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这话，苏淮南就看郑扶苏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热泪滚滚，他声音都变了：“我……我去找葳蕤……我去找我亲妹妹……我死活都不劳你操心……”
顶着护士小姐严肃谴责的目光，苏淮南自己也觉得她好像是在欺负病人。苏董事长都要跺脚了，天可怜见我到底干嘛了？我不就送甲方出去了一趟吗？
她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好声好气儿。干了这些日子霸道总裁，她已经比当林淮北时有条理多了：“你真的不能去日本，起码现在不能去。你想啊，葳蕤身体不好，你这个时候去找她就不怕传染她么？再说你在日本没医保，去那儿治病不是给葳蕤找麻烦么？葳蕤又不富裕。忙忙叨叨开自己小店还来不及呢，哪儿有功夫伺候你？退一万步说，就你这破肺，你怎么坐飞机啊？算我求你了，你就好好儿地在这儿呆着不行吗？”
郑扶苏这辈子即便少年时穷困潦倒，也没让苏淮南这么细致入微地给分析出离了她他走投无路。走投无路这种事儿吧，他知道是一回事儿，让她点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儿。
真是让人……无地自容啊……
苏淮南就见郑扶苏单手扶床，长久地红着眼眶说不出话。他就是那么死不瞑目地看着窗外。
苏淮南这半天已经劝人劝到口干舌燥，她缓下声音企图打个圆场：“所以我求求您了，咱好好儿吃饭！好好儿睡觉不行么？乖，睡一觉就不那么难受了！哦，对了，黿黿刚才给我发了份修订合同过来，我还想让你帮我看看呢！省得法务又拽着我罗里吧嗦，满脸都是我毫不懂行的样子。哎呀！袁羽琛总给我找麻烦！我才懒得和他吃工作餐呢！你干嘛跟他计较？”
郑扶苏沉默了好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很低：“把合同拿来给我吧。反正我是你家三十万买断的，从来无路可走。现在给关起来吃你喝你，我怎么敢丁点儿没用呢？”
苏淮南当时就扶额了：你说这男人啊，他还矫情上来还怎么说都不行了！你再咳嗽就成林黛玉了！
就在这时，江森快步走了上来：“老板！黎总叫你马上去一趟。她在西苑等你。”
苏淮南正好不知该怎么接郑扶苏的话头，她随口答应：“好的！我马上去！”
可她没想到让护士小姐勉强扶着的郑扶苏却开口叫住了他们：“江森，黎总干嘛让……你来传话……她干嘛不打个电话直接让董事长过去？都这么晚了……黎总有什么急事儿要说……”
苏淮南回头看向郑扶苏：“怎么了？”
郑扶苏担忧地看了看天色，可说话依旧上气不接下气：“江森……你……你去跟黎总说……董事长累了睡得早……咳咳……不如明天去公司谈吧……”
看郑扶苏又开始担心自己，苏淮南不由有点儿开心：“哎呀，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郑扶苏嗤之以鼻：“要是没事儿……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咳咳……守着我……”
江森耸耸肩：“黎总叫董事长去什么事儿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把老宋远远儿打发着出差去了。说了你别不信，黎总说了，明天早上让我开车送她去公司。”
苏淮南犹豫了一下儿，回头看了郑扶苏一眼：“那……我还是去一趟吧……”
那天，郑扶苏忽然地抬头，他疑惑地盯着病房里的监控看了好久。
西苑的今天略微冷落，黎丽双手抱肩看着院子里摇曳的花枝，背影些许孤单。
苏淮南定定神，快步走了过去：“妈！”
然后，她就看妈妈回过头长久地盯了自己一会儿。
妈妈忽然笑了笑，她今天对她特别和颜悦色：“过来坐吧。”
苏淮南下意识地四外看了看，她不太相信宋岷真的被妈妈打发出差了。
黎丽亲自给女儿拿来水果：“别看了！宋岷不在这里，我让他去内蒙出差了，一个月也回不来。来，吃个草莓，你看多红，闻着就香。”说着她把零食塞到了女儿嘴里。
苏淮南发现妈妈特别喜欢喂自己吃东西，好像她是个小孩子。
