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扶苏不愿意为任何宏大叙事付出他的心上人。
明明她有钱、美貌、被很多人爱,但是在他心里,她总是他的小可怜儿。
他无端深信:没有他的喜欢和照料她是无法好好生活的。他曾经恨不得把她藏到这世上最隐秘的角落,把她永远安置在最温暖舒服的大床上,只要她张开眼就能且只能看到他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她永远是他心里最稚嫩的雏鸟。
但是现在的南南渐渐不要他无微不至地照料了。他的小鸽子越长越大,越飞越高。他包拢的手掌渐渐要合不住她了。面对这个趋势,他曾经难过得想哭,但是他又从骨子里为她高兴。她应该飞到高高的天上,看看云、看看海、看看这瑰丽的天下是如何草木葱茏。
所以他特别喜欢来这里,特别喜欢守着暂时被关在隔离室里的苏淮南,如同小男孩守着盒子里的珍宝。他不想有一分一秒和她分开,他有点担心当她飞出樊笼就会一去不归。
周楠尔对郑扶苏这种想法颇不以为然,他告诉他:“您这叫‘病娇’。”
其实郑扶苏不明白什么叫“病娇”。他虽然经常被他们泥塑,但是他不混二次元。
鉴于苏淮南忙着写小说抬不起头搭理包括郑扶苏在内的所有人,俗人郑助理在周楠尔指导下看了一些文艺片儿补课,其中就有《危情十日》。
周楠尔教给郑扶苏:“这个故事就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病娇。你看看你就知道了,我们都觉得你得好好反省反省。你离不开她是病,得治。”
然后,郑扶苏就可着一颗学习的心,认真地观摩了这部名剧。
这个故事说的是:某作家因为写稿子不对读者的心思,让读者绑架、劫持,然后关到荒郊野外小黑屋里。读者打断了作家的双腿、把作家捆到炕上,拿着来福枪逼着作家一遍遍地修改重写小说,直到读者满意为止。作家写文章稍不合读者的心意,非打即骂、不给饭吃。甚至作者写完了也不能获得自由。最后终于闹出人命,命运悲苦的作家终于拖着给打断的双腿艰难地爬出了小屋,爬向了冰天雪地中的自由……
看完之后郑扶苏简直不寒而栗!他不是为自己潜意识的占有欲而恐惧,他是从这个电影里看到了周楠尔那周扒皮似的狠毒侧影!
那个时候郑扶苏真想把苏淮南叫出来,跟她说:咱和周楠尔解约吧,咱不跟他们混了。等隔离结束咱俩搬出去住。咱离你妈妈所有的情人都远远儿的。包括这个救过你的周楠尔在内!看这个电影儿长大的编辑能是什么好人?他怎么看周楠尔的文艺范儿怎么像汉尼拔!
无奈苏淮南根本不想搭理这样儿的郑扶苏。她喜欢干自己的事儿。比起来那些沉闷无聊的专业书,苏淮南更喜欢“噼里啪啦”地打故事,让外面的事儿见鬼去吧!她已经为锦华立过功了!董事长都这么有出息了,还不值歇会儿吗?
隔离的无聊日子过去得说快也快。
当大家都从北苑放出来的时候,帝都已经春风拂面。
走出隔离室的苏淮南深深呼吸,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苏董事长毫不避嫌地张开双手扑到前夫怀里,她在他胸口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害羞:“说起来好奇怪,即使这些日子面对面看着你,可我还是好想你啊。扶苏哥哥,我们回家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郑扶苏永远忘不掉:那天的苏淮南很美。一如她十五岁时,第一次救了他的样子。
有人快乐地猛吹口哨:“反对!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儿情侣是无辜的!”
“烧死异性恋!”
“对对对!现在谁看BG啊!董事长你不要霸占人家男孩子!”
“郑助理康康兄弟们吧!性别这块儿小哥哥别卡那么死!”
“就是就是,会做饭会照顾人的伴侣谁不想要啊?我可以倒贴的!”
