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惹恼她,只好换个话题。
“我看到你上电视,实习期间辛苦吗?”她像是一个关爱孩子的伟大母亲,说话间,没望病床上病人一眼,径自道:“妈妈觉得你好优秀,你哥哥也说,妹妹这么出色——”
善于夸奖的家庭往往能培养出自信大方的孩子。
楚朱秀培养黎漴、黎娅时,同样不吝啬于施展“母亲的魔法”,利用温柔夸奖,将孩子哄得高高兴兴,更愿意成为优秀的、值得夸奖的人。
这种正面积极的教育方式在教育学上亦受推行。
只是,这招数用在成年人身上,未免有点可笑。
黎潼静静看她,弯弯嘴角,眼中没有笑意。
楚朱秀没等到她的回复,气氛尴尬到不行。
她干巴巴地咽唾沫,终于愿意分出注意力,搭理黎娅。
“娅娅,今天怎么样?”
倍受忽视的黎娅本人,胸腔里汹汹而来的委屈和愤怒,她想开口抱怨楚朱秀的“偏心”。
偏偏,程植在这。
她不敢在竹马面前展露出这副情态,那会让她档次下降。
最终,黎娅苦涩地应答:“还好。”
楚朱秀找了个椅子坐下,她来时单纯想看看黎娅今天在医院情况怎么样,没料到程植居然在这。
心中念头起伏,年长妇人克制激动,决定耗尽黎娅存有的价值。
“小植,我听你爸爸妈妈说,你的专业方向是人工智能?”
程植对待长辈很有礼貌,楚朱秀询问时,认真专注回着。
他微妙地感受到楚朱秀的热情中淬着目的。
碍于年龄,不好明说。
当楚朱秀说到:“小植,你的年龄其实可以谈恋爱了,趁着学生年代谈谈,毕业后成家立业——”
“我和伯父就是学生时认识的,”说起黎振伟,楚朱秀瞳中含光,“娅娅现在也还没有谈恋爱吧?”
黎娅脸色青白。
她自己提出想要和程植在一起,想要和他一起出国——那是她主动选择,优势在她。
楚朱秀提出想让他和她凑对,言语中有推销商品的意味,她被动推上前,陈列在竹马面前,逐一清点年轻与美貌的用处:“娅娅在学校里蛮受欢迎的,我记得她高中时还被评为‘校花’,对吧?”
程植:“……”
陈芳认为黎娅没有价值时,选择利用爬床事件来威胁黎家。
楚朱秀认为黎娅没有价值时,选择将她展示在合适的男性面前。
某种意义上,楚朱秀还要仁慈些。
她选择年轻的程植,知道黎娅和他青梅竹马,真成了以后,黎娅会自主闭嘴,不再提起过往试图爬床黎漴的事,黎家少了一个威胁;同时,黎娅还会有个不错、优秀的配偶,为黎家提供助力。
她千算万算,计划着如何将黎娅顺利推向程植。
冷不丁,黎潼百无聊赖说:“妈,你这是在做媒还是拉皮条啊?”
程植近乎感激地看她一眼。
楚朱秀红唇微张,她眼神空白,好半天,生涩道:“潼潼,不要开玩笑。”
“妈妈只、只是觉得小植和娅娅挺合适的。”
黎潼微笑。
她不关注程植现在的表情如何,那和她没多大关系。
她目光所及之处,黎娅难堪到默默流泪,不忘卑微期盼着母亲的话术能让程植回心转意。
楚朱秀被她一句话说得魂都没了。
她急忙道:“我没这个意思,小植,伯母真的觉得你们俩青梅竹马,如果在一起挺合适的——”
程植终于能大大方方开口:“伯母,我现在没有恋爱的打算。”
黎潼嗤笑。
她垂着眼皮,无聊到开始玩手机,随意道:“妈,少做点不合你身份的事。”
“别做老鸨,将女儿挂出去卖。”
楚朱秀张了张口,一句话都吭不出。
她被她这刺人话语伤得面红耳赤。
匆匆离去时,楚朱秀仓促关上门,不敢再看程植。
程植适时说自己有事要离开。
病房里,剩下黎潼和黎娅两人。
病床上的黎娅流着眼泪,空茫茫望着医院天花板。
黎潼冷眼旁观她这副作态,漠然道:“人都走了,做给谁看?”