苏淮南嚼着草莓不是特别相信：“妈妈为什么忽然把宋叔打发得那么远？有急事儿要他去办？”
黎丽瞥了女儿一眼：“明知故问吧？昨天不是都吓跑了吗？”她拉着女儿坐在自己身边，再理一理她的头发，“你别害怕，他胡扯的，还给人停药，他哪有那么大本事？虽然如此，总是他吓到你了，我让他去远处凉快凉快，有脑筋就自己好好儿反省说错了什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是你亲娘！我护着你还不是应该的么？”
苏淮南有些困惑：“妈……我以为……您和宋叔……嗯，足够好……”
黎丽冷笑：“你还不如直说，郑扶苏的意思是我心里只有情人没有女儿呗？反正在他那儿你妈从头儿就不是人！这些年还不是这狐狸精天天洗脑，不许你孝顺我？”
苏淮南笑得特别尴尬：“妈，他没有啦，您别这么说。”
黎丽脸上带霜：“你不用替他遮遮掩掩。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他？哎，我好好的女儿都让他挑唆坏了！我还得给他看病吃药！你这二傻子啊！这屋里只有你妈才是大慈大悲大冤种！只有你妈才是货真价实地为你着想。”
苏淮南尴尬地垂下头，就她妈这刀子似的一张嘴，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母女俩沉默了一会儿，黎丽轻轻地叹口气：“我知道你从来听他的。你回来这么久了，好多事儿料想他都跟你说过了。今天妈妈也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儿。你也不能光听他的一面之词。”
苏淮南觉得妈妈慢慢地拉起了自己的手：“闺女啊，你爸过世的时候，你妈才刚二十岁，你呢，也还是个奶娃娃。你爸重病的那些日子，你妈过得昏天黑地。我先是守着垂危病人，再忙活你爸的丧事，真的是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我当时对你的照顾确实有很大疏忽，我承认。你出了一身红疹子，我抱着你，我都没发现，还奇怪你为什么哭个没完？也就在那时候，你爷爷奶奶说，我年纪太小，不会照顾孩子，不如他们把你抱走些日子再说。”
苏淮南轻轻垂下头。
黎丽说：“我当时浑浑噩噩抱着你，看你天天又哭又闹不吃奶，我是真的手足无措了，我就神使鬼差地答应了他们。”
黎丽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爷爷奶奶要把你抱走，我就把你给了他们。我以为他们会很快把你还给我的，可是他们没有……妈妈那个时候脑子是乱的，你明白吗？直到晚上我奶涨得不行了，我才想明白过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后悔得要死！我转天一早就去拍爷爷奶奶的大门哭着喊着想把你抱回来！可是齐阿姨说，爷爷奶奶抱着你回南京了。他们不喜欢这个伤心地！但是我没办法立刻去南京找你啊！那个时候你爸爸刚刚过世，公司群龙无首有太多事情要料理。爷爷奶奶又没心思管，我才二十岁，我处理得左支右绌！可是要是没了我，难道就立刻不干了吗？”
黎丽苦笑：“你没办法理解的。你刚走的那些日子，我特别难受，难受到发烧，浑身不舒服，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流出许多奶水来！照顾我的赵阿姨告诉我，这是奶惊了，那是因为宝宝在哭着要妈妈呢！每到那个时候我就好想你，想得要疯了！我好容易安排了一切，飞去南京找你，谁知道爷爷奶奶已经偷偷把你带到加拿大去了。我以前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可我真是直到那时候才明白，他们压根不希望我带着你！我申请了去加拿大的签证，但是一次两次都没过。后来你爷爷奶奶干脆直白地告诉我，让我去管着公司也好、重新把书捡起来念念也行，出门改嫁也没关系！孩子他们会好好养大的！我哭过，我求过，但是他们好坚持！说苏家的孩子一定要在苏家养！爷爷奶奶给我看了你的视频和照片，你还真是被他们养得白白嫩嫩胖嘟嘟的。身边光保姆就有三个，你的确被照顾的很好。可我是你妈妈啊！千里之外，你吃得很饱，可是你妈还想喂你啊！就算我管得住自己，我的身体还在下意识地为你预备吃的。谁知你个小王八蛋，有了吃的忘了娘！咱俩母女孽缘，终究是你先甩了我！”说着苏淮南就看妈妈不由分说又把一颗车厘子塞到了自己嘴里。
