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淮南刚开始好奇老板这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的时候，玻璃那边儿有人明显不悦，郑扶苏居然敲玻璃了：“这又是哪个夜猫子没完没了？南南，明天你还上班不上了？”
苏淮南抱着手机，随口敷衍：“马上睡！是周楠尔！我看他八成儿是来催更的不好意思说，跟我绕弯弯呢。”
郑扶苏满脸不高兴：“半夜三更来催你写故事？听着就像故事。”
苏淮南撇撇嘴：“要么他就是看上我妈了！我就不信他对富婆这么执着！”
郑扶苏冷哼一声：“我看他是对你执着吧？”
苏淮南这才咂么出点儿滋味来：“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啊？你不是吃醋呢吧？”
郑扶苏“切”了一声：“臭美吧你！谁为你吃醋？”说着，他径自翻身不要看苏淮南。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默默躺在玻璃壳子里的郑扶苏半天没听到苏淮南回话，他又开始后悔，后悔不应该为这点儿破事儿跟南南口角。她要真给他脸子看，他可怎么下台？他恨自己看不清形势，现在没名没分的，还当自己是她丈夫那会儿么？他有什么资格给人家甩脸子？
想到这里，郑扶苏死死捂住嘴，好压抑地轻轻咳了几声。她明天还要上班的，他不想吵到她。
旋即，他就听玻璃房子外面的前妻叹了口悠长的气：“扶苏哥哥，你又不舒服了么？要不要喝点儿水？”
郑扶苏咬了咬牙，他当时喘得有些说不出话。
苏淮南继续叹息：“你翻身不理我的样子，可真老夫老妻啊。我相信咱们一起过了很久很久，怎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郑扶苏缓一口气，声音落寞：“你忘了我是因为我不重要，你心里从来没有我。”
无奈这句话苏淮南不肯接，她好像已经很渣地睡着了。
郑扶苏翻身看向天花板，他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她心里没有他又如何？是他离不开她。可是他能恨苏总么？肯定不能。如果她还是他心心念念的乖巧淮北，恐怕连人血白蛋白都买不起。他还能这么舒服么？不过她教养得宜，不喜欢把什么都挑得明明白白罢了。
又隔了好一会儿，郑扶苏听着玻璃那边的苏淮南呼吸平稳，觉得她大概是睡熟了。
郑扶苏慢慢转过身来，他卑微地隔着玻璃看着着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仙女。
月亮灯底下，她的背影都闪着精光。
他痴痴看了许久，才很小声很小声地求她：“是啊，我就是吃醋了。南南，我都病成这样儿了，你就多陪陪我，行不行？行不行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可他没想到，苏淮南突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郑扶苏顿时大窘，支着玻璃的手一松，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她竟然隔着玻璃亲了亲自己的脸，她的声音温柔糯软：“睡吧。不要想那么多，我不是在你身边么？”
郑扶苏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虽然他们以前做过那么多那么多，但不知为什么，这个隔着玻璃的安全吻，却让他的脸货真价实地红了好久好久。
他想，他真是离不开她的。
清晨，东苑三层
已经不记得被黎总关在家庭病房多久，郑扶苏觉得自己已经习惯在雷峰塔下生活了，纯宅男呗。有吃有喝能上网，前妻对他不能算不好，可是他的病依旧反反复复的。每天就管输液吃药，下午他还是例行发烧，几个月功夫瘦了二十多斤。
郑扶苏每每在病房独立的洗手间揽镜自照，如此脸色苍白、精神不济，真是再憔悴下去……就彻底不好看了……
郑扶苏颓然苦笑：袁羽琛说得对，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啊？
可他也没那么大功夫自怨自艾，自从前妻搬上来跟他“同居”，郑扶苏的生物钟就得围着苏淮南转。比如每天早上七点半之前非把董事长叫起来不可！南南太爱睡懒觉。自然醒是不可能自然醒的，你等她自然醒就下午了！
赵阿姨心慈面软，从来叫不起来贪睡耍赖的大小姐。
郑扶苏得“嘭嘭”地砸玻璃才能把她折腾起来。这事儿他做着得心应手，她小时候赖床不肯去上学，他直接掀她被子的。对不成器的董事长，前夫就得心狠手辣。
万事开头难，好在只要把大小姐弄醒了，后面的事儿她基本可以自理。匆匆梳妆打扮穿上职业装，苏淮南一定要跑回来陪郑扶苏吃个“你一口啊我一口”的温馨早饭才肯乖乖去上班。反正每天磨蹭到这个时候，江森已经抱着肩膀儿站在门口翻大白眼了。
此事很快尽人皆知，不憋好屁的袁羽琛时常安慰心思落寞的孟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败给狐狸精虽败犹荣，你就别挣扎了。就算你让太后揍万贵妃一顿，他也只会更受宠。”
气得孟源直嘬牙花子。
这话七扭八转，有从陈玘墨嘴里又传回了郑扶苏耳朵里。
郑扶苏不生气，他一点儿都不生气。这些日子他早听沉迷宫斗小说儿的江森嘀嘀咕咕，管孟源叫孟贵人，管袁羽琛叫袁贵妃，自从苏淮南给江森开了梁山小说网的VIP，江森眼瞅已经磕后宫文救不回来了。
行吧……咱们全员性转！今天把车门焊死，谁也别下去！
