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开得热热闹闹，苏淮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觉得“好吵”。眼珠子转了转，看“前夫”一大清早就在辛辛苦苦地替她打拼事业，小苏董事长当即决定：翻个身继续睡。
她当然知道，自己大概率成了他的会议背景。虽然郑扶苏这个行为有点儿心机有点儿“婊”。但是有一种爱，叫做成全！他乐意忙就替她忙吧。
张律师曾经跟她复盘过许多次，按照锦华的公司章程设定：无论郑扶苏还是黎丽，想要把苏淮南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掀下来，理论上都不可能。大规模转移财产的难度也挺大。只要她不是太过荒淫无道，自然可以垂拱而治，吃一辈子安乐茶饭。
这个世道从来不公正，有的人活着就要费尽心力；有的人喘着气儿就可衣食无忧。投胎从来都是个技术活儿。
而那天，苏淮南默默地趴在云朵一样的枕头上，出神地听着前夫忙着帮她挣钱。
她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正子要考大学了吧？听说他和淮北念的是同一所高中。那个高中的校长人很好的，在山沟里含辛茹苦，不放弃每一个有机会的孩子。也许她应该帮帮他们。她一定要帮帮他们！她要那么多钱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
于是，当郑扶苏成功地结束了和客户的视频会议，欣喜地又为公司挣了笔钱的时候，他就见前妻向自己伸出雪白双臂，好可爱滴向他求个抱抱。
郑扶苏春风满面地搂住前妻，垂下头轻轻蹭她雪白的鼻尖，声音都酥了：“南南想要什么啊？我什么都能给你。”
谁知苏淮南一秒翻脸，她推开他一本正经：“我想花钱！”
和主管部门开完了晨会，黎丽破天荒地去了东苑。
苏淮南还没起床，这丁点儿不奇怪，她要是起来了才奇怪。显然是匆匆穿戴整齐的郑扶苏鬓发凌乱地从卧室走出来恭迎丈母娘。如此满脸春色，显然白日宣淫。
郑扶苏的脸色尴尬又局促，一脸难堪地等着被黎丽数落挖苦。
谁知今天黎总居然空前和蔼，她挥了挥手：“这有什么扭扭捏捏的？都多大人了？反正你俩没日没夜，我闺女又不会肾亏。”看着郑扶苏尴尬又微诧异的面孔，黎丽嗤笑：“怎么着？非得我骂你一顿你才舒服？”
郑扶苏连忙摇头：“黎总，我去把董事长叫起来吧……”
黎丽难得给前女婿个好脸色：“别了。让她睡吧。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聊几句的。”
郑扶苏神情一凛，默默吞了口唾沫。
东苑小客厅，黎丽轻声细语地吩咐：“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别看你岁数不大，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嗨，也难怪陪着我闺女吃抗抑郁药……尤其前些日子，那场挪用公款的风波，你还病着，是受委屈了。我们南南呢，失忆了也喜欢你，就算两辈子对你一心一意了。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要我说，你现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不对？就算前十几年在她身上付的心血没有白费……”
郑扶苏轻轻抬头：“黎总……”
黎总一抬手：“这两天我放你们假，你带着南南出去玩玩儿吧。住南苑也好，短期旅行也行，总之出去散散心。”
郑扶苏想了想，突然蹙眉：“黎总……”
黎丽笑容里带了些许刻薄：“是！我就是看不得你俩蜜里调油的样子！你瞧她的那眼神儿啊……啧啧……眼框子里都快伸出爪子来了。是狐狸精就别在我眼前装正经人了，要亲热就出去亲热，相好够了再回来。十天不多，一个周不少，总之这日子别在家宅着，丧声浪气地碍我寡妇的眼！”
郑扶苏猛然抬头：“妈！不，黎总！”
黎丽挑眉：“你要说什么？”
郑扶苏有点儿急：“黎总……您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有些事情，咱们还是报警吧……就算他手里有咱们什么把柄，破财总比出事儿强！黎总，他到底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既然话说到这儿，大伙儿都是聪明人，谁也就瞒不住谁了。
黎丽低头看了自己白生生的手指头好一会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做人么，讲究个一人做事一身当。我这个当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让人坑了，丁点儿反应都没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何尝吃过这么大亏？你甭劝我，我有分寸。”
