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白飞鹭这身崭新仙服,是昨晚向他讨来的,这孩子乖得很,没有歪心思。
他活了千百岁,底下弟子一个小眼神、一点小动作,便能探出他们心底事。
当然,逆徒永远除外。
田桃愣了愣,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初次见面,仙尊竟如此明事理,紫云宗果然是仙门大派。
本想仙尊听后会发怒,为爱徒出气,将他们打包丢出紫云宗,好在不够倒霉。
现下仙尊已有决断,底下弟子不敢多言,随后偷瞄几眼江冷星,便三三两两散去了。
仙院中,恢复素日宁静。
田桃心情欢畅,拽过白飞鹭:“快谢谢仙尊。”
他这会不犟了,恭恭敬敬低头行礼:“谢谢仙尊。”
说完,他将目光移向角落中,那位一直沉默着的女子。
从见到兰风铃枯萎之际,祝卿卿唇角再没扬起过,哭红着双眼站在原地。
都怪他笨,又让她哭了。
白飞鹭缓缓走上前,为女子遮住吹来的风,放低声音,接下来的话只让她一人听见。
“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不问则采。”
“我的确不识兰风铃,更不知它们对你如此重要。”
“不过,我方才传音属下,他们说日照山存有兰风铃灵种。”
听到这里,祝卿卿眼中恢复一丝神采,才肯施舍给面前之人几分目光。
“你看。”
白飞鹭从怀中摸出一个乾坤袋,松了松口,骤然间,飘出如碎星一般的浅蓝灵光。
“所有的都在这,兰风铃的种子。”
祝卿卿低头看去,被捧起的乾坤袋中,满满当当,果真是兰风铃的幼种,约莫一千余颗。
此灵种长于凶险之境,格外珍贵。
白飞鹭没有直接将乾坤袋交出去,目光落在她湿润的眼睫上,又辗转到脸颊上的泪痕。
他轻轻说:“我知培育灵植不易,若你信我,我会让所有种子生根发芽。”
祝卿卿低着头,默默听他一席肺腑之言。
暗暗地想,她是丹修,培育灵植乃她分内之事,谁要他帮忙。
无功不受禄,想起信笺上的内容,难不成他要和她索求什么不成。
那兰风铃的种子,她再另寻便是。
至于那几只株被折坏的兰风铃,也不问他要什么赔偿,断了瓜葛才好。
祝卿卿抬头扫了他一眼,复看向别处:“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告知我。”
盯着她似被风吹红的脸,白飞鹭郑重其事:“等我。”
祝卿卿:“……”
谁会等他,尽说大话,灵种怎可能全发芽。
*
距离有点远,说话声也小。
田桃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二人说了些什么。
但看样子,白飞鹭没有再闯祸。
有人唤她:“小桃妖。”
“仙尊何事?”
“听说你与祝卿卿交好,把这交给她吧。”
紫云宗掌门召出一个灵匣,田桃双手接过,应允后打开一看,竟是三株长成的兰风铃。
白发尊者笑了笑:“本尊仅有这些了。”
祝卿卿冰雪聪明,是紫云宗极有天赋之人,连掌门都如此关心她,不愧是女主。
田桃合上灵匣:“好。”
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再次被叫住。
“小桃妖,你唤何名?”
“田桃。”
“田桃,甜桃,是个好名字,”尊者热情地看着她,“远来即是客,再多住些时日吧。”
如今这情况,田桃也不知该不该留,只能先答应下:“好的,仙尊。”
尊者满意一笑,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田桃姑娘初入紫云宗,对此地较为生疏,冷星,你就带她四处转转吧。”
田桃眨了眨眼,被吓了一跳。
这是要让江冷星给她当导游?
