卿洺为何会提到皇叔呢?
邵卿洺的皇叔荣亲王邵淮安,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只比邵卿洺大四岁。他是除了熙宁之外,对邵卿洺最好的人,在邵卿洺艰苦的夺嫡之争中,还出了许多力。而将邵卿洺送上皇位后,他谢绝了邵卿洺本欲委以的重任,不再过问世事,出门游山玩水,常年不在京师。他人缘极好,宫里宫外的人说起他,无不夸赞。
他待人客气,总是笑脸迎人,即便对于自己这样身份卑微的奴婢,也从未看清。他学识渊博,说话风趣,又深情专一,他的王府中还没有女主人,只待有缘人的出现。
熙宁想到这里,脸微微发烫。
邵卿洺本来坚定的眼神此时有些涣散,望着大殿外的蓝天,像是在同熙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宁儿,出了宫,就不要再回来了。”
前世,他放熙宁离开,是不忍心让她再陪着自己经历危险,却让她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而他的世界没了熙宁后,便失去了明媚的色彩。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用激将法,以及利用她的同情心。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朕没有万全之策可保你平安,朕想通了,你还是出宫吧,不要再回来,所有事就让朕一个人承担。”
邵卿洺在赌。
他在下一个巨赌。
他赌在熙宁的心里,他比自由更重要一些。
哪怕这个巨赌的成功率,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无法把控。
只因为熙宁不是旁人,他不愿意以君王的名义强迫她留在自己身边,自己想给她选择的机会。
赢了,他自然欣喜若狂,求之不得。
输了,便是孤家寡人,孤独终老。
他会派人保护熙宁,只要能听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就足够了。
可邵卿洺扪心自问,倘若熙宁选择出宫,他就真能放过熙宁,放过自己了吗?
熙宁没想到邵卿洺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想要的自由近在咫尺,可她为什么突然好难受,心中的水库像是决堤了似的,流淌过怎么都止不住的悲伤。
这一刹那,熙宁脑中闪过一帧一帧的画面。
邵卿洺还是皇子之时,不受先帝重视,他的存在可有可无,连下人都能踩在他头上。
惊了安亲王的马,被罚跪一整日,还不准任何人给他送水送食物。
他的孤寂被无限放大,填满了熙宁的眼,熙宁的心。
“奴婢……”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微不足道,邵卿洺压根没有听见。
他继续喃喃自语,像是在自嘲一般,“宛国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聋子君王吧,不过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至少不用再理会阿谀奉承或者是冷言冷语,倒也清净了。”
邵卿洺神情淡然,可龙袍下紧紧攥住的手上暴出青筋,显露了此刻他内心的挣扎。
他不提耳疾之事还好,这一提,熙宁原本悲伤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原本已经打算留下了,一来她现在尚处在无法出宫的诅咒中,二来邵卿洺身边缺少心腹之人,光有一个李安也是不够的。
可恶就可恶在他又拿耳疾说事,明知道他在装病,自己到底是揭穿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呢。
揭穿嘛,怕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上过不去。
装不知道嘛,倒是担心真要被当傻子对待。
熙宁思来想去,留是要留的,但决不能让邵卿洺太好过了。
她装模作样地起身,理了理头发,“圣上一片好意,奴婢自当从命,这就收拾东西离宫。”
邵卿洺简直傻眼,他到底还是赌输了,看着熙宁一步步走向门口的娉婷身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熙宁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扑通跪下。
邵卿洺还以为她是要磕头谢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既然要走,就果断一些,不然自己就要后悔了。
熙宁勾唇一笑,“圣上,奴婢不走。奴婢会做糕点和药膳,若是圣上信不过其他人,就让奴婢照顾圣上的饮食起居吧。圣上听不见,奴婢就做圣上的耳朵,知无不言,不敢有任何隐瞒,求圣上恩准。”
邵卿洺只听到熙宁说不走,后面的话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内心的狂喜,比站在大殿之上睥睨群臣的感觉更甚。
他强压住欢喜,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宁儿,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说完就想扶起熙宁。
又装听不见!