看郑扶苏眼神急切，仿佛还要再说什么，黎丽破天荒地握了握他的手：“好好和她过日子吧。别的我不敢说，我们家孩子可是难得的好人。她会对你好的。你呀，有福！”
南苑别墅里阳光明媚，苏淮南神情呆滞地坐在小客厅里对着一沓子文件，满脸王宝强看信式的懵圈：“这啥？这啥？这都是啥？”
来看热闹的袁羽琛笑眯眯地靠在餐柜旁边儿嗑瓜子。
陈玘墨“哗哗”翻着文件喜上眉梢：“这是咱们工业区领导对你的表彰啊。苏董，您是咱们工业区的抗疫先进，您还给贫困地区的学校捐款，您选上咱们屯子模范青年了。这是您受到去参加区里的表彰大会的邀请书！哦，您还得作为劳模代表发言。”
苏淮南紧张地看着郑扶苏：“劳模？代表？还……发言？”
郑扶苏笑容异样欣慰，仿佛是熬了十年的受苦媳妇儿终于看见自己狗食丈夫中举了一般：“南南，这是好事儿啊。我们跟着你光荣。来，孟源已经把发言稿替你敲定了。你背下来就行。到时候我们都去，全公司同仁在下面给你鼓掌，咱们全程录像留念。然后后期制作一下儿，咱们害的把这段儿发到公司网站首页上去。”
苏淮南简直要当场社死！
她快哭了：“我不去！打死也不去！要去你替我去！”
袁羽琛哈哈大笑。
郑扶苏扶着她的肩膀企图给她讲道理：“你不能不去！再说我怎么能去？你是咱们的董事长啊。我又没有去过疫区！我又没给山区学校捐款！你是锦华法人好多年啊！”
苏淮南指着袁羽琛企图陷害：“他也去过疫区！他是美源CEO！”
袁羽琛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人家不要我！CEO不是法人！而且人家说了要‘无知少女’！”
袁总扳着手指头数数儿：“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呃……少数民族的前妻……还有女同志……我差两项，我不合格！”
苏淮南愤恨地看着郑扶苏：“我想起来了！你是白族！我被你连累了！”
郑扶苏摸着下巴点头：“对呀，妻族也在三族之内……”
苏淮南站起来就跑：“我不去！我最讨厌在那种场合说话了！我不去！”
郑扶苏手疾眼快把她拽了回来，他托着她的腋下把她像举娃娃一样举了起来：“不行！为了锦华你也得去！”
苏淮南被抱在半空，四爪乱蹬，平明挣扎：“我不！不去！你放开我！郑扶苏你讨厌！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有你这么给人当老婆的吗？我休了你！啊！不！我还没复你位份呢！你再这么举着我，我……我就封小黿黿当贵妃！我……我还要封孟源哥一个嫔位！我以后天天和他们花天酒地！你休想我再踏入中宫一步！”
郑扶苏波澜不惊地回头看袁羽琛。
袁羽琛乐不可支：“南南小皇帝，臣妾这回想跟皇后一党。”
郑扶苏再看孟源。
孟源愀然不悦：“凭什么我是嫔位？凭什么我位份低？你妈可是我小姨！咱俩可是亲戚！算了，你就是对我没诚意，这场宫斗老子不参加。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总裁！”
郑扶苏威胁地把苏淮南举得更高了一点儿：“去不去？嗯？还有什么技俩你拿出来！江森现在西苑陪着黎总呢。你要敢封他当贵人，我看他打不死你！”
苏淮南气急败坏地指着屋子里的帅哥们口不择言：“你们……你们……这些年……朕终究是错付了……”
未受晋封的陈玘墨拿个板凳儿垫在苏淮南脚底下：“别闹了，董事长，给你个梯子你就下来吧。什么年头儿了，你还在家装皇上装得不亦乐乎？白瞎五四运动的德先生和赛先生。我都替你们网文界丢人！”他嫌弃地看着苏淮南和袁羽琛：“你们俩还有没有点儿实业精英的样子？抱着文化糟粕还越啃越香了？满脑子宫斗宅斗，守着一亩三分地儿，为几块馒头吵得跟乌眼鸡似的有劲吗？人家贾探春怎么说？‘但凡是个男人，出去建一番事业，自有一番道理。’封建社会大小姐都有这觉悟，你们俩也不害臊！”
袁羽琛怏怏地放下瓜子儿，有点儿不好意思：“那……现在不是都时兴这个么？”
陈玘墨心直口快：“时兴嘬死你怎么不去呢？”
苏淮南站在板凳儿上臊眉耷眼：“行吧，我错了。”
陈玘墨毫不客气地把三页纸拍到苏淮南脑袋上：“不许偷懒！全文背诵！快去！一会儿皇后检查！”
苏淮南愁眉苦脸地捧着讲稿一步一拖地向书房走去，她摇头叹息：“封建主义深入人心啊……”
目送着苏淮南垮下肩膀委屈巴巴地去背稿，郑扶苏垂头笑笑。
他随口派活儿：“孟源，稿子是你写的，你去陪她背。盯着她，要不然她又东摸西摸地偷懒！玘墨，你去给洗水果，再给孟源他们沏点咖啡送过去！我去给大家做午饭。”
郑扶苏回头再看袁羽琛：“留下来一起吃吧。我想跟你说说南方实验室的事，差不多也该重新开工了。最近药企的订单量大，开足三班生产是必然的。锦华还有多少产能留给美源二期，咱们也要提前研究一下儿才好。”
