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医生捏着小狗的嘴巴, 解放手指的同时,借机检查犬牙,确认月龄。
“还小呢, 这才刚断奶,”医生问道:“哪里捡来的?”
得亏是奶狗, 新生乳牙, 啃人用劲小, 没留下创口。
段暄山抽了张纸巾擦拭,答:“路过街头听到垃圾箱里有声响。”
医生转头问黎潼:“小姑娘, 你从哪里捡来的?”
奶猫蓝膜未褪, 一捧就能捞起三只,雪水融化后,皮毛打湿, 衬得更小更瘦, 可怜巴巴。
黎潼触碰其中一只气息最弱的, 她平静说:“街头广告牌下看到的。”
医生叹着气,拨弄面前小猫小狗,咕哝道:“乖乖,得亏你们今天遇到好心人,不然小命就没了。”
他逐一检查过去,打灯照瞳孔、摸肚皮耳朵, 再捏捏爪子和嘴, 测量体温。
两窝小猫小狗,各有一只情况最严重的。
医生抬头, 先打了个预防针:“情况不好的这两只, 医药费会贵,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做动物救治, 经常出现救助人无力承担医药费的情况。
医生:“我们院内有相关救治的优惠,小猫小狗康复了,也会帮着朋友圈发领养信息。”
“钱不是问题,”黎潼听出医生的忧虑,“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前付费。”
段暄山迟了一拍,他慢吞吞回:“我也是。”
医生看了他们俩一眼,忽然笑了。
“那行,我今晚加个班,这两只情况严重的先挂水,”他摸摸情况较好的几只,示意他们去冲点热水泡羊奶,“这几只挺健康,没耳螨,等吃饱了,开个电热毯,给它们暖暖。”
前后操作一番,给小猫小狗喂了羊奶。
黎潼在医生的指挥下开了电热毯,把小猫齐齐塞了进去。
她望见段暄山手里抱着的两只小狗,伸手要过来,一块塞进毯子里。
暖意侵袭,小猫小狗们挤挤挨挨地在毯子里酣睡。
医院里的长椅足够容纳三四人。
黎潼坐在左边,段暄山坐在右边。
医生仍在忙碌,墙壁上时钟走过11点,窗外雪下得更大。
手机嗡嗡,黎潼接通,黎漴疲惫的声线传来,他显然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接起,几秒空寂,缓了下才道:“潼潼?你现在在家里吗?”
“没。”
黎漴担忧道:“这么迟了还在外面?要不要哥去接你?”
黎潼冷淡回道:“我有私事。”
黎漴苦笑两声,显然对她有点没辙。
“好吧,要是有需要,打我电话,我都在。”
黎潼抱着手臂,看着不远处蜷缩在电热毯里的小动物,压低声线,厌烦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黎漴犹豫着,他斟酌言语,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窘迫:“潼潼,家里出了点事。”
黎潼若有所思。
他迫切倾诉,哑声说出今天发生在黎娅身上的事。
“……现在的情况,是娅娅的关节半错位,外踝骨折——”黎漴恍惚说着,他没注意到黎潼的态度,沉重的家庭压力让他本能地寻找家人倾吐烦恼,黎潼成为他的首选,仿佛在她这里才能找到几分安宁般,“她想要出国治疗。”
“哦。”
黎潼听到电热毯那有小猫哈气的声音,她半心半意应着,起身查看,掀开被子一瞧,一只小胖狗把她的小猫前爪压着了,吓得小猫警惕得直炸毛。
医生在固定输液架,他瞧了眼:“暂时就一条电热毯,要不把这只小胖挪开点?”
段暄山自觉上前,把那只胖狗往外挪挪。
他半蹲着毯子前,认认真真地挪完,蓦地无言。
黎潼一瞧,那只小胖狗趋向热源,硬是要挤向同伴。
挪动并不起效,小胖狗一只后腿挤上小猫,就够小奶猫吓得够呛。
她皱了下眉,身旁青年轻声道:“抱歉。”
很快,他伸手一捞,问医生:“可以先抱在怀里吗?”
医生:“行啊,先搂着吧,我一会去找找还有没电热毯。”
段暄山的声音在电话里模糊不清,黎漴尽力捕捉,只隐隐觉得耳熟。
他没有机会想太多,下一刻,黎潼应他:“她想出国的事,你是在和我商量?”