苏淮南艰涩地嚼着水果，虽然郑扶苏说的是一面之词，但是她有感觉：自己大概是和妈妈从小儿就不太亲。
黎丽擦把眼泪：“讲道理说，爷爷奶奶给了我一个我想都没想过的工作机会。你妈一个灰姑娘居然当上霸道总裁了。我身边的人都劝我，这样的婆家也不算特别不讲理。爷爷奶奶也是因为失子之痛发了疯。后来，我慢慢平静下来了。我想好了，等我的工作稳定下来，我就把你接回来。你太小了，我也太小了，也许我真地照顾不好你。那妈妈给你挣钱去也好啊！等你稍微大一点儿，妈妈的工作上了轨道。你回到我身边，我给你打一片江山社稷不比天天就知道喂奶强？”
黎丽摸了摸女儿的头：“其实妈妈每年都去温哥华看你。你还记得吗？”
苏淮南诚实摇头：“不记得了。”
黎丽叹口气，没和女儿纠结这些：“后来妈妈的事业越来越上轨道，生意越大，我就越忙。我越忙，就越没空去接你。好吧，我承认，我渐渐适应没有你的生活了，我年轻漂亮还有钱，我想寂寞都难……毕竟我们母女相处也没那么久……凭良心说，爷爷奶奶把你带得不错，又白又胖，健健康康。他们也不是不让我见你，只是替我照顾你，加拿大的教育环境好，空气清新食品干净。那妈妈还能说什么呢？一晃两晃的，我的南南就十来岁了，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后来爷爷身体不好，奶奶终于点头让你回来跟着我。我当时简直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兴奋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为了让你看到一个漂亮妈妈，我脑子一乱居然跟个理发师成了相好！现在想想丢人死了！”
定定神，黎丽说：“可我真没想到你爷爷奶奶把你教成了这样儿！他们太溺爱你了！你腼腆就可以不用出门和小朋友接触。他们觉得你身体弱，你就可以不用出门运动。他们为了让你呆在温暖安全的宅子里当乖宝贝，他们花大价钱给你找老师教你弹琴画画跳芭蕾，总之是学了一身没用的本事！你不用参与竞争，你不用认识险恶世界，你不用和不喜欢的人相处，你看别人不顺眼你都可以不搭理人家。南南是个漂亮手办，永远是爷爷奶奶怀里的小公主！我当时就想他们老两口子是不是疯了？苏家需要的是一个小公主吗？苏家现在家大业大需要一个聪明果敢的继承人！你十八岁就要登基了他们心里怎么一点儿数儿都没有！你看妈妈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这像话吗？我开始还劝自己，没关系、慢慢教。亲女儿，基因好，有什么学不会的？”
说到这里，黎丽简直咬碎银牙：“谁知道，后来你就碰上了那个狐狸精！”
苏淮南预防性地双手交叉，她已经直觉亲妈没有什么好话了。
第五十六章 慈训
果然，黎丽咬牙切齿：“不是我说他！郑扶苏这人从小儿就是妖媚狐道的！你说他那时才十七岁，他哪儿来这么大主意？！他怎么这么大胆子？扑到咱家车轱辘底下碰瓷儿就算了，还没皮没脸黏糊上你了！我当时就知道这是个碴子！他命都豁得出去！他还能要脸吗？是，他长的好！小白脸儿，装可怜，哄得你团团转！我打赌，就算是今时今日，他也有无穷手段讨你开心！让你舒坦！骗着你离不开他是不是？”
黎丽言者无心，苏淮南听者有意。她不禁想起她做“林淮北”时，郑扶苏拽着她……咳咳……果然是有些手段的……要说让她舒坦……也不是瞎话……
想到这里，苏淮南的脸红了。
黎丽错会了女儿的羞赧，以为自己把闺女说得难过了。当妈的赶紧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你不用自责。妈妈不是说你不好。你那时候才十五岁，从小被爷爷奶奶关在家里，见过最坏的坏蛋是克扣你冰淇淋的家庭教师！你怎么能是心机男的对手？何况他是处心积虑在你面前孔雀开屏时时处处勾搭你！”
苏淮南囧得埋头喝水，她心说：妈，我真不是自责！
