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不是俗物。
江冷星霎时一惊,转头想和她说话,上唇不小心擦过柔软的耳廓,但没时间害羞。
他简短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净心镜。”
田桃坐直了身子,又瞅了两下那个灵器,表面模糊,怎么看都不像一面镜子。
她瞪大两眼:“没看错吧。”
兜兜转转找了这么久的东西,居然被藏在这奇妙之处,要不是金豹主动掏出来,还真找不到。
江冷星:“没错,净心镜就是这样。”
既然没错,就动手吧。
田桃在他耳边嘀咕道:“你来抢,还是我来抢?”
第068章 镜子
稀碎的气息灌入耳中, 独属于她的甜香萦绕呼吸间,江冷星向后偏了偏。
她不是想着明抢就是暗偷,他再次小声提醒道:“是借。”
田桃在板凳上坐端正, 她自然晓得能借到是最优解,可人家金豹也说了,这是他的宝贝。
宝贝哪有轻易外借的。
但目前情况, 偷和抢也不太现实。
她歪着头,盯着斑驳的镜面:“大豹兄,你这宝贝真是非同凡响。”
金豹手一捞,将镜子平摆在桌子上:“此乃净心镜,上古神器之一。”
田桃拍了下大腿:“哎呀, 这可世间少有的灵物啊。”
她手指悄悄往前挪, 佯装好奇地抓起镜把, 照了照自己据说和墙一般厚的脸皮。
金豹任由她拿着镜子把玩, 眼神突然悲伤涌动,捶了一下桌子:“东西再好有啥用,都不如一条命值钱。”
桌面上的酒盏和果盘抖了三下, 吓得田桃立刻把镜子放回原处, 随后满上一杯酒。
她把酒盏往前推:“大哥小心气坏了身子。”
“小富桃,你可知这镜子由来?”
田桃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不知道,愿闻其详。”
金豹端起酒盏, 仰头饮尽, 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我还有两个弟弟, 银豹和铜豹。”
金银铜, 名字取得省事又有趣,一听就是一家人。
想到三只小豹子挤在一窝情景, 田桃笑了笑:“家里人多,热闹。”
接着又给他添酒。
“是啊,有他们在,家里从不清净,一天到晚闹腾腾的。”
回忆昔日温馨氛围,金豹粗糙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不过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是有几分威严,他们各个怕我,我吼一嗓子,都不敢开口了。”
田桃敲着桌面,一边思索如何插话借镜子,一边赞美道:“大哥威武,往那一站,谁敢不从。”
“非也。”
金豹摇了摇脑袋,语气无比自豪:“他们自幼比我聪慧,成年后比我强悍,他们肯听话,只因长兄如父,敬我罢了。”
一个金钱豹已经不好对付,再加两只更厉害的,岂不是插翅难逃了。
田桃警觉地环顾四周:“他们也在梵音谷吗?”
“死了。”
金豹音量减小,气势霎时弱了一截。
“抱歉,是我多嘴了。”
田桃拿起酒盏,自罚一杯。
嘶,这酒好辣。
尘封多年的往事一朝被提及,金豹像找到一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悲恸之情。
“我们仨自幼一起生活,睡同一张床,喝一样的湖水,三件衣服轮着穿,说好一起称霸一方,却一个个比我先走,丢下我孑然一身……呜呜呜。”
猛男落泪,粗犷的呜咽声中,夹杂着细腻的感情,无论外表如何强悍,内心总有一处是柔软的。
轻轻一触即,像拿走积木最底下的一块,整体会轰然一塌。
守在两边的小厮很懂事,在主人开口讲第一个字时,就隐身退下,隔绝出一个不被打扰的区域。
“别哭了。”
田桃从挎包中找出绣着小豹子的手帕,塞到长满茧的手中。
“谢谢。”
金豹声音略微哽咽,大掌捏起手帕一角,在湿润的眼眶周围擦拭。
他瞥见手帕上的图案时,不禁看得出神,那是一窝幼崽豹,正躺在草地上嬉戏。
“还有吗?”
田桃:“什么?”