他愿意,她不愿意啊。
山间风景独好,佳境如画,风轻轻拂过时,只觉风月无边,是一处绝妙的自然风景区。
说实话,她也蛮想闲逛一下。
然而,要她和一座小型冰山走在一块,没有共同语言,气氛得僵成什么样子。
何况,鸣翠山一事她已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此刻,光是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二人走在一处的景象,只能用尬出天际来形容。
这也太为难她了。
拒绝,必须拒绝。
不过,明显有人更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正想说自己可以一个人逛的,但江冷星比她先开口。
少年眉眼低垂,嗓音淡然:“师尊,弟子亦不熟悉……”
亦不熟悉山中之景。
潜台词就是,他不去,别喊他。
可话未说完,掌门仙尊扭过身,将脸转向别处,留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背影。
仙尊:“多走走就熟悉了。”
一年也不回来几次,当然不熟悉紫云宗,只怕只认得离山的路。
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就是些冷冰冰拒绝的话,着实会气人。
今日,就得治治他。
少年不好再次推脱:“……弟子遵命。”
仙尊柔中带刚,连江冷星都拒绝不了,田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早逛早完事。
她挤出一个笑容:“有劳江师兄。”
第007章 散步
仙道上视野开阔,隔岸青山一碧无际,浅浅漂浮着云雾。
在仙尊微笑注视下,田桃踏上了青石板路,江冷星走在前面,二人一米之距,以面前这条仙道为起点,开始散步。
很明显,江冷星一点也不乐意。
他极少表露情绪,尤其面对师尊,最多冷淡点,不会多说什么。
可田桃知道,他就是不耐烦了。
那随风扬起的长发,一翘一翘的,抚在干净修长的身上,像是他心底冒出的小火苗。
明面上是闲逛,他却自顾自地一路向前走,也不看看身后之人是否追上,这和交差无异。
干巴巴的,一点乐趣也没有。
田桃心里数着,大概走出多少步江冷星会把她赶走。
毕竟他骨子里,就不是那种乖乖听话之人。
果然,大约只走了三十米。
他倏然放缓脚步,田桃没有准备,一个急刹车,差点磕在他背上。
田桃明白他意思,扭头瞄了一眼,向他传递信息:“江师兄,仙尊在后面看着呢。”
“不信,你自己看看。”
少年身形一顿,只好继续往前走,走出半步后,他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
目光掠过粉衣少女,沿着笔直宽阔的仙道望去,路的尽头,果然站着一位白衣尊者。
师尊站在仙道正中,目光落在二人身上,透过薄薄的云气,隐约能瞥见其脸上的笑意。
少年收敛目光,只好接着朝前走。
另一端,紫云宗仙尊心中舒畅,就猜到这小徒儿会半路溜走,好在他把人堵了回去。
过了会,他敛起笑意,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担忧之色。
命中有劫,走不了无情道。
日子太苦,就该尝些甜的。
在这种“监视”之下,二人只能勉为其难延续散步任务。
田桃仰起脸,四周瞄了瞄。
浮岚暖翠,远山近树,绝景轮流映入眼帘,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
江冷星往那一站,白衣黑发,柔软的发丝被风吹起,就如画中谪仙一般。
可是,二人半点也没闲情雅致,倒像是在赶路,和风景格格不入。
好似被强行扔进画框中一样。
不和谐,不统一。
约莫又走了二十米。
江冷星步伐变缓,田桃秒懂,又扭头瞄了一眼,汇报情报。
“江师兄,仙尊他还没走呢。”
江冷星:“……”
仙道冗长,前半段约一百米,后半段弯弯曲曲,绕了三百多米,要走到尽头,要点时间。
空气像充满碎冰,寂静中带点冷。
江冷星目光落在眼前的路上,步伐不紧不慢,对周围景色兴致缺缺。
对于不期待这次闲逛之人来说,再绝美风景也觉着乏味。
田桃三番五次想搭话,都编不出话茬,张了张口,索性闭上了嘴。
面对江冷星,话痨都憋不出一句话。
田桃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慢悠悠地看向四周,和他一起相处太遭罪,必须找点乐子弥补一下。
无视前面这个人的话,就当在山间游赏,若余光瞥见他减速,她便重复同一句话。
“江师兄,仙尊他还没走呢。”
山风吹来,清清爽爽。
田桃心情逐渐舒展开来,闷闷的情绪被风景治愈,狠狠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大概在她重复了十遍那句话之后,江冷星的耐心受到了挑战。
雪隐峰安静多了。
孤峰壁立,了无人烟,飞雪簌簌落下,地上留下一丝痕迹,也会被快速掩去。
因而,他一点也不习惯这样,身旁有人靠近,哪怕她极少出声,都会让人觉得吵闹。
江冷星稍稍停住脚步,少女清甜的声音,十分熟络地伴风吹来。
“江师兄,仙尊他还没走呢。”
江冷星:“……”
师尊他老人家,有那闲情一直盯着人走路?
