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朱秀按捺脾气,她听着黎娅在房间里落泪的动静。
这与过往发生过的情况相似,她的心态全然变化。
过去,她觉得女儿爱哭不是什么大事。
孩童天性如此。黎娅爱哭,哭时楚楚可怜,颇为玉软花柔。
作为母亲,她心生怜爱,并允许她这样做。
有时,楚朱秀存有好奇,看着育儿书,心念着“每一个孩子的天性都是不同的”。
楚朱秀不清楚黎娅爱哭的习惯因何而来,但她爱她。于是,容忍着她眼中含泪的娇滴作态。
认回黎潼的当下,楚朱秀只恍惚过几瞬,觉得潼潼和她很像。
她并不认为,黎娅爱哭的性子是什么值得为难的事。
作为母亲,她接受娅娅柔软爱哭,接受她泪眼汪汪。
直到,黎娅的生母出现。
陈芳的存在给了黎家人一个悍然暴击。
陈芳泪眼朦胧的故作姿态,利用各种手段来恶心黎家人。
楚朱秀终于意识到——曾经困扰过她,让她求助于育儿书的谜题有了答案。
基因让黎娅不知不觉中拥有亲生母亲的模样。
楚朱秀胆寒心颤。
她耳膜胀痛,环绕着黎娅的哭泣声,蓦地,头一次高声喝止:“娅娅,不要再哭了!”
房间里的黎娅哭腔一止,片刻后,她泪汪汪地拉开门。
“妈妈?”
“我,我是,”黎娅被楚朱秀的脸色震住,抽噎着,脸涨得红红,“我在和阿植说话。”
“陈芳她又去学校找我,还送了一堆破衣服给我。”
她说着,气恼无助地低声问:“妈妈,真的不能把我送到国外吗?”
“班上的同学都在笑话我。”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自黎娅嫩白脸颊滚落。
楚朱秀克制情绪,她平心静气道:“你要出国,甩掉国内的烂摊子吗?”
黎娅怔住。她意识到楚朱秀语气里的怒意,试图解释:“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娅娅,你受不了,我和你爸爸、你哥哥就受得了吗?”
楚朱秀眼神冰冷。
“你爸爸因为你的事,项目投标失误两次,”美丽贵妇人的细腻雪白颈子如天鹅般优雅,她数月没能去做医美护理,已有细纹浅浅展露,彰显着这段时间黎家被陈芳折磨得身不由己,“他现在跑国外去忙新项目,不得已将公司交给你哥哥。”
“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敢出门和朋友说话,”楚朱秀声线颤抖,她望着黎娅,女儿用不可置信,极受伤的眼神看她,她冷酷地自顾自说下去,“而你呢?”
“你只想着逃离国内,将烂摊子交给父母、兄长。”
“自个儿潇洒快活,是吗?”
黎娅脸色惨白。
她哽咽着,辩解着:“我没有这么想,妈妈,你不要这么想我。”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来自母亲的语言伤害,把黎娅伤得体无完肤。
其中还有楚朱秀毫不客气地挑明事实真相,阐述着黎娅内心自私想法后,陷入深深羞耻与偌大慌张的豁然崩溃。
“难道不是这样吗?”楚朱秀一颗眼泪都没有掉。
黎娅已是泪如雨下。
她喃喃解释着,自己并不是想要当逃兵,并不是想让父母、兄长承担责任。
她只是很累,很难受。
“妈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她。”
“妈妈,我只有你一个妈妈,陈芳只是陌生人——”
说到最后,黎娅惶恐地伸手要牵她的手,要和她贴近。
楚朱秀没有抗拒,她冷眼瞧着她,猝然柔声道:
“娅娅,你知道你看起来和陈芳有多像吗?”
黎娅呆若木鸡。
她哭得满脸潮湿,狼狈不堪,左手握住楚朱秀,右手本能地往脸上摸。
“妈妈?”
“你是在开玩笑吧?”
楚朱秀露出一个笑,那样复杂,又爱又恨。
她说:“我从不开玩笑。”
第29章
楚朱秀甩手离开时, 黎娅发了很久的呆。
她茫然地回到桌前,惊恐发现,自己和程植的电话保持着畅通状态。
母女间的争吵, 句句尖锐,剑拔弩张。
楚朱秀指责她过分自私, 说她很像陈芳的话, 极有可能一字不漏地传达给程植。
黎娅魂都没了。
她试探着, 小声问:“阿植,你还在吗?”你听到了吗?