郑扶苏亦开始辅佐苏董事长，他帮她看合同，看需求。他悉心地指点她怎么去和下级开会，怎么拿捏人心。他告诉她客户是人是鬼，该怎么应付。好在董事长很有急智，搞不懂的事儿就糊弄糊弄，晚上巴巴儿地捧着功课跑回来问他计将安出？她的神情啊，活脱是那年刚上高中的小女孩儿，丁点儿离不开她的扶苏哥哥。
她的眼神看得他心里软软的，他就好耐性地在月亮灯底下为她打小抄，对她掏心掏肺。
他做这些都是自愿的，他觉得自己总要有些本事，他得对她有用，她才愿意回来陪他。
怪卑微的，可有什么法子呢？苏董的世界啊，现在可是百花齐放、五彩斑斓。
就这么日夜盼夜也盼的，这天没盼来董事长，倒是把前丈母娘盼来了。
那时正在输液的郑扶苏靠坐在病床上，垂头看一份美源的新需求。美源是个很有挑战的客户，每次提的需求都有崭新的刁钻之处。他们是生拉硬拽供应商陪他们走技术流。无怪南南应付不来，她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小时候学的那点儿专业知识，估计早喂了狗。
郑扶苏正在为难，不期然一抬眼，就见前丈母娘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他慌忙放下了合同，心头忐忑。黎总忽然来干嘛？太后来打万贞儿？他不用打，他已经被结核病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何况自从把他关在阁楼里，黎丽就没来看过他。
郑扶苏深深呼吸，强打精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应付了黎总。他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发落了他，他就知道自己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他是个孱弱病人，没有丝毫依仗。
果然他就看见黎总不以为然地瞧了瞧自己手里的文件，人家是嗤之以鼻的：“我说董事长这两天上班头头是道了，果然是你在给她当枪手。我就不明白了，没名没分没工资的你图什么啊？你俩已经给离婚了，你这么往上贴你贱不贱啊？”
郑扶苏羞赧地垂下头，他讷讷的：“我……咳咳……就是想着能帮她一点儿是一点儿……”他甚至有些讨好地抬起头：“黎总……您知道的，这些年我对董事长……是真心的……”
黎丽不咸不淡地哼一声：“‘真心’？‘真心’到把人藏在外头几个月？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信。不过老实说，临门一脚分遗产时，你把她带回来我挺惊讶的。以你的聪明不应该这么糊涂啊，要么你就该在看见董事长第一时间把她带回来，要么……”
郑扶苏慢慢抬眼，看向黎丽：“要么我就应该装看不见董事长流落在外对么？就像您那样？”
黎丽笑了笑：“她跟你说的？她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郑扶苏有些凄惶地垂头：“我其实明白您当时的感受……我刚看到她死而复生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黎丽轻轻地叹口气：“反正董事长现在好好儿的，我觉得这样儿也不错。毕竟她是我亲闺女，不孝顺我业有限。”
郑扶苏的脸色白了白，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黎总，那东苑怎么掉下砖头的？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托尼老师怎么就摸到南苑了？这家里头又奸又杀的，您还怪我把她藏在外头？我带她回来做什么？等着遭毒手吗？”
黎丽“哦”了一声：“怪不得你乖乖地让我抓回来。你是回来守着她的？怎么着？你觉得是我要害死我闺女吗？”
郑扶苏扶住床：“我不敢疑心您！可黎总挑男人的眼光太差了！每一个都算计你的孩子。”
黎丽嗤之以鼻：“我挑的男人算计我的孩子？你就不算计我的孩子？嘴巴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被我关在玻璃壳子里？都病成这样儿了，我看你能作多大的妖？”
郑扶苏勉强支着身体，他觉得自己身上渐渐涌出虚汗：“黎总……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我当然没法儿作妖……可是……可是您能保证南南的安全么？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咳咳……”
沉默了好一会儿，黎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你放心，我回头多给老宋点儿钱，等他回来就把他打发了。”
看郑扶苏略微口气，黎丽嘴角挑起个刻薄微笑：“等你好一点儿，我也给你点儿钱，你也走吧……”
郑扶苏没想到黎丽如此雷厉风行。他顿时慌了，乱七八糟地爬起身来，狼狈得几乎带翻了输液架子：“黎总？我没有……我没做过没有对不起董事长的事……我没有对不起苏家……”
护士听到病房里混乱，冲进来看出了什么事。
黎丽笑么滋儿地看了护士一眼，护士小姐就脸色复杂地退出去了。
毕竟，这里是黎总发工资。
