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护法,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白飞鹭盯着桃核,想抢过来看看,但不敢,只好无力的说着这样一句话。
他亦是妖,明白那一击的杀伤力有多强,按照他此时能力,只怕是回天乏术。
失去之际,一个人的好将无限放大,每一件回忆,宛如割进心里的刀刃,让疼痛越发清晰。
泣音回荡在山涧旁,仿佛随水流涌入大海,辽阔海里每一滴水都涌动着伤怀。
除了水声,众人哀嚎无一回应。
嘈杂中,唯有一人格外淡然。
江冷星两指捏着桃核,目光凝在果核的纹路上,黑眸如水般沉静,却未泛起水雾。
除了怀中人咯血时,他眸底划过心疼,此外,脸上无一滴泪。
他表现太过平淡。
仿佛恶灵的猛烈攻击,只是将一个白桃果啃成桃核,而非是将小桃子害死了般。
此时此刻,陆师弟心底竟滋生出几丝怨气,好歹这二人同寝共眠一夜,感情匪浅。
可怎地,江师兄如此冷血。
浊心涯时,师兄克制自己,独饮寂寞,吃了闷醋后,又连夜去云起小筑接人,这份情愫难道是假的么。
在一派悲痛呜咽声中,少年长睫下的冷眸无比镇定,长指划过果核,指腹摩挲着深刻的纹路。
随后,他轻飘飘开口:“我能救她。”
简短四个字,振聋发聩,三道哭声立即被人按下静音键似的。
陆师弟如捉住一丝希望,激动且小心翼翼道:“真的吗?”
众人目光皆转向少年,心怀希冀,止住眼泪,屏气凝神,生怕声响太大会漏掉重要信息。
江冷星轻轻点头,应了个嗯字。
无论是变成一颗桃核,还是一株桃树,只要他活着,她就死不了。
得到肯定回答后,一行人心情跌宕起伏,喜极而泣,将泪水擦得一干二净。
陆师弟嘟嘟嚷嚷:“师兄,你干嘛不早说啊。”
祝卿卿立即附和:“是啊。”
这么要紧之事,师兄却在他们一个个眼睛哭肿成核桃,心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才悠悠开口,成心折磨人么。
江冷星:“……”
重拾好心情后,四人围在一起商议救桃之事。
原来,所谓的救活,就是将桃核埋进泥土中,用浇灌灵液,直到开花之日,便是大功告成。
过程不难,让桃核生根发芽,照顾长大即可。
此事宜早不宜迟,一个桃核熬成桃树,开花结果需要四到五年。
对于他们而言,时间不短。
所以早种桃核,小桃子就能早点回来,众人恨不得原地就种。
树要长得好,肥料不能少。
陆师弟一门心思扑在种桃树上,立即有了行动:“我去捡点牛粪饼。”
人间水田中,水牛粪便堆砌之处,土壤肥沃,绿草如茵,此物对植物成长大有裨益。
祝卿卿正在乾坤袋中搜寻养植灵丹,闻言,连忙摇头:“可是,小桃子说不要农家肥……”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个白桃身,身上散着果香,自然忍不了那些。
在桃树长成过程,所用之物,会在树体中沉淀,将来小桃子化成人形后,怕是要哭。
陆师弟并不这么认为:“祝师姐,桃师妹她不懂,我们怎能由着她胡来。”
尊重个人意愿固然可以,可桃命关天,只要桃师妹能健健康康活过来,喂点肥料不是大事。
他搬出一套自创格言:“良药苦口利于病,那牛粪难闻利于命啊。”
白飞鹭一惊:“啊?”