说是这么说,笑是这么笑,大家还是为他们鼓掌欢呼。谁不喜欢看个俊男美女喜成双呢?
郑扶苏揽着苏淮南简直爱不释手,他心里的蜜都要漾出来了!在过往的青葱岁月里,他曾经无数次地搂抱过她,她很少主动回抱他。他被抑郁症折磨的妻子无法给他些许温情。对着那样一个永远焐不过来的华丽手办,他曾经深深绝望,以为在未来的无尽岁月里,他一定会陪着她被冻成冰霜。
而如今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避嫌疑地跑过来拥抱他,郑扶苏顿时热泪盈眶!
他居然还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一天。
事实证明,即便帅哥美女亲吻拥抱也不是人人爱看。
被禁闭在十平米小隔离室里,浑身难受了二十多天的袁羽琛早就给关得心头起火!这一下子得了自由,袁大少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头也不回地跑回他的大豪宅去满地打滚了。
苏淮南和郑扶苏就是在这破瓦寒窑原地结婚也不关他的事儿!袁羽琛就思念他家的露天游泳池!天知道,隔离期间袁羽琛已经百爪挠心、浑身刺痒。要不是苏淮南拿出以前当编辑的手段,天天哄着他写故事解闷儿,时不时陪他追星看小哥哥,估计袁大少爷已经把隔离室的墙拆了。
可怜苏淮南日日安抚袁羽琛比拽住一狂奔的哈士奇还费劲。苏淮南在隔离室就跟郑扶苏微信吐过槽:这二十一天我可是够够的了,扶苏哥哥,咱这辈子都别养狗了行不行?
郑扶苏拿着手机百感交集,无端生出一种否极泰来、劫后余生之感:这一年多天灾人祸、七灾八难,谁能想到他俩居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但南南因祸得福,罹患多年的抑郁症乱七八糟地好了。就连他心心念念的情敌们也接连退出战斗:孟源彻底歇了心,周楠尔让丈母娘收房,现在就连活泼可爱的袁羽琛现在也让苏淮南看一眼脑袋两个大,可见是彻底出局。
他这个没有家世财富支持的下堂夫眼看居然逆风翻盘,简直躺赢!
因为袁总走得匆忙,美源实业的隔离员工是苏总安排自己的司机一组一组分批送回家的。娇生惯养的技术型二代领导不懂照顾同僚,袁羽琛这趟带着大伙儿南征北战平安归来已经难能可贵,做人也不能太求全责备。
苏淮南坚持自己最后一个离开,她说这样才叫和大家同甘共苦、善始善终。
所以说行政领导办大事儿就是这个道理。如今的苏淮南“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人群次第离开,苏淮南和郑扶苏并肩坐在北苑最高处的台阶上,亲眼见证了偌大北苑复又回归了它原本的空旷寂寥,仿佛这二十多天的人声喧哗不过是场荒诞大梦。
北苑台阶那么高,他们坐在那里就可以透过巨大的窗子看到仲春院落中的姹紫嫣红。
苏淮南忽然笑了:“你觉不觉得,咱们现在的样子好像刚刚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送走了宾客,新郎新娘终于清清静静地呆在一起,可以厮守终生了……”
郑扶苏不自在地垂下眼:“南南……我们当初没有……没有婚礼……我们偷偷摸摸……是我对不起你……”
苏淮南执拗摇头:“有的!我们有婚礼!就是今天!刚刚还有那么多人围着我们吹口哨,祝福咱俩百年好合呢。你忘记啦?”说到这里,她简直乐不可支:“呐,扶苏哥哥要当好男孩儿,你不许找我要彩礼!国家号召,移风易俗,爱情至上!你要是找我要聘金你就是拜金男!好啦好啦!别噘嘴啦!你要是觉得委屈,南南以后给你补上。你自己说,要多少聘金才能在街坊邻居面前抬起头挺起胸,才算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还是要我托了三媒六证,去奈良找你妹妹正式提亲,让当家女孩子给你做主?你放心!这次南南一定明媒正娶,开奔驰车队娶扶苏哥哥进我家大门!还要录像存证,要是我以后再忘记了,你就去包大人那里告我是陈世美!让妇联把我做成油炸臭豆腐给你卷饼吃!”