郑扶苏艰难地扶着玻璃爬起来，他看着黎丽语无伦次：“黎总！不要！南南她离不开我的！你看！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也跑来和我睡一起！我和她过了十年，她习惯我了。她不能没有我。我不要你家东西……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呆在这儿陪着她……咳咳咳……这都不行吗……”
黎丽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和南南都觉得，图我们家钱的男人都好可怕。不如干脆都打发了，我们娘儿俩好踏踏实实过日子。”
郑扶苏觉得自己的气息都乱了，他好像就要吐血，他知道丈母娘性格刚强，从来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女人：“黎总！这是南南的意思吗？！她说她不要我了吗？”
黎丽笑容可掬：“你说呢？”
郑扶苏几乎窒息，他混乱地看着黎丽：“不……这一定不是她的意思……她早上还和我好好的……”
黎丽和蔼摇头：“是我的意思就够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当她家庭教师吧？现在你也不是她丈夫了，呆在这儿没名没分的不合适。再说，有你在她永远也长不大。你看她现在办事的样子！哪儿像个CEO啊？你不能给她打一辈子小抄啊！”
郑扶苏无力地按着玻璃，他眼泪都要掉下来：“您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不是这块料呢？”
黎丽顿时恚怒：“我当然不能接受！我做得到她为什么做不到？”
郑扶苏觉得自己已经脱力：“她做得到的，你也做不到啊！”
黎丽固执摇头：“我女儿聪明足够，只要把心思沉下来，她一定能像袁羽琛一样出色。”
郑扶苏叹息：“李世民生了个李煜出来，你还要逼她去开疆拓土？这不是缘木求鱼么？”
黎丽满脸奚落：“我是李世民？她是李煜？那你是谁？媚娘？还是娥皇？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妖媚狐道的万贞儿。你不过仗着自己带大了她！”
第五十八章 待月西厢下
郑扶苏又羞又气，满脸通红：“所以这些年你到底恨我什么？恨我替你带大了她？”
黎丽非常直白地点头：“对！我就恨你越俎代庖！我就是看你不爽！这些年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你，我和董事长应该是很亲很好的和谐母女吧？都是你在中间挑唆！何况，你还没准儿要害死我闺女呢？警方疑心过你买凶杀妻呢。”
郑扶苏艰涩地为自己辩解：“黎……黎总！大巴车的事儿也许我说不清，可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对天发誓！至于后来……南南现在和我离婚了，她死了我一无所得。我害她干嘛？”
黎丽申请古怪看着郑扶苏：“可是你说也过，如果自己死在她前面，就要带着她一起去。你十七岁就不怕死了。你现在病得很重，你昨天还咳血，大夫说你随时可能死啊！”
郑扶苏拼命摇头：“黎总！我就是那么说说罢了！我怎么忍心？再说……再说如果是那样……我肯定不会假手他人！我一定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我怀里！我不会让她难受我不会让她怕……”说到这里，他陡然住口，脸色苍白，仿佛自己被自己吓得不轻！
郑扶苏惊惶抬起头，那一瞬间，他觉得丈母娘的神色空前严厉。
她冷冷地看了他好久，终于判决一般宣布：“所以，等你病好些了就拿钱离开她吧！你看，对你来说她完全就是心魔！你控制不住自己的！你确定你真没伤害过她么？”
郑扶苏满脸惊骇，他瘫软在地站不起来：“黎总！我没有！真没有！你信我！”
黎丽得意地隔着玻璃俯瞰着自己的前任女婿，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给这个孩子最后一击：“扶苏啊，我听给南南治病的心理医生说，他曾经建议过你随诊精神科对吗？这些年你用她的病历吃了很多抗焦虑药是不是？你甚至把南南的处方药擅自拿来给自己吃。大夫从药量上推断，好像你用维生素替换过她的奥拉西坦？你到底想干什么？要不要我告诉她，结婚多年，你从来不想让她的抑郁症好起来？你就是巴不得她离不开你，你就是巴不得她是个没用的病人，你就是要她看不见你就孩子似的放声大哭，你才好替她掌握一切？我说的对吗？郑总？”
郑扶苏跌坐在地，他眼含热泪、语无伦次：“不！不对！我没有……我……我只换过几次……是她当时死活不肯吃药……她觉得那些药让她不舒服……而我工作压力太大了……可是黎总……南南……南南她后来有好转不是么？我不想她一直病下去的……我一直有给她治疗……我只是没逼着她吃……她不喜欢的药……”
黎丽挑眉冷笑：“我就问你有没有换过她的药？”
郑扶苏万念俱灰，满脸颓唐：“这些事您居然早就知道……可您从来没拦过我……所以您也不想您的孩子……”
黎丽厉声呵斥：“住口！”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绝望的男人：“郑扶苏，你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被赶出家门不也是活该么？我让董事长和你离婚，你还有脸委屈？！”
郑扶苏瘫软在地，他泪流满面：“不……不是那样的……黎总……我只是……太喜欢她了……”
黎丽转身就走：“收起你的鳄鱼泪吧！你真让我恶心！”
那天的郑扶苏长久地伏在地上，他伏了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