小桃妖的命,居然与牛粪有关。
祝卿卿沉默了,日积月累下,若是真用此浇灌,那小桃子岂不是成了小臭桃。
陆师弟看穿众人想法,解释道:“若是长成后臭臭的,洗一洗不就好了。”
他补充道:“再说了,我们会因为桃师妹臭,就不认她了么。”
这一番精辟发言,愣是将祝卿卿说服了,倒不是嫌弃小桃子臭,是怕届时人回来后,心里不舒坦。
但转念一想,桃树四到五年成长期,时间跨度太长,恐怕小桃子记忆随之流逝。
万一回来,不认识他们了,那该怎么办。
不如听陆师弟的,施加肥料,可长得快些,若小桃子问起来,只好违心撒个善意的谎言了。
祝卿卿同意:“陆师弟所言极是,哪怕结出的白桃味道很怪,我们都不会嫌弃小桃子的。”
众人一拍即合,做下此决定。
白飞鹭在一旁默默听,本着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想法,手指一抓,三个大麻袋召唤出来。
他将麻袋分出去:“一人一个,我们去捡吧。”
只要能利于桃树生长,管它牛粪还是马粪,能捡多少是多少,若是人手不够,就让日照山的小妖怪也去捡。
在三人就要动身之际,江冷星用手帕裹住桃核,放入怀中,拿过一旁的剑,缓缓起身。
“她被恶灵所伤,寻常方法种不活,需埋在灵力浑厚之处,无需施加……肥料。”
虽变成桃核,可她是开过灵智的桃妖,凡间种植方式可做参考,但具体情况需做改变。
且妖元碎裂,应先用法术修补,再给予灵力灌溉,使其在短时间内化为人形。
陆师弟脑袋飞速思考,出谋划策:“埋在紫云宗吧?”
紫云山上灵气缭绕,土壤适宜桃树生存,他们能随时照料,又有众修士看护,此地再适合不过。
“不去紫云宗,”江冷星直截了当,“我带她回雪隐峰。”
三人惊讶:“啊?”
陆师弟暗自抗拒这个决定。
雪隐峰乃雪山,日光稀少,大雪纷飞,寻常植物难以存活之地。
桃树喜暖,若种在那……鬼地方,桃核只怕会枯萎更快。
更重要的是,雪隐峰是江师兄的地盘,他不允许旁人入内,中途若想见桃师妹,怕是有点难度。
江冷星不擅长解释,可和这群人待久了,也啰嗦起来:“我用灵力养她,在雪隐峰最佳。”
他乃冰属性法术,方圆千百里,冰灵气最浓郁之处,就是在雪隐峰。
目前除江师兄外,其余人没有妙计救小桃子,而且打又打不赢他,也没他有能耐。
三人合计一番,点头赞同。
祝卿卿望向他的胸口:“师兄,小桃子何时能回来?”
“长则三个月。”
少年刚一开口,忽地邪力涌动,晴天朗朗的飞天涧,登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
他顿了顿,一双黑眸瞥向高空,
墨云遮天,仿佛被风撕扯般,极速向四周蔓延扩散,东南两个方位,已慢慢被邪灵覆盖。
白日,以肉眼可见速度轮转成黄昏。
“短则三日,毕竟——”一丝寒光聚集在眼底,少年眸中杀意涌动,“不能让它活太久。”
溪水倒影着的蓝天,登时如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死气沉沉。
辽阔暗幕中,骤然浮现一道诡异咒印,巨型骷颅头闪烁天边,浮起黑金色光边。
其中两个空洞的眼窝,黑漆漆一团,深不见底,惊悚骇人,如鬼眼监视整片大陆。
白飞鹭脸色一沉:“这是……妖尊?”
江冷星:“嗯。”
它现身了。
这第一把刀子,刺向了小桃妖。
它如此善于愚弄人,要么深藏不露,要么便是一击刺中他的软肋。
实在是,好的很。
它太知道他在乎什么了,明知是它的诡计,他只能如以往般,步步入陷阱。
“你们先去回紫云宗,和师尊禀明近日之事,再依计行事。”
江冷星长指握紧引玉剑,准备启程回去:“我回雪隐峰,待养好她,自会与你们汇合。”
待大仇得报,让一切明朗。
陆师弟望着即将走远的少年,心里惴惴不安,一日之间发生太多事,他难以接受这一切。
他想要说很多,最后只是指了指少年怀里:“师兄,挑个风水好点的地方。”
江冷星:“好。”
他不懂照顾人,但养一棵桃树应该不难。
第092章 望桃
江冷星一人一剑一桃核, 回到雪隐峰。
雪峰耸立群山万壑中,独占鳌头,凌驾于众山之上, 如一座广寒仙宫,高处不胜寒。
雪飘如絮,终日不绝, 绝壁处的松柏、草木色的屋舍皆覆上厚雪,掩藏住原本的苍翠。
远处近处,如烟似雾,白茫茫一片,找不出一丝新鲜的色彩。
少年敛起眸光, 低着头, 从怀里拿出叠好的素帕, 展开后, 一枚果核乖乖躺在上边。
他两指捏起桃核,映着雪光细看。
栗色的表面涂上一点桃红的胭脂色,扁硬且狭长, 并不特别。
就是一颗普通桃核, 普通到他观察一刻,就能记清果核上,每一条纹路的走向。
就如与她待上数日,能摸清她的喜怒哀乐。
换做平日, 他若盯着她瞧, 哪怕只是多望上一眼, 她便会歪着脑袋, 双眸瞪过来。
然后,再说上一两句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的话, 比如:看我干嘛?