黎漴为她的敏锐心惊不已。
他道:“如果娅娅要出国治腿,今年春节,我们可能就没有办法在一起过了。”
“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一个春节——”
黎漴说着,好似非常可惜,语气怅然。
黎潼翻了个白眼。
段暄山没错过身旁女孩的神态,他下意识地搂紧裹在外套里的小胖狗,屏息静气,不敢说话,险些以为这个白眼是翻给他和狗的。
下一秒,黎潼开口,声线冷淡,有若寒霜:“关我屁事。”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漆黑眼珠浸着清冷,眼皮微垂时,嫌恶厌倦之色扑面而来,“春节我有别的安排。”
黎漴被黎潼的语言刺痛。
他很是伤心,可又想知道个清楚:“潼潼,你春节要和其他人过吗?”
黎潼得到黎娅摔伤腿的消息,心情尚算不错;偏偏,黎漴不看眼色,非常烦人,吵得她直拧眉,看眼前小猫嘤嘤叫唤,都觉得是黎漴声音难听惹的祸。
她啪地一下挂了电话,压根不给他多嘴再问的机会。
医生没关注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检查着输液状况,终于能坐下来歇一会,开始结算项目费用。
段暄山沉默地摸着怀里热烘烘的小狗。
奶狗刚出生没多久,肚子总是鼓鼓胀胀,土黄色毛发薄薄一层,看着格外像是麻薯。
黎潼挂断电话后,伸手去摸其中一直叫唤得格外厉害的小猫。
医生探头看了下:“一直在叫?你也搂怀里看看,它可能怕生呢。”
她依言,将那只叫得格外厉害的揣进怀里。
小猫果真不叫了。
等医生敲完键盘,结算清单突突突出来后。
他抬起脸,想让两个顾客结账,还没开口,便是一愣。
年纪小些的漂亮小姑娘用羽绒服外套将小猫包得露出个圆脑壳,她冷淡雪白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在望向怀里小猫、不远处毛毯上挤挤挨挨一排时,眼神稍有柔和。
深夜的疲色席卷,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倦怠,长眸低凝,莫名有种慈悲色。
另一个年长些的青年,样貌清俊,皮肤冷白,本是西装革履的体面模样,为了搂着只小黄狗,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撇在一旁。小狗贪暖,圆滚滚的胖身材趴在他的膝盖上,时不时哼唧两声,以彰显存在感。
他脸上同样有着疲倦,眼帘低垂,情绪寡淡。
小狗热乎乎的脑袋紧贴着他的手心。
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疏远冷淡,全无亲近之意。
偏偏,样貌出众,气质相近,怀里都抱着小崽。
医生怔住,回神时,自己也觉得乐呵。
输液的小猫小狗暂留医院,还算健康的小猫小狗安排着各自带回家。
临走前,医生叮嘱他们明天再来,有事电话联系。
黎潼抱着纸箱,里头放着几只被毯子盖着的小猫,准备再约个网约车回去。
段暄山的助理在医院外头已经等候许久,他看到老板,喊了一声:“段总。”
同样抱着纸箱,箱子里放着小狗的青年闻声望去,颔首示意。
他看向身旁的黎潼,想了想,还是开口。
“你约到车了吗?”
江市大雪,深夜时分,网约车司机大多回家休息,度过漫长雪夜。
网约车界面显示仍在召唤。
黎潼看他一眼。
段暄山察觉到她审慎的目光,并不觉得冒犯,心平气和道:“你可以先把小猫放在我车上。”
“等到网约车到了,再带它们回家。”
隔着小毛毯,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小动物敏感地发出轻微声响。
黎潼迟疑片刻,她听着小猫的哼唧,心中涌起担忧,生怕这寒天冻地,把她的小猫冻坏了。
“车里有暖气。”他又添了一句。
黎潼同意他的说法,轻声谢过。
助理一头雾水,看着老板把自己抱着的纸箱塞进车后座,又帮着一个陌生女孩,把她抱着的纸箱放好,认真摆放,整齐如一。
“老板?”助理以为老板是要顺路载她一程,试探着问:“去哪?”
