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夜风卷土重来,片片枯叶飘落至已空无一人的庭院。
第19章 掉马进行时19
次日清晨。
师琳早早起来准备好一切事宜。
确认玄洺有空之后,她把一封信和一个小木盒交给他,委托他马上送到悦来客栈的玄字号房,到了那儿敲门三声便能推门进去,把信封放在桌上即可。
随后,她把一沓票据塞进他手心里,告诉他放完信后就赶去东市的泰丰钱庄,把银票交给该店掌柜,全数转到一个叫屠虎的人名下。
嘱咐完这些,师琳对着疑惑的玄洺一脸郑重:“我这朋友脾气古怪,不喜见生人,你做这些的时候务必戴个帷帽,我知道这样会很麻烦你,但她或许能救我一命。”
玄洺一听此事性命攸关,立刻言之凿凿的保证:“师琳姑娘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他接了信就赶忙离去,师琳望着他匆匆的背影,心中涌起了希望。
那木盒里是灼心散的分装瓶,信是给隐门的委托函,放信和转账是联络隐门的方法之一,让玄洺遮住面容是防止钟离庄受牵连。
事关皇裔,放眼天下,也就只有认钱不认人的隐门敢接这个任务。
启王府固若金汤,而且她在信中限定了两日左右的期限,一般杀手根本无法完成。舒樱已经被派去执行刺杀银面侠的任务,她指定九儿为特定人选。
九儿心智仅有十岁,不过业务能力和舒樱差不多,除了价格贵没有别的毛病,她的积蓄由此花了十之七八。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在一封信里临摹了好几个人的笔迹,担心信件发生意外,文字还打乱了排序,跟藏头诗差不多,是委托信中常见的排列方式,一般人就算拆了信,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但这样还不够。
师琳坐回书案前,奋笔疾书,用隐门的文字写信给门中唯一一个知道她现状的人。
她想让身在隐门的舒樱留意这件事的进度,倘若她的委托出了什么纰漏,万一九儿不能如她所愿接下这个任务,她就请求舒樱帮忙,暂时搁下银面侠的任务,想办法在门主那里接下她这单。
比起杀人,这个任务的难度低了一级,以舒樱的本领,全身而退并不难,况且她有女主光环,不会有性命之忧。
写好信,师琳掏出贴身匕首,锋利的刃面先是在手帕上割出布条,随后在自己左食指上划了条小口子,把血珠往布条上抹。
她跟彩繁要了一只常往西飞的信鸽,把信塞进信桶里,再系上布条,放飞信鸽。
白隼小拾认得她血液的味道,只要鸽子如常飞向西,小拾会截下鸽子带回去给舒樱。原著里,容王就是用了这个办法主动联系舒樱,从而开始跟她飞书传情,现在被她借用来求救。
做完这些琐事,师琳头晕眼花,气喘如牛,随时都可能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她连忙摸回床边,伏在松软的锦被上休息。
心脏在抽痛,一阵疼过一阵,呼吸之间尤为剧烈。
身体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她心中却感到无比畅快,虽说还不知晓结果是好是坏,但为了自救她已经竭尽所能,好歹觅得一线生机。
接下来只需静候消息了,她心神松懈,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
师琳再次醒来的时候,窗户外残阳如血,即将日落西山。
彩繁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很快就发现她醒了,惊喜地道:“师琳姑娘您终于醒了!您昏迷了整整大半日,夫人和佘大夫可担心您了!要不是少主早早出去采买药材,肯定会和他们一起守着您几个时辰呢!”
师琳被她扶起来,软绵绵地靠着床头,虚弱地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对了,玄洺回来了吗?”