田桃丝毫没发觉不对劲。
悄然间,少年再次转过身来,这回田桃刹车失灵,直直跌向他怀中。
差一丝要扑进寒气十足的胸膛之际,一把剑柄稳稳抵在她额头上,在二人之间支开一点缝隙。
嗒的一声,传来一点痛意。
她的脸随之昂起,对上他的眼睛。
身后满目青山,皆沦为背景,少年的脸近在咫尺,如无暇白玉,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他目若幽泉,眼底闪着冷光,稍稍皱一皱眉,似夜风吹过,起了一圈涟漪。
呃,田桃从他眼中品出了嫌弃。
短短一瞬,少年移开目光,掀起眼睫远远望了一眼。
辽阔仙道上,空空荡荡,除了几缕轻雾,半个人影也没有。
师尊早就不在那站着了。
江冷星一时无言,知晓她一直在糊弄人,却拿不出证据。
从他不悦的眼神中,田桃大概猜到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她咽了下口水,不敢乱动。
糊弄了他,不会拿剑砍自己吧。
没有意料之中的怒火,江冷星低头盯着她:“别跟着我。”
说完,他抽回玉剑,又指了指旁边一条小道:“那有路。”
前面不远处,有条岔路口,往两个不同方向蔓延而去。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要把万事万物撇开的冷淡。
这样的人,难怪独来独往。
田桃:“哦。”
她揉了揉额头,扫了眼他指的路,抬脚就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谁乐意跟在他身后,这回路是她先选的,可不能再赖到她身上。
江冷星看着走远的背影:“……”
*
二人分别后,田桃像从某种酷刑中解救出来,浑身舒爽。
此刻走的这条道,不是江冷星指的那条,是她瞎选的,就想逆他的意而已。
顺着小道走出一段距离,拐了个弯,回头一看,江冷星已经没影了。
看来,他并非也要走此路。
也好,免得二人再碰见。
小道九曲十八弯,延伸至远处,仿佛没有尽头。
反正都是紫云宗的地盘,她没有太多顾虑,沿着路径一路走去。
路两侧多是些灌木丛,各色花朵点缀之中,零零散散,蝴蝶不时从里面飞出。
再往远看去,丛林上堆积着山石,数米之高,表面嶙峋,留下岁月的痕迹。
透过山石缝隙,茫茫雾气中,偶尔能看见一些亭台,或者仙院之类的。
田桃一路看一路走,不记得走出多少距离。
又拐了个大弯之后,山雾越来越浓,路越走越窄,她逐渐感觉到不对劲。
周围像一片原始森林,没有开垦过的痕迹,人迹罕至,十分偏僻,到处都是荒草。
这样走下去,是回不了住所的。
田桃霎时兴致减半,调转方向,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等她转过身去之时,四周都是岔路口,迷迷糊糊间,她找不着路了。
她是个没有方向感的路痴,根本不记得来时的路……
趁着天色尚早,必须赶紧回去。
她扫了眼这几条岔路,随即挑了条顺眼的飞速往回走。
估摸走了一半距离,密林间透过一束光,雾气慢慢淡去,似乎找到出口了。
她加快速度,立即走到了光源之下,抬眼一看,然后愣住了。
再往前走,就没路了啊。
面前是陡壁悬崖,稀薄的云气下,幽谷深不见底,野鸟的叫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树藤密密麻麻缠绕,从远处看,根本分辨不出来这是条绝路。
峭壁边缘没有护栏,若是摔下去,她定是粉身碎骨。
什么鬼地方。
田桃后退几步,准备再次往回走。
她有点后悔,当初就该走江冷星指的那条路。
然而,地上藤蔓缠绕,她一个没注意,被狠狠绊了一跤,重心不稳下,径直往悬崖边摔去。
可怕,她不会飞啊。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惊讶声:“啊?”
下一瞬,手腕被只大掌紧紧捉住,对方猛地用力,将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
田桃转过身去,瞥见一抹青色身影,那人似乎原本正坐在一根矮枝上,怀中抱着一个竹篓。
见她往悬崖下摔去,故而慌乱之中,从树上伸出手将她拉住。
在这么一拉一拽之下,二人双双在草丛上滚了几圈。
好在没摔疼,田桃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仍躺在地上之人。
那人一身粗布青衣,银线绣着几片竹叶,十分朴素,袖口束紧,撑在地上的十指,白皙修长。
田桃:“谢谢你。”
青衣修士闻声抬头,穿过细密叶茎,看了过来:“举手之劳。”
声音温润,简单四字,带着一丝暖意。
他从草丛中起身,刚刚跌落时,袖口下沿被叶刺划开一道口子,手腕上赫然出现一条血痕。
伤痕突兀地出现在白净皮肤上,血珠滴滴落下,掉在身下的叶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