脑中乱糟糟, 黎娅魂不守舍, 听到程植回道:“我在。”
她的心沉入谷底。
几刻沉默,程植说:“娅娅,我要挂断电话了。”
他克制着情绪, 轻声告别:“再见。”
黎娅望着手机屏幕长达一小时多的通话时间。她怔怔的, 从喉中溢出一声呜咽, 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强忍下去,涨得脸颊通红。
……
江市第三中学复读班给学生安排一个月的假期时间,自1月24日放到2月24日。
班主任早知道班上孩子们心思飘忽,恨不得立刻放假回家。她赶在老师们安排好假期作业后,站在讲台前, 将日历表摆出, 语气严肃道:“距离高考还剩多少天,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放假回家也不能耽误日常复习, 每天晚上10点前准时给我在班群打卡发作业。”
她板着脸, 看着下方学生们既松弛又紧张的脸,心中柔软, 很快,语气温柔起来,“祝大家过个愉快的假期。”
掌声雷鼓,学生们喜笑颜开。
收拾东西回家是个大工程。从夏至冬的所有课本、资料、练习题被放在瓦楞纸箱里,学生们联系着父母开车来接,寄宿生正从宿舍搬运着个人生活用品,一派热火朝天。
易安妈妈来接易安时,问要不要载她一程。
黎潼婉拒。
易安挥手和她说再见时,天空飘下一片雪。
黎潼嗅到冷雪潮气,她本能地望向空中雪云,听到易安雀跃欢呼:“妈妈!下雪了!”
江市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的降雪。
易安妈妈惊喜地拿出手机拍照:“天呐,我活了几十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市下雪!”
车流滚入飘零雪色中,不少人摇下车窗,开始拍摄下雪视频发朋友圈。
黎潼走进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份速食饭团,认真咀嚼。
柜员在和朋友聊着这稀奇大雪:“诶呦我天!我还以为气象局专家开玩笑呢,没想到居然真下雪了!”
她觑见在门口望着纷飞雪色的黎潼,还不忘唤道:“妹妹,进店里来吃,店里暖和!”
黎潼冲她笑了下,她退进温暖的店铺里,咽下食物。
常青绿叶被初雪掩盖,覆着厚厚一层皎白,南方城市骤然下雪,让无数人震惊恍惚。
黎潼上辈子见过这场雪。
她没太多反应,平平无奇地丢掉饭团包装纸,趁着便利店还没关门,买了点关东煮回家。
属于黎潼的复习资料,花钱找了同城跑腿,送到御水小区物业签收处。
她一身轻松,背着书包走在大街上,耳边是冬雪簌簌落下的声响,隐约能听到孩童敞着窗户大声欢呼。
手机嗡的一声。
黎漴发来消息,说自己路过商场,给她买了几件羽绒服、雪地靴,放在物业签收处。
【这几天降温厉害,潼潼你注意保暖,哥买了点东西,不喜欢就放着,不要有心理负担】
【冬天喝点暖汤舒服,我没让妈安排阿姨给你煮。朋友推荐我这几家店,说是羊肉汤滚得不错,口味地道,你有空到店尝尝。】
翻动消息框,从上至下,全是黎漴的自言自语。
黎潼无聊地翻了一会,觉得没意思,熄屏手机。
·
黎振伟年前回国一趟,忙了两天,迅速出境。
国内工作全权交给黎漴来负责,机场离别时,黎振伟拍了下黎漴肩头,低声道:“儿子,公司的事麻烦你了。”
黎漴颔首。
黎振伟看了下时间,叹气道:“我知道你妈最近在家里心情不好,我本想这次出国带上她……”
黎漴心领意会,两个成年男人齐齐陷入微妙沉默。
楚朱秀担忧自己出国,黎娅无法应对陈芳,致使黎家出现无法挽回的名誉危机。
短短数月,陈芳折磨得楚朱秀、黎娅面如土色。黎振伟、黎漴忙于事业,只能临时抽空着安抚家属情绪。
黎振伟想到什么:“潼潼呢?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黎漴眼里带了笑意,“在安心读书。”
黎振伟长叹一声。
他絮语:“过年尽量让潼潼回家一块过。”
距离春节还剩下20天。
黎振伟承诺自己忙完手头项目,将在春节前回国,与家人共度新年。
黎漴知道他爸这意思,是让他联系黎潼。
全家上下,应对黎潼最好的人选只有他。
楚朱秀自数月前的家长会后,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不再愿意主动与黎潼联系。黎漴心存疑惑,他没有细究,只以为是楚朱秀开始反省自己,不再强硬踏入潼潼的生活。
黎振伟从来不是擅长与子女沟通的家长,他忙于事业,应付不来家长里短。
黎娅更不是能和黎潼和平相处的人。
黎漴身怀重任,他私下认为这是“甜蜜且沉重的负担”——黎潼不爱搭理他,总是让他自说自话。可但凡她有一次回复,就够他高兴得找不到北。
他没能察觉到,情绪上的高昂与低落与某人息息相关时,意味着他容易被拿捏。
应下黎振伟的话后,黎漴借着江市降雪的契机,给黎潼买了点冬季保暖衣物。
黎潼没回他。
人在公司,郑存叮嘱他与商业伙伴的二次会见行程需要提前准备:“小黎总,段总的航班因雪停飞,他助理说可能要延期到明天中午到达江市。”
黎漴答好。
他想了一会,问郑存:“存叔,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饭馆子?”