段暄山:“空调调高,你在车里等。”
助理稀里糊涂地按照他的指示,调高车内空调温度。他掀开纸箱一瞧,猫猫狗狗睡得安详自在,小肚皮一起一伏。
再转头看车外,段暄山从车上取了把黑伞,站在街边,与年轻女孩距离半身。
冬雪急促,鹅毛般铺天盖地下着,皑皑雪色,寒意渐起,街边店铺早已关闭,几乎没有行人。
老板撑开伞,将伞面往年轻女孩的方向挪去,那女孩诧然看来,他一言不发,安静陪着。
雪夜难约的网约车,足足耗了近半小时,终于等到车辆驶到人前。
巧合的是,网约车智能推送,约到的是一位中年女司机。
段暄山将猫咪纸箱递给她,记下车牌号,目送她坐上车离开,这才坐进车里。
助理听着身后纸箱里小狗梦呓的动静,问道:“老板,这小狗……您打算怎么处理?”
段暄山靠着椅背,精疲力尽地闭上眼,久久才道:“养着。”
助理瞥见他眼下青黑,霎时有点不敢打扰,低声说自己准备开车回酒店。
段暄山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车程中,雪夜寂静,只有雪花落地的声音簌簌轻悄。
蓦地,助理听到车内一声,他疑心自己听错,咀嚼几遍,倏尔错愕。
“……该向她要只小猫的。”
“啊?”
助理茫然,段暄山睁开眼,几分懊悔,他喃喃道:“有只好漂亮,脑门好圆。”
老板喟叹一声,自言自语,“要是明天能碰见,希望能要到一只。”
第31章 (补)
段暄山第二天到达宠物医院, 运气很好。
他在前台预支小狗医药费时,听到门口传来的熟悉人声。
年轻女孩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围巾是浅蓝格纹, 衬得一张脸白如霜雪,眼如点漆。她单手拿着电话, 声线清冷道:“我清楚你什么意思。”
许是那边的话让她烦了。
她的瞳孔如同捕猎中的大型野兽, 雪光映射下, 微微发亮。
“爸,我当然是故意这样做——至于后来, 她自己选择摔断腿, 这我可没想到。”
“也许是你们的教育有问题,”声线平静,淬着极其明显的幸灾乐祸, “她从前也这样‘撒泼打滚’过吗?”
“不过一点小事而已, 她怎么这么脆弱?”
那头说了点急促恼怒的话。
黎潼干脆利落地挂了。
她再抬眸, 看向段暄山时,眼神柔和下来。
黎潼冲段暄山颔首。
“你的小狗还要在医院治疗多久?”
她随意道,不忘找到输液室,在外看着玻璃门里的小动物。
段暄山注意到她的情绪松弛,他想了下,轻声答:“还要两天。”
黎潼犹记得他是“外地人”, 客套话问道:“你不是江市本地人吧?小狗是准备带回去, 还是当地找领养?”
“我打算带回去,”段暄山顿了顿, 到底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心念念着昨天看到的那只漂亮小猫,踟蹰着, 终于开口:“小姑娘,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江市年长些的本地人唤年轻女孩,一般都叫“阿妹”或“妹妹”。
方言绵柔,喊着亲昵。
小部分会唤“小姑娘”,说时总带点旖旎绵柔的尾调,听得人舒坦。
面前的成年男人不是本地人,说话字正腔圆,普通话流利悦耳。
他的声线低沉清寂,如窗外雪霜。
唤“小姑娘”时,莫名有种生涩局促滋味,好似从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
黎潼本能地朝他看去,发觉他一双低垂凤眼里蕴着忐忑。
她挑眉,若有所思望着他的脸,耐心等他说下去。
青年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斟酌语言道:“昨天那窝小猫,可以给我一只吗?”
黎潼忽的笑了。
她没料到他酝酿老半天,就是为了问她能不能给一只猫。
“你看中哪只?”
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段暄山愣了下,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那只脑袋很圆的。”
黎潼心领意会,她摸出手机,把昨天回家时给小猫拍的“个猫照”找出,示意他辨别:“就这只吧?小狸花。”
段暄山克制情绪,故作镇定地点头。
他有着体面成年擅长唬人的架势,面部轮廓冷峻,眼神清醒漠然,看谁都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进宠物医院半钟头,几个顾客见他姿容出众,有蠢蠢欲动想上前搭话要微信的,迫于段暄山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硬是没敢主动。
黎潼进入宠物医院,带给旁人的感受与他相似。
她更年轻,更锐利,说话的腔调刻薄,毫不避讳在外个人形象,率性干脆,从容应对。
两人站在一块说话,言谈自若。
惊人的,居然挺融洽。
段暄山:“就是它。”
他坦然承认自己对它的恋恋不舍:“它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