若是在此之前对她好点,她可能还会多加一句:是不是喜欢我?
又比如,某日她若是有意不理人,必定是那人惹怒过她,也许不是近日,但总之有一日惹她不开心了。
她疼了便哭,饿了就愁,困了倒头就睡,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透她的心事。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桃妖,她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可是,越是如此,越需慎言。
无论说什么,她会本能产生信任。
这样的她,好也不好,偶尔笨到气人。
可偏偏是这般的存在,如桃核的纹路般,一笔一划雕刻在心间。
他将心藏起,裂缝却日益加深,爬满引玉剑的剑身。
桃核不可能会无纹路,譬如此时的他,亦无法抹去沉剑上的裂纹,只能让其刻得慢些。
雪隐峰地域宽阔,容纳一株桃树绰绰有余,少年眸光一扫,视线落在东南一角,那是灵气最为充沛之地。
他抽出长剑,剑刃划了两道,白光闪烁间,飞雪散开,显现一圈漆黑的土壤。
将桃核埋入后,两根长指凝出光絮,随后一点,灵光立即注入松软泥里。
灵力灌溉下,桃核生长速度惊人。
顷刻间,一株幼芽破土而出,日复一日,雪隐峰初次有了别样的色彩。
尽管只是一寸渺小的嫩绿色,却让人眼前一亮,是整片雪地里最新鲜的颜色。
少年眼底映着两抹新绿,他默念口诀,浑身各处灵力汇聚一处,钻入新发的幼根中。
三日之内,想让桃核发芽抽枝开花,唯有用此方式。
随着灵气滋养,桃树幼芽以极快速度成长,刹那间,分化出桃枝,长出翠色枝叶。
大风卷着飞雪刮过,飘飘摇摇的幼苗蓦地长出粗壮的树干,红褐的桃枝之上,桃叶又细又长。
叶片苦涩的气息随之飘来,时浓时淡,一派春日盛景闯入视野。
仿佛人间三月降临雪山。
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自少年掌心扩散,桃树从如引玉剑一般高,长到十数尺。
他仰起头,望着向上生长的枝丫,满树的绿叶片片浮现眼底,漆黑的眼底仿佛缓缓灌入生机。
眸中的清冷随之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柔意。
当桃树趋向于长出花苞之际,树下,本就无暇的面容,又苍白两分。
然而,一片向好之时,满树的桃花苞迟迟未开放。
纵使注入再多灵力,桃树未有丝毫变化,一切似乎戛然而止。
少年止住动作,走到桃树底下,伸手再次探查,倏地,眼底划过一丝震惊。
原来——
她震碎的不止是妖元,竟连妖魂都有了裂缝。
可养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日积月累,取灵力、精魄融合养护。
一来二去,大概需要六年时间,也可能更久。
幸而,不算太大的事。
他能救她。
少年沉吟几许,随即划破食指,双手结印,血迹牵引着阵法,隔空浮现出一个六芒星法印。
兴许是短时期内,消耗太对灵力缘故,他结印多次失败,倚着桃树沉沉喘气。
第十三次结印,终于成功。
一缕耀白的流光,慢慢从他心口抽出,每抽出一寸,俊美的眉眼间,痛意便深一分。
宛如从心脏中剜肉。
猩红的六芒星中,流絮上下缠绕,如交织的丝线,缠了一圈又一圈,两者牢牢绑在一起。
“入。”
一道低哑的声响在桃树下。
音落,六芒星涌入花苞中。
少年薄唇上的血色褪去,眼底却有了一丝笑意,他抽干了力气般,单膝点地,宗服上的紫云绣纹瞬间染上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