“适合冬天吃点热乎乎的,暖胃暖身。”
郑存挑眉,纳闷看他,得到黎漴一个羞赧的表情:“潼潼一个人住,怕她吃不好。”
郑存恍然大悟,他大方给了几个江市有名的冬日汤馆店铺,并说:“下雪天,正是喝汤的好日子。”
黎漴兴高采烈,低头给黎潼发消息。
办公大厦外,雪色皑皑,遍地冰寒。
郑存递上几份文件,示意黎漴过目签字。
青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戴上眼镜,开始浏览。
翌日,郑存陪着黎漴去招待商业伙伴。
上个月,这个原定今年深入合作的合伙人路过江市,黎振伟不在国内,招待商业伙伴的行程交给黎漴——他头一遭应对,仓促之下,硬是靠着郑存才没出丑。
第二次见面,黎漴总算有点从容不迫的样子。他言谈自若地与段暄山握手,谈着彼此近期生活状况。
餐席上了几份热汤,黎漴热情招呼着段暄山尝尝:“段总,这几样是餐厅招牌,养生养胃,冬天喝着不错。”
段暄山没有直接拒绝。
他矜平躁释地颔首,接了一盅热汤,全程没动。
黎漴未曾注意到,中途上洗手间时,郑存给他发了条消息。
【段总瞧着兴致不高,要不要一会换个场地?】
这“换个场地”就是生意场上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暗话。
黎漴揉了下太阳穴,他挺不乐意去那种场合——换作方业识,或许要喜不自胜。
他回:【待会看看。】
再回来时,黎漴站定在门前,迅速且无声地打量两眼段暄山。
黎振伟此前和他聊过这个商业伙伴——生在淮市,祖上富贵,比黎家的底蕴厚得多;他年纪很轻,二十七八,接手段家产业四年;按照年龄来算,恰是黎漴这个岁数开始揽公司大权。
比起黎漴还需要郑存帮扶,黎振伟时不时国外通讯连线,告知他如何处理公司事务的现今。
段暄山早已独当一面,不再是需要在父辈荫蔽下缓慢成长的青年。
餐席灯光明亮,餐厅外仍下着大雪。
段暄山眉眼冷峻,他慢吞吞地咀嚼着食物,轮廓泛着几分清冷漠然,瞧着怏怏。
黎漴微叹,他心想,段总看着果然兴致不高。
郑存说的话在他脑海中闪过,黎漴勉为其难地挠了下脸,他决定一会试探下,若是段暄山真想去点颜色场所,那他也得陪着。
做生意时,难免要拉下身段,将合伙人哄得妥帖高兴。
黎漴扬着笑,亮声示意自己回来了。
郑存与他对视,微不可查地点头。
落座,热情说话。
段暄山面上淡淡,他倒没有忽视黎漴说话,三句能应一句。
饭吃到尾声,黎漴纠结一会,状若无意地笑道:“段总一会还有安排吗?”
“要是没有安排,我和郑秘书想带您去——”
段暄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眼皮稍抬,清醒冷淡道:“你们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