金豹指着绣纹,食指在铜钱纹路上滑过:“类似图案的手帕。”
“我找找。”
田桃飞速埋头包里,拿起一沓手帕仔细翻找,很不巧,此类图案较少,他手中是唯一的一张。
她小心翼翼道:“没有了诶。”
金豹:“嗯,没事。”
手帕上沾了鼻涕和眼泪,他仔细叠好,收入了怀里,比对待净心镜还要谨慎。
他突然感慨道:“世间之物便是如此,稀少才会显得珍贵。”
说这话的模样,有几分书生气息,像是一言不合就写诗赋词的性格。
田桃扫过他脸上两条泪痕,安慰道:“大哥别难过,这不还有宝贝陪着你。”
她又手痒般,把净心镜拿了起来,就差偷偷摸摸塞进包里。
金豹又爱又恨:“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就是因为此物而亡。”
“啊?”
田桃动作一滞,又把镜子放下。
她决定,在听完故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金豹有意倾诉,她就洗耳恭听。
“我的两个弟弟,少时相亲相爱,谁料后来性格截然不同。”
“阿银性子软,信佛,身为一只花豹,素日竟不忍杀生。”
“阿铜年龄最小,却一身血性,整日喊打喊杀,一天不闹事就不安分。”
为了表明自己在认真倾听,田桃适时冒出几个字:“后来怎样了?”
“原本吵吵闹闹,日子就这样过去,可惜那年妖尊横空出世,一切都变了。”
“阿银主和派,他费尽心思找到净心镜,此处奔走,一心驱散妖族恶念。”
“可阿铜早已成为妖尊一党,不愿与人族交好,于是把净心镜抢夺走了。”
“为此兄弟反目,谁也不肯退让,之后在那场大战中交锋,全没了。”
“单单留我一个在梵音谷,白日为阿银点香,夜间举办阿铜最喜欢的篝火舞宴。”
“我对他们一碗水端平,他们怎么能如此狠心……”
几句话,讲述了两只小花豹简短的一生,对于自身哀伤,金豹未做过多渲染,但脸上表情早已出卖了他。
一双黄绿色的瞳仁中泪花闪烁。
田桃至此明了,难怪金豹会藏身梵音谷中避世,又是拜佛,又是玩乐,这一切都在缅怀自己的两位胞弟。
人不可貌相,妖亦如此。
初见他时,以为他是一方恶霸,凶狠残暴,逃避现实,只会寻欢问柳。
事实不然,粗莽外貌下,他只是一只渴望和亲人团聚的大花豹。
亲情的刀,令人潸然泪下。
金豹把叠好的手帕掏出来,擦拭眼泪:“小富桃,我觉得自己好倒霉,人生无法圆满,以后日子可咋活啊。”
“能活的。”
“没盼头了。”
“谁说没盼头,阿银信佛,阿铜爱玩乐,但是阿金喜欢写诗啊。”
田桃从包里掏出一本诗集,这也是她淘来的,当时觉得实惠,把一整个小书摊盘下,其中包括这本书封破旧的诗集。
但上面写着——《妖族上古诗集录》。
一件东西,夹杂上古二字,往往令人不明觉厉。
金豹眸光黯淡:“可我诗写得很烂,我知道,我不如两位弟弟优秀,若是他们在,本事定胜于我。”
田桃把诗集送到他怀里:“可你也说过,命最值钱,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真的吗?”
“当然,所有的倒霉事,都会在新的一天迎刃而解。”
她圆溜溜双瞳中充满坚定,表情一刻也不松动,在安慰人时自己不动摇,才能使对方信服。
金豹眉间的愁云逐渐散开,拿起诗集翻了两页,而后脸色突然一变。
“小富桃,多谢你今日所言。”
他将几颗灵石摆在桌子上,田桃以为他要赏赐自己,但还未来得及开心,又听见其开口。
“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惜,你居然是白飞鹭的人。”
皆知妖王白飞鹭主和,早与各大仙门结盟,不时派说客拜访梵音谷,企图拉拢他。
他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突然掉马,田桃吓了一跳:“大哥此话何意?”
金豹捏起一颗灵石,对准光源为她科普:“此乃你拍卖时上交的灵石,上面每一颗刻有白字,说明这是白飞鹭之物。
纵然灵石会在市场上流通,可绝不会一次性出现一百零一万颗,除非他把灵石库钥匙给了你。”
哇擦,这灵石竟写着名字。
证据确凿,逻辑也被捋顺,田桃都没有机会狡辩。
“好吧,我承认大哥分析得对,”她摸了摸颈部,缩起脖子,“但您大人有大量,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杀了我吧。”
“过去会,现在不会。”
“嗯?”