这一番胡说八道泥塑性转五毒俱全,居然让苏淮南说得头头是道,也真是只有这帮写故事的才有此急智,信口扯到没边儿。
郑扶苏尴尬第听了半晌,做了无数心里建设,终于破颜而笑:“南南!不要胡说!我才不会把你卷饼吃呢。”说到这里,他有些赧然地理理她的长发:“上一回结婚你给我聘礼了啊。三十多万呢。你忘了?”
苏淮南笑了笑:“那是给葳蕤治病的。不算。我和葳蕤是朋友啊。”
郑扶苏长久地摩挲着苏淮南的手,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我不要彩礼,我什么都不要。这辈子我能和南南在一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再说有你在,我就什么都有了。以后你好好的做锦华董事长吧,我一定尽心竭力地辅佐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郑扶苏这话说的十分卑微,苏淮南反手握住了前夫的手,她心里酸酸的。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她始终觉得这些年她薄待了他。她很想给他补偿。
后来,太阳就慢慢地下山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金灿灿地洒在他们的身上,那是太阳最后的热度了,那样力有未逮的暖洋洋。太阳真好,知道自己要离开了,还是那么温柔。
空旷而硕大的东苑很像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城堡,而他们是这个劫后余生的荒诞世界里最后的人性和善良,微小孱弱且不可继续。
第八十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
那天,苏淮南依偎着郑扶苏,说了许多许多私密话儿。
她说:“扶苏哥哥,我妈妈还难为你吗?你如果不喜欢和我妈妈天天碰面,咱们就搬到南苑去过日子吧?啊!如果南苑让你有不好的记忆,或者我们去买房?”
她说:“扶苏哥哥,你的病好全了么?我看你气色好了许多。你要是好了,还是继续做锦华CEO吧,我告诉你哦,北方四区的老大都很喜欢跟你合作呢,高工们也更适应你。你别皱眉,是我自己想偷懒,是我想垂拱而治。我最近虽然学了许多,可我真的没有你经营企业的天赋。我更喜欢当艺术家。哎呀,你就成全了我吧。李煜一个词人真绝代,不幸生在帝王家。你还真要眼看着我把我们家公司祸祸了啊。那不是你的饭碗啊?”
她说:“这次我在隔离室写的故事,大概也能出版。这本书的稿费我想给葳蕤。公共卫生事件闹得轰轰烈烈,葳蕤的小铺子刚刚开张,她很艰难的,平常不好意思跟咱们说罢了。玘墨担心葳蕤担心得跟什么似的。这事儿我来安排,你病刚好,别操全家的心。哎?你看玘墨对葳蕤多好!等开放国境了,咱们叫上玘墨一起去看葳蕤吧。你愿意成全他们么?”
她说:“这次我们特别建设回来,听我妈说,无息信贷批下来了,高科技企业补助也要到手。医药板块客户各个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我看后面的生意不会难做。扶苏哥哥,你恐怕又要忙起来了吧?呐,我给你涨工资了哦。我还给你安排了不错的特别奖金。这两天HR会和你重新签订工作合同。你现在可不是穷人了。我不管,郑总升官发财拿奖金,你要请我吃饭!”
她说:“虽然我还想不起来。但是那些前尘过往,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和就我想起来一样的。我不会再忘了你。你别再伤心了行不行?哎?你怎么眼圈又红了?你别哭啊。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她说:“扶苏哥哥,咱们回家吧。”
暮春的傍晚,郑扶苏那样长久地搂着苏淮南。
彼时,这个身世坎坷的年轻男子全心全意地感恩上苍,他觉得天地鬼神着实待自己不薄,他已经不能所有更奢了。
回家的时候,郑扶苏开了苏淮南最熟悉的梅赛德斯。
自从苏淮南回来,她总是跟他念念叨叨:“扶苏哥哥你知道吗?我做淮北的时候见过这辆车。虽然想不起来,但是那时我看到你开着它离我越来越远,我心里就特别难过,觉得自己丢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肯定会变得越来越惨。我当时难过得都不想活了。”
于是郑扶苏就经常开这辆车。她喜欢这辆车,他就开着它接她回家去。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东苑别墅热热闹闹!