黎娅恨恨地道:“给我滚出去!”
楚朱秀的“推销女儿”计划被黎潼打断,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委屈涌没喉咙,哭腔浓重:“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黎潼坦诚极了:“是啊,我就是看不得你好。”
“你不也一样吗?”
林家和黎家的基因本就在一条起跑线上。
黎潼的血液里流淌着重来一世的恶劣与冷漠,她坏心眼,她讨厌黎家,讨厌上辈子将她拉入死亡深渊的所有人。
黎娅呜咽着,呢喃着她听不清的话。
黎潼冷冷地打量她,末了,居高临下开口——她知道黎娅绝对听不进去,习惯轻松、走惯捷径的人,再来一次,生不如死。
“你还有机会重来,退学复读。”
黎娅只觉得她是在嘲笑她要因这伤腿退学。
她愤怒说:“滚出去!”
黎潼看她无能狂怒。
看够热闹,她心满意足,离开病房。
程植在医院走廊等了许久。他看到她,眼神一亮,上前几步,轻声开口:“黎潼,谢谢你替我解围。”
他不善言辞,绞尽脑汁,斟酌字句。
看到她后,原本计划说的长篇大论,瞬间忘却。
“刚才你说话的样子真的很酷。”
黎潼瞥见他耳廓、脖颈浮起的淡色绯红。
上辈子曾给她带来过思慕情愫的年轻人,再见时,心如止水。
她对他曾说过的“丑人多作怪”“你怎么比得上黎娅”记忆犹新,恶意昭然毫不掩饰,让她长久质疑自己。
当然,和黎家人相比,程植的恶心程度尚算低级。
前世的爱慕之情,内核不过是黎潼对知识的仰慕憧憬。
当她知道黎娅的竹马在国外读书,拥有金光闪闪的海本头衔,将来还要继续深造……
上辈子的黎潼太过天真,太过容易爱上别人,她轻而易举地踏进年少慕艾的深坑,直到后来,被言语伤害,幡然醒悟。
程植忐忑道:“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她上下打量他,眼神并不客气。
蓦地,程植觉得自己被这清醒且冷淡的目光物化成一个摆在商品柜中的东西。
被估算、被评判、被衡量。
程植喉结滚动,紧张不安。
末了,他听到她开口,心沉入底端。
黎潼兴致寥寥,嗤笑一声。
“没这必要。”
第50章
程植的父亲决定不和黎家合作商业项目, 这并非偶然事件。
淮市段家结束上个合作项目后,迅速收尾,而后亲自拒绝负责人黎漴抛出的橄榄枝。
段暄山:“我对这个项目的专业度了解不高。”
“其中利害, 需要专业人士详细解说。目前,我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件事。”
清冷声线, 淬着专注, 态度鲜明。
“我认为你还是另寻他人比较合适。”
黎漴没有再说。
电话末尾, 他只多问一句:“潼潼和段先生关系还好吗?”
段暄山平静开口,冷淡回答。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段暄山拒绝与黎家合作的动因, 亦有程植父亲窥见的细节作祟。
当然, 更多的是他对黎氏企业当前状态的冷视与不看好。
商业敏锐度极高的段暄山,自细枝末节中洞悉黎家的破碎支离——一个家族想要发育、发展得茁壮良好,势必需要家族上下齐心协力, 为同一目标奋斗。
黎振伟长期出国, 回国后项目不便转权, 仍交给黎漴管理。
黎漴的状态早有不对。此前几次出差路过江市,段暄山发现这个小他几岁的青年眼下青黑,时常走神,疲色倍显。
此后,他从江市其他商业伙伴私下闲聊时,无意听见黎家逸闻, 恰与黎振伟、楚朱秀有关。
这对夫妻过去恩爱非常, 他们是典型的传统家庭模式,男主外女主内。
近期, 黎振伟因某些事在公开场合对着楚朱秀发火甩脸色。
极不符合这对夫妻往常塑造的“恩爱人设”。
寻找合适、稳定的商业伙伴时, 段暄山常常会将对方的家庭情况纳入考量——他偏向处事作风-优良,人品道德过关的合作者。
两家初次合作前, 黎家在外家风不错。再加上该项目风险低,收益高等诸多因素加成,正面积极地促成项目联合。
遗憾的是,签约不久,黎振伟出国将项目全数丢给儿子黎漴。紧随其后,便是黎漴状态异常。好在,该项目终究完美收官,带给他的困扰不多。
段暄山凝视报表,满意项目收益之余,平静地将黎家剔除未来合伙人的清单。
他不愿意涉入风险过大的合作项目。