彩繁在热水盆里浸毛巾,边挤干水份,边回答:“午时就回来了,听说您未醒,就跑去找少主了,说是也要尽一份力寻药。”
她泡的药澡所需药材量大,辛晴和佘三刀还会根据药效对药方稍作改良,因此每天用到的药材都不一样,钟离靖日日亲手去采办。
师琳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一方面心喜他事必躬亲的关照,一方面担忧他是否会过于劳累。
“灶上一直热着膳食,师琳姑娘睡了这么久定是饿了,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您端来。”
听她这么一说,师琳后知后觉的发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可却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浅笑着对她点头:“多谢,劳烦姐姐了。”
“夫人说要待您如上宾,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姑娘客气了。”
彩繁接回毛巾,端着水盆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跳出了门。
师琳有点疑惑,总觉得彩繁比以前热情了不少,之前最多端水进来放好,可不会像今天这样细致的替她拧毛巾。
左右也是干等,她捂着从早上抽痛到现在的胸口,艰难地下床,慢步挪到梳妆镜。
镜中的女子花容月色,只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任她怎么涂脂抹粉都无济于事,就像晚春里一朵花期正好的芍药,已经离了枝头,即使给再多的水分和光照也于事无补。
仅仅过了两天而已,她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差了。
该庆幸钟离靖不在的,她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衰败的样子。
师琳抿了抿唇,不忍再看,转身往屏风外走去。
刚在桌边坐定,彩繁领着几个丫头风风火火地端菜进门。
望着比之前丰盛不少的一桌药膳,她呆了一呆,虽说每一碟装的都是一人食的份量,不过菜品也太多了,连粥都是冰糖血燕粥。
彩繁舀了一小碗汤,笑说:“师琳姑娘,您尝尝红参鸡子汤,夫人说这汤补气养血,是厨房特意为您做的。”
师琳握着汤匙受宠若惊。
看来她的第六感很准确,彩繁确实比之前待她热情了。
再结合彩繁不久前说过在她昏迷的期间里,辛晴在床边守了几个时辰的行为来看,自从她自报家门、并被认为是钟离靖的救命恩人后,她在庄里的待遇提高了。
这些变化八成也在钟离靖的预料之中。
从她进入别庄起,他就日日为她外出奔波,时间一长,他娘不满是一定的,毕竟从小宠到大的儿子都没对亲娘那么上心,到时候他外出就没那么自由了。
现在不一样了,她对他有救命之恩,钟离庄上下无不感恩戴德,他在药材上亲力亲为合情合理,他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外出,方便化身成银面侠做事。
他这个人走一步想十步,哪天不做大侠了可以改为进军围棋圈,想来会是一位炙手可热的棋手。
师琳心下决定以后绝不跟他对弈,手上的筷子没有停,口中不断咽下尝不出具体味道的饭菜。
她不想变成前世那样瘦骨嶙峋的样子,更不想钟离靖看到她清减的身子而担心,所以味如嚼蜡也要使劲吃下去。
吃完饭,紧接着补上白日的药浴。
明明白日昏睡了许久,她坐在浴桶里仍然昏昏欲睡。过了不知多久,隐约听到门外钟离靖过来找她的动静,他听彩繁说她在泡澡,赶忙结结巴巴的告辞,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药水换了两次,直到亥正时分,彩繁才掐着时间提醒她到时间了。
师琳越泡身子越热,头重脚轻,胸闷气短。
她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在回床的路上,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和破庙那夜的疼痛一致,可按照日子来看,她明天才会毒发,又比预期提前了。
她还未作出反应,又一阵排山倒海之势的痛楚袭来,疼痛之下,她无力地跌坐在地,嘴里不自觉地发出细碎的呻'吟。
彩繁连忙大步进门,扶起她急声问:“师琳姑娘!您怎么了?”
师琳缓过一波如潮的痛楚,抖着声音解释:“我毒发了。”
彩繁连忙高呼两个粗使丫头进院,差使一个前去通知主子们,唤另一个帮忙扶她上床。
师琳紧咬下唇,第二次毒发的症状显然比第一次的时候要猛烈,心脏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又热又疼,痛感逐渐蔓延全身。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忍受着一浪比一浪高的痛楚。
彩繁等人见她热得发汗,帮她把被子和枕头撤走,随后束手无策,只能站着干着急。
“师琳姑娘!师琳姑娘我来了!”
钟离靖是第一个赶的,冲进门后把手中的纸扇丢给彩繁,箭步到她床前。
师琳尚有理智,不想让他看到这么憔悴和狼狈的自己,艰难地背过身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出去……嗬啊!”
此前还能勉强忍着,一开口就禁不住溢出一声痛吟。
他哪里肯,耍无赖的讨价还价:“我不过去,就站在这儿可以吧?你再坚持一下,我娘很快就到了。”
话音刚落,玄洺在门外高声喊:“少主!夫人来了!”
钟离靖松了一口气,转头安慰她:“我娘来了,你撑住啊!”