熙宁没好气地想要推开他,可那双扶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有着苍白的肤色和羸弱的肌理,可握着她时,却格外有力。
抬头就撞进了邵卿洺的眼眸里。
万年的冰山融化,春暖花开,熠熠星光流转。
熙宁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邵卿洺抚了抚熙宁的脸颊,就想把她揽进怀里。
第6章 两宫皇太后
“容德皇太后驾到——”
“嘉陵皇太后驾到——”
李安机灵,见两位太后到来,忙高声呼喊,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外,久久不散。
随着声响的落下,两位太后带着一众宫女缓缓而至。
宛国这两位皇太后都大有来头。
容德皇太后是邵卿洺的嫡母,身份高贵,未出阁前就是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女红等无一不通,后入宫为后,虽得先帝宠爱,却未得一儿半女。
嘉陵皇太后并不是宛国人,曾是越国的和亲公主,不争不抢,先帝却极为钟爱,留下遗诏,命二人平起平坐,共同主六宫事宜。嘉陵不爱管事,六宫事其实都把持在容德手中,但好在有遗诏在,嘉陵的地位还是不容动摇的。
邵卿洺生母的出身并不太高,只是江南一个七品官员之女,偶得先帝宠幸,生下邵卿洺不久后就去世了。先帝把邵卿洺放到容德皇太后膝下养着,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却始终不够亲近。
邵卿洺早年常常去嘉陵皇太后处蹭饭,倒是生出些孺慕之情。
容德皇太后身穿紫红色缂丝绣金裙,上头绣着富丽的牡丹,明艳不可方物,凤钗步摇晃动间显露着威严,她皮肤保养的很好,只是眼角的细纹略微暴露了年龄。
嘉陵皇太后则穿一身江南绒缎素蓝色宫袍,绣有雅致的兰花,外罩一件火红色狐狸毛制成的披风,腰间的羊脂白玉流苏垂下,举手投足皆是皇家气质。她手里还抱着一只西域才有的蓝绿眼波斯猫,绝美的容颜带有几分越国的异域风情,神情竟似少女一般天真无邪。
熙宁此时还跪在地上,忙把头压得更低。
“皇儿……”
“皇帝……”
嘉陵皇太后同邵卿洺的情分不一般,开口很是亲昵。
而容德皇太后要彰显皇太后的威仪,凡事都要按照规矩来,此番见嘉陵越过她先开口,心下不悦。
熙宁跪着一动不敢动,早知道两位皇太后来的那么巧,方才就不该矫情,让邵卿洺扶起来多好。这下可好,天寒地冻的,还不知道要跪多久。
此刻,她觉得膝盖好凉好痛啊。
“天气越发寒凉,本宫让素珠熬了一盅百年老参乌鸡汤,加了黄芪、枸杞等,皇儿整日忙着料理国家大事,该好好补一补了。皇儿啊,记住一句话,国事固然要紧,但身体更为重要。”嘉陵皇太后虽已四十有余,却依旧一副少女模样,声音清脆宛若翠玉滚珠般悦耳动听。
“多谢母后,”邵卿洺接过嘉陵皇太后的贴身大宫女素珠手中的汤盅,喝了几口。
还是原来的味道,他甚是想念。
这边厢是母慈子孝,另一边容德皇太后淡漠的神情,就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她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指尖的护甲,声音毫无温度,“年关将至,正是举国同庆的日子,这样的节骨眼,狗奴才们伺候不好圣上,还需劳动妹妹操心,该当何罪!”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安和其他太监宫女顿时跪了一地,在这冬日里,额头竟还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李安,你给哀家听好了,若再伺候不好,你的脑袋就得搬个家了!”
“是,是,奴才遵命。”
嘉陵皇太后笑着打圆场,“姐姐不必动怒,这些奴才自然比不得我们做额娘的贴心。皇儿的身体自幼不好,冬日里更应注意保暖。妹妹昨日翻出了早些年从越国带来的陪嫁,姐姐觉得这棕熊皮裘如何?”
容德皇太后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不错。”
嘉陵皇太后巧笑嫣然,“素珠,还不快呈给圣上。”
这熊皮黑得发亮,皮毛上没有一处伤口,恐怕是整块剥下来的,色泽和密度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拎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
“此黑熊为我越国勇士射杀,箭从眼过,全身完好无损,穿在皇儿身上,英武不凡,又可保暖。”
嘉陵皇太后的陪嫁必不是凡品,熙宁也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
黑熊力大无穷,听说一个巴掌下来就能把人拍成肉泥。
熊皮被扒,不知道肉身还在不在,熊掌也被吃掉了吗?
也不知道是左熊掌好吃还是右熊掌好吃。
熙宁跪得久了,为了缓解腿上的疼痛,思绪开始放飞。
“皇帝,哀家听闻你身体不适,御医竟然瞧不好?这宫里不中用的奴才真是越来越多了。”在容德皇太后眼中,除了皇室中人,其他人恐怕都是低贱的奴才。
“母后,小病而已,不妨事。”邵卿洺淡淡道。
容德皇太后这时发现了跪在最前面的熙宁,凤眸一扫,虽说其他人也还跪着没起来,可她似乎是一开始就跪在这里的。
“殿下跪着何人?”
熙宁心叹,糟糕,已经努力降低存在感了,却还是没躲过。
还好在两位太后进来时,她就把明黄色的方巾塞进了衣袖,此时她的手心里满是汗,尽力稳住声音不要颤抖。
“回太后的话,奴婢熙宁,方才在为圣上试菜。”
她已经想了千百种理由,试菜怕是最合适的,不然怎么解释其他人都在殿外,就留下了她一个人,总不能说她和邵卿洺一起用膳吧。
她已经跪了许久,寒气直逼膝盖,却还得跪得笔直。
“原来是熙宁,快起来吧,”嘉陵皇太后也是才发现跪着的是熙宁,对于熙宁,她是了解的,跟着皇儿好些年了,“其他人也都起来吧。”
“奴婢不敢,”熙宁的腿早就跪麻了,此时起身,必定会摔倒,失仪于皇太后,罪可就大了。
真是倒霉啊,早知道就不该贪吃御膳,果然吃穿用度同地位不匹配,是要折寿的啊。
邵卿洺看在眼中,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很是心疼,却只能神色冷漠,一言不发。
“哦,试菜?不是一直是李安试菜的吗?”容德皇太后瞥了熙宁一眼,有所怀疑。
“回母后的话,御医建议儿臣冬日里多食些药膳,对身体有益。此女略通医理和药膳,便唤她伺候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