赵阿姨快三个月不见苏淮南了,这么多年在苏家工作,赵阿姨看董事长就跟看自己女儿差不多。算准了大小姐回来的日子,赵阿姨忙忙叨叨做了一桌子苏淮南最爱吃的菜,说是要好好犒劳犒劳董事长,大小姐出息啦,大小姐辛苦了,大小姐得好好补补!
回到东苑的江森也松了口气:辛辛苦苦当了一个月苦力,又坐了二十多天的隔离监,可算回到舒舒服服的东苑别墅,眼瞅着吃完这顿好的,就能回自己的大宿舍在软床上打滚了。江森怎么想怎么心情舒泰!
回了家,江森真恨不得去别墅健身房好好出几身汗然后睡个昏天黑地再说。
锦华实业拿到了抗疫补贴,财务也在申请税务减免。他们公司这次紧急基建表现抢眼、业绩说话,一笔扶植高新企业的无息贷款也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了。远峰集团因为提供隔离样品不合格,被吊销了从业资格,这一出一入,以后锦华的生意必然还要更上一层楼。
黎总乐得都要睁不开眼了,多亏女儿有出息,凭空掉下个金马驹。
现在业内对小苏董事长的评价不低!
就连袁夫人也对苏淮南的表现诸多首肯:“对于CEO来说技术能力不是最重要的。公司老总说到底是行政官僚,能够把人和钱摆布到适当的地方就是满分。有威望、能服众、受大家拥戴的领导需要个人魅力。这一点我们家黿黿就差了许多,以后我真得让他跟着淮南好好学学眉高眼低调理人。”
袁夫人是行内前辈,不时常夸人,这几句话说得很有份量。黎丽听在耳朵里表面客气,其实那心里高兴得都要翻出花儿来了。
如是,女儿回来,黎总自然要亲亲热热地跟董事长好好吃顿饭。
自然,黎丽还是看不上郑扶苏的。这些日子苏淮南不在,饶是郑扶苏兢兢业业,拖着病体朝乾夕惕地安排家务、恢复生产。她也没给他什么好脸子看。
黎总跟这个姑爷骨子里同质性太高,一个狐狸精自然是看不上另外一个狐狸精的。何况他还跟她差着道行。
这些日子多亏周楠尔会吹枕头风,天天给郑扶苏说好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郑扶苏一万个不好,勤谨肯干,颜值在线,还会讨南南喜欢。有姐姐盯着,还怕他翻上天么?姐姐何必盯着他呕气呢?南南这次不容易,你也给孩子吃口糖呗。”
就这么着,黎丽早晚儿让周楠尔哄着劝着,心里对郑扶苏的疙瘩渐渐消了许多。
人即如此,如果身边人掩袖工谗,总是嘀咕一个人的坏话,那么日子有功,这个人无论怎么英明神武,也难对被嘀咕的人保持长期好感。想当初曾母逾墙,亲娘不过听说儿子杀人三遍,还不是一样扭头就跑?
譬如昔日宋岷时常数落郑扶苏不安好心,图谋家产,黎丽就算自有主张也难免被他影响。反观周楠尔心地仁善、薄有资财,是奔着跟黎丽过日子来的。他就真心希望黎丽跟苏淮南母慈女孝,这个家以后能安安稳稳地过上踏实日子。
古语说得好,夫贤妻祸少。男孩子们要是懂得安稳持家,这世界就清净一半儿了。
为了这些心照不宣的事儿,郑扶苏很承周楠尔的情。于是无论周楠尔要苏淮南写些什么不务正业的玩意儿,只要苏淮南乐意,郑扶苏从来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