师琳满头汗,察觉到疼痛又升高了一个等级,顾不上搭理他,弓着身体默默忍受。
辛晴和佘三刀前后脚赶到,二人号完脉,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叹息出声。
钟离靖忙问:“如何?可有法子?”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我走了。”佘三刀大步离去,回去继续研究灼心散的毒性。
钟离靖看向他娘,没有说话,一双圆碌碌的眼眸满是焦急和无措,可怜兮兮的样子,形同迷了路的可怜幼鹿。
辛晴被他眼巴巴望得心都要化了,换作平常定然对他有求必应,只是当下她也无计可施。
她摇头道:“我们帮不上忙,只能看个人造化了。”很多中过灼心散的人就没能撑过第二次毒发。
他们的话自然也传到了师琳的耳中,她紧紧咬着牙关,汗水和泪水不断淌下。
好痛,一时像数千根针同时扎入心口,把心脏刺成千疮百孔;一时又像烈火焚烧,全身又辣又疼,简直痛不欲生。
“唔……嗬……”她喉咙深处发出难耐的气音。
辛晴是医者,又生过两个孩子,知道她在承受着比生孩子等同、甚至比之还要疼的痛苦,说是摧心剖肝都不为过,实在是不忍听下去了。
她转身,拉着儿子的小臂,没拉动。
“娘,你先走吧,”钟离靖推开她的手,直视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目光坚定,“我要陪着她。”
他的神态从未这么认真过,辛晴心中一震,旋即带着所有人默默出去,亲手合上房门。
师琳意识开始模糊,呻'吟弱下去,已经管不了他要干什么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咬断舌头,拳头紧握塞进嘴里堵着。
但鼻子依然难受得轻哼出声,凄入肝脾。
他深吸一口气,蹬掉鞋子,翻身上床。
第20章 掉马进行时20
灼心散名副其实的灼心。
炙热与灼痛从胸口处向全身延伸, 五脏六腑仿佛在翻江倒海,每当她觉得此时此刻的疼痛已经是顶峰,下一刻更剧烈的阵痛刷新了她对“最痛”的认知。
师琳知道钟离靖还在,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不雅的一面,倔强的始终背对着他, 拼命蜷缩着身子忍受。
颊边的碎发湿漉漉地贴着脸,如瀑长发凌乱的披散着,包裹住了缩成一团的身体,更显得她娇柔脆弱,轻颤的身子好不楚楚可怜。
她死命咬住右手食指连接手掌关节的地方,比起身体承受的巨大痛苦,手上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不知不觉间, 从虎口到手背的部位血迹斑斑。
钟离靖贴上滚烫的娇躯,从背后拥着她,右手揽着她不让她挣扎, 左手点上她颈下的穴道迫使她张口,随即轻松地挪离她已经破皮流血的粉拳,把自己左边的手腕作为代替物伸过去。
师琳想顶出他的手,可体力差距摆在那里, 她撼动不了他半分。
她双手搭在他的手上,想推开他,反而被他的右手轻而易举地擒住手腕。
他无奈的请求:“师琳姑娘,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听话好不好?”
他是不会伤害她,可她就不好说了, 师琳急得不行。
她宁愿自己疼死也不想伤害他分毫,仰头想把他的手腕从口中甩出去, 可他早有预料,收紧环着她的力度,牢牢的固定住她。
师琳虚弱地摇头。
别这样……她疼起来的时候真的会控制不住的。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他低声说:“你不用忍耐,我不会怪你。”
不,不可以。
然而下一波阵痛的浪潮淹没了理智,师琳下意识咬紧牙关,她的轻吟与他的闷哼交织在一起,可她无暇顾及,身体宛若油煎火燎,时不时难耐的痉挛。
捱过迅猛的痛楚,意识回笼,嘴里尝到了甜腥的味道,她无声地滑下泪,越来越多。
原先咬自己手的时候,手上传来的痛感多少会让她克制力度,咬别人的时候无知无觉,疼起来的时候根本考虑不了那么多。
……他一定很疼吧。
钟离靖若无其事,轻声一笑:“师琳姑娘是在为我流泪么?假如你是在心疼我的话,那么我很高兴……你真的不必顾虑我,能帮到你,我不知有多开心。”
傻瓜。
不管是银面侠还是钟离庄的少主,都是大傻瓜,师琳的泪流得更凶了。
疼痛再一次冲散了意识,她沉浮在苦海里,在强烈的痛楚之中一次次不自觉地咬合。
身体愈来愈痛,几乎达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神智短暂清明的时候,她默默告诉自己,能挺过去的,第一次毒发的时候那么痛苦不也捱过来了吗?她可以的。
师琳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呜咽出声。
她嘴角流下了血丝,或许是他手上被她咬出来的血,也许是她内脏破裂流下来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
钟离靖见她目光开始涣散,在她耳旁鼓励:“撑住,你肯定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吧?是不是还有想见却没能见到的人?比如你梦里那个什么侠。”
说到这个,他话可就多了,絮絮叨叨的埋怨起来,不停地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