特别是在发觉黎家现在处于看似完美无瑕,实则岌岌可危,即将步入离析分崩的境况之中。
思忖片刻,段暄山联系黎潼,友人间关切寻常的问候语结束。
他轻声道:“黎潼,我刚结束和你家公司的项目合作。”
前因后果,清晰吐出。
青年轻描淡写地略过江市商人们私下聊天的话题,着重于黎家现状:“我不确定你家里人有没有和你谈过公司的事——”
段暄山知道大部分豪门父母不会将公司事宜、家族产业等具体内容告知女儿。
电话那头的黎潼含混不清地哼了一声。
段暄山猜出她的意思,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他无声地笑了下,声色清冷,温吞缓语:“你家公司近期丢了几个项目合伙人。”
话完即止,聪明人都能听出他的意思。
段暄山从没在黎潼面前提起生意上的事。
他本能地压抑着自己作为年长她几岁、混迹社会多年的成年男性的一面,尽量保持着在年轻女孩面前的纯澈,将彼此的社交圈控制在毛绒绒的小动物身上。
异性相处时,年龄并不如老酒那般越老越醇香。
直至事情关乎黎潼将来家庭状况,可能会使她的生活受到影响。
段暄山斟酌言语,选择开口。
黎潼的回复简单:“我知道了。”
段暄山不掩关怀:“会影响到你吗?”
黎潼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知道我是这两年才回到黎家的吧?”
江市上流圈子中沸沸扬扬的“真假千金”豪门八卦,段暄山必定有所耳闻。
段暄山尚未作声。
黎潼语气轻松道:“他们的事和我没多大关系。好坏不管,我都无所谓。”
漂亮青年乌睫低垂,他听出黎潼对黎家的厌恶和反感。
他蓦地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贸然提及的举动惹人生厌。
他沉默得有点久。
黎潼有所察觉。
她失笑一瞬,立刻安抚他:“谢谢你的提醒。”
转而聊到下个话题,“猫猫们这几天乖吗?”
“过两天我要飞淮市,给你带点地方特产。”
段暄山受宠若惊。
他低声答好,电话挂断,波澜未平,凝神望向窗外雪景。
霜雪覆地,远处高松缀着皑皑雪色。风忽扫动,摇下大片雪团。
段暄山伸手开窗,呼吸着松雪交融的冷意。
直到鼻尖冻得微红,胸腔沉浮涌动的情绪被寒冷暂时抑制。
这才拨回窗户。
段暄山眸中含星,他已经开始期待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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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假期后,黎振伟和楚朱秀吵了一架。
两人争论的内容,无非是家中乱麻一团的现状。
黎振伟认为她作为母亲没将孩子教育好,是重大失职。
她反驳黎娅本性如此,与她无关。纵使她教育有问题,可为什么黎漴并不如此?同样教育下,没道理儿子、女儿品行不同!
楚朱秀内心深处蕴着巨大委屈,思量自己养育黎娅至今的生活,反省后,仍觉得问心无愧。
楚朱秀已经将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给到黎娅。
她尽职尽责,无愧家庭。
恩爱夫妻罕见的争锋相对,喧嚣沸腾过后,是彼此的心灰意冷。
楚朱秀负气来到娘家。
父母热情招待后,她钻进没结婚前自己住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小憩。
无意中,手机滑落到床底。
楚朱秀拧着眉头,下床翻找。老式木制床下有着几个陈旧的木箱,用锁牢牢扣着。
鬼使神差下,她搬出箱子,凭借记忆,在屋内犄角旮旯处找到她藏起的钥匙。
箱子里是一摞笔记本。
楚朱秀盘腿坐下,开始翻阅。
最上边是少女时期的心事,而后,是婚后生活记事。
怀黎漴时,她初为人母,恰逢黎振伟事业发展期,丈夫无从顾及到孕期妻子,常年奔波在外。
那段时间的日记本里,文字书尽委屈与烦躁。
后来,黎振伟事业稳定,她生下黎漴,找了个时间将日记本全数收拾回娘家,没让他窥见她在怀孕期间对他不承担丈夫责任的指责、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