“我因胞弟之事避世,不想在任何一方做出选择,如今我已想明白。”
金豹将净心镜推给她:“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妖尊现世,整个妖族一片混沌,梵音谷又能安宁几时。”
随后又道:“你和小红妖跑这来,是为了这面镜子吧。”
田桃一惊一乍:“你怎么猜到的?”
他哼了一句:“你当我傻,你俩入谷时我就洞悉一切。”
这心思,山路十八弯,先哭再质疑,最后还把净心镜给了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将镜子收进挎包,田桃终于由衷夸奖道:“大哥,您这还不优秀,侦查能力一绝!”
金豹:“不聊这些了,喝酒喝酒!”
“好!”
田桃捧起酒盏,正要喝掉时,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少年终于有了动静,压住她的手臂。
“不能喝。”
梵音谷之酒特意为妖族酿造,若非经常饮酒,否则一杯就醉。
田桃:“人家给了梵音镜,喝几杯无妨。”
天知道她喝了酒又会闯出什么破事,江冷星只好抢过酒盏,替她喝下这杯。
有第一杯,就有第二杯。
直到酒壶空了后,田桃才摆摆手,说不能再喝了,否则她就扛不动人了。
是了,江冷星不胜酒力,脸上泛起潮红,唇上沾满清澈的酒渍,眼神似醉非醉。
其实不赖她,是金豹非拉着他灌酒,说今日高兴多喝几杯,小富桃是女孩子,所以让他替喝。
一切暂时归于平静。
净心镜到手,该离开梵音谷了。
金豹知晓事态严重性,没有挽留他们,只说有缘再见,一帆风顺。
任务完成,田桃十分惬意,但想到失去的一大兜子灵石,又觉得好亏。
她明里暗里表示盘缠不够,欲让金豹还她八成,但他假装听不懂,随随便便给了她一个发光的盒子,说是送别礼,不用客气。
唉,高手过招,她甘拜下风。
沿着铺满灵花的山路一直走,再拐过一个路口,就算离开梵音谷地界。
田桃边走边数着自己还剩多少灵石。
回想谷中短暂时日,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有篝火有舞会,最意想不到的是,她差点把纯洁少年嚯嚯了。
一阵凉风吹过,送来山野特有的甘冽,夹杂着丝丝酒意。
江冷星似乎极不喜欢这身红衣,灵力恢复后,他立刻穿回雪白的仙服,长发一丝不乱。
只是他醉酒后状态不佳,走路微微摇晃,身躯修长,宛如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树。
两人并排而走,双臂摩擦,田桃生怕他压过来,于是默默走得慢了一点。
但没料到,这人比她走得还慢,像是故意在等她一样,随后又恢复到并肩同行的状态。
田桃仰头看去,少年脸色绯红,像在白纸上涂上了胭脂,呼在头顶的气息也十分灼热,似乎十分难熬。
难不成,他喝的也是送春酒?
想起自己前一夜的躁动,和难以言喻的行为,她很能体会这种感受。
她张开双手,善良问了句:“要不,咱两抱一个?”
简单的拥抱,应当能缓解些许。
饮下太多酒,江冷星身体不适,可那并非送春酒,他更没有旁的想法。
但知晓小桃妖对他有所误会,且愿意与他相拥时,他竟不想去解释这一切。
反而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他上前一步,垂眸望着她,正想将人拥住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但令人不适的声音。
“阿桃。”
十里开外,站着一位青衣修士,他背着竹筐,正朝二人看过来,狭长的眼眸中盛满笑意。
竟是涂山尧。
田桃又惊又喜,想起身世悲惨的小散修,她立马改了态度,一时忘了答应和人拥抱之事,上前走了几步。
“你怎么在这?”
涂山尧并未回答她,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朝她走来,在一步之遥时,长臂一揽,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无视掉少年的冷眸,不管不顾诉说自己的思念,声音像过往的风一般温柔。
“阿桃,我好想你。”
第069章 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