回想郑扶苏和她单独相处时的样子，苏淮南觉得这人是喜欢对着她时刻散发点儿荷尔蒙什么的。谁能想到那么端庄秀丽的面孔，四外无人时居然是另类的色若春花。
她看着他，心里就麻酥酥的。
咦……狐狸精啊狐狸精……
这么想着，苏淮南的耳朵都红了。
黎丽和女儿相处的经验欠缺，她只当是自己话说重了，连忙往回找补：“孩子，你不用难过。你一个小姑娘拿不稳主意就算了，我是恨你爷爷，什么年头儿了还搞封建迷信。说什么他八字身强，印星旺你。我当时都不明白，什么叫印星！后来才知道，敢情印星就是老娘的意思！他是你妈，那我摆哪儿？”
苏淮南又想扶额：“妈，印星可以代表母亲，也是学习、文采、深造、事业的意思！郑扶苏怎么可能抢您的位置呢？您实在想太多了！”
黎丽哪儿听得进去这个：“后来看这算命的还真说对了！他可真是全方位多侧面儿的巴结你，你的作业他帮做！你考试他帮押题！后来你学校要求什么样的校服，旅行带什么样的点心，你个子长高了要买什么样的新衣服新鞋子，他都跟着瞎操心！我就没见过这么爱管事儿的男孩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一手教着你挣钱，一手养着他那重病的妹妹，千难万难居然把日子过下来了。妈说的没错儿吧？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心眼儿多！”
苏淮南不太明白：“妈，您这是夸他么？小小年纪就知道含辛茹苦养妹妹，这人不错啊。”
黎丽有点儿讪讪：“嗯，这人一万个不是东西，他对自己妹子倒是有点儿良心。要不是他那时可怜兮兮骗得我一时心软，我怎么会养虎遗患留着他到现在？”
然后苏淮南就看妈妈的脸色慢慢地凝重了起来：“后来……后来我开始刻意培养你，我要你在我办公室学习，要你耳濡目染看妈妈处理公事，我要你假期来公司观摩，我甚至给你派一点点力所能及的工作让你试着去干。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你不喜欢这些。你总是想方设法偷奸耍滑。你喜欢读书、喜欢画画、你宁可把全部时间虚掷在钢琴上，也不愿意多看给你荣华富贵的锦华实业一眼。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郑扶苏喜欢这些！谁都看得出来，他那么快乐地越俎代庖！他看我办公桌的眼神都在发光！这个聪明的孩子在贪婪地学习着如何管理生意！你不爱做的事儿他爱做！你懒得学的东西他撒欢儿地学！这个野心勃勃的狸猫是要换太子的！他那点儿小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我的孩子！咱家的领地里需要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但那不能是郑扶苏！古来家业传媳不传婿！太后管事叫临朝称制，一交给驸马就改朝换代了！我都要急死了！可你就是不成器！怪我和你生气吗？”
苏淮南垂下头，玩儿着手指头，心想：那就改呗。咱家还有王位要继承是怎么着？
黎丽气得一根手指头戳在女儿额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还真想拱手河山讨他欢啊？你妈手握大权的时候身边儿可不缺美男子，也不少给我出主意让我把家业搬空跟他另起炉灶的混账男人！可是我能动心吗？我一动心偌大家业不就便宜渣男了？你把全副身家交给男人，自己缩在家里不问世事，你知道这多危险吗？这叫太阿倒持！你这是把性命交给他了！他有良心对你好，没良心卷了真金白银跟新欢出双入对你不得活活气死？现在年轻就还好，以后日子长了相看两厌，他一咬牙一跺脚把你弄死了谋家产你防得住吗？你前些日子的旅行车是怎么摔海里的啊我的姑娘？！孩子，女人把一切指望在男人身上，那她就是自找倒霉懂吗？你这是死了爹，娘替你打理一切。你要是死了娘，你爹一准续娶娇娘！到时候给你生下一堆弟弟妹妹，你还能有现在的舒心日子？男人说到底是靠不住的！你十五岁的时候妈和你讲不清这个道理！我也没法儿和你说这么透！现在你长大了！你自己想，妈妈是不是一心为你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