袁羽琛伸个懒腰满脸烦：“不愧是中宫，您是真贤惠人儿！围裙加身也不耽误运筹帷幄。差不多得了！你看看她！刚才说的是人话吗？霸道总裁从来没死了彩旗飘飘的心！”
郑扶苏语重心长地教育袁羽琛：“没有看不住的小富婆，只有不上进的狐狸精！遇到心上人出轨，咱们当男人的难道不应该多反思反思自己吗？是形体管理不够好？还是做菜没有拿捏住老婆的胃？孔雀求偶还开屏呢。情绪价值还是财富价值，男孩子总得满足人家一头儿吧？当然！你可以傲娇，你们家有钱。”
袁羽琛气急败坏：“郑扶苏你这样儿可就挑起男性内卷了你知道吗？”
郑扶苏瞟他一眼：“你不是口口声声想进我家大门给南南当贵妃的吗？那你就要接受这一套男性规训凝视。你不能‘既要，还要’。那样显得你‘田园男权’。”
袁羽琛当场翻了个大白眼：“你不要入戏太深！”
第八十二章 功成名就
那天郑扶苏在南苑的厨房忙着切菜切肉。袁羽琛给他打下手当个扒蒜小伙儿。
郑扶苏笑容可掬地跟袁羽琛聊闲话儿：“没想到你还会弄吃的。”
袁羽琛耸耸肩：“再国外念书的时候学的，甭管是谁，离开家没人伺候就什么都会了。”
郑扶苏噗嗤笑了出来：“你看到冰箱里那些整整齐齐的饺子了没？那都是南南包的。你敢相信吗？她会包饺子！老实说她第一次给我包饺子的时候，把我吓坏了。以前想她多吃两个饺子都要我追着喂。”说到这儿，郑扶苏慢慢垂下了眼皮，声音挺低：“她当时告诉我，说这手艺是被骗到山里的时候，让那个假妈妈活活打会的。为了学干活儿，她胳膊上血凛子都打给出十来根……”
袁羽琛脸色难看：“你说同是一个人，当编辑写故事赚钱的是她，做技术员下现场的是她，带着大伙儿闯疫区照顾所有人的也是她，一下子掏出来好多钱捐给山区中学的还是她。她明明有这么大用处，她明明能做那么多事，她明明是这个社会上有用的人才。可是在那帮人的瞎眼里，她就是卖给人家当老婆使的，她就是个能生孩子的子宫。他们觉得她就值三十万……”袁羽琛语声恨恨：“这帮混蛋违法犯罪我就不说了！我就是觉得他们傻！特别傻！给个IPHONE当砖使！羊脂玉石压咸菜！畜生道投胎转世！你都没法儿跟他们讲道理！利己都不知道怎么利才算收益最大化！”
郑扶苏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看四周，叹一口气：“凭良心说，我们家苏董也不是资质上佳的女孩子。如果能有她那样的资源，比她成就巨大的应该比比皆是。你不能不承认投胎是个技术活儿。什么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和南南比，和你比，我当受精卵的时候就一败涂地了。不怕你笑话，我至今都觉得，我过往的所有不幸，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天灾……我怎么努力都没用……这世道从来都不公道……”
袁羽琛听苏淮南说过郑扶苏以前的事儿，他有点儿唏嘘，可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好继续低头剥蒜。
可郑扶苏却不打算放过“情敌”，他认真地看着袁羽琛：“所以我觉得，没有人生下来就是IPONE，也没有人生下来就是砖头。南南这次回来，我真替那个叫林淮北的女孩儿捏把冷汗。如果这次受伤回老家的是她，那不就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吗？人家比南南差在哪儿了？这肯定是个勤奋努力吃苦上进的好姑娘！”
袁羽琛闭眼想想以前联络的那个大咧咧的淮北编辑，他无声地点点头。淮北编辑骄阳似火的一个人，永远嘻嘻哈哈的。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袁羽琛怎么也想不到她原生家庭是人间寂静岭。
郑扶苏继续幽幽地说：“你说这世道啊，还真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袁总！你不要笑我矫情。我一直觉得，如果不能给生在淮北的小橘子们更多机会，那我们这些有幸掌握微末知识和点滴资源的人真的就愧对他们，也愧对苍天，你说对不对？”
袁羽琛默默地把郑扶苏的话咀嚼了一番，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郑总说得对啊！哎，我今天才服气！怪不得南南一定让你当正宫，皇后真是勤于兰掖，诚孝椒闱。”
郑扶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的看法喽？我就知道！跟南南要好的都是好人！袁总你看，淮北老家附近县城还有一个中学，条件也挺困难的。人家校长找到锦华实业了。我是这么想的，济世救民这事儿总不能指着南南一个人花钱受累。袁总既然点头了。那你也掏一份儿呗。南南前些日子捐了五百多万……袁总你少年英雄，海归精英不能让南南一个徒有其表的吉祥物比下去……你看给掏六百万不能叫多吧……”
袁羽琛差点儿蹦起来：“郑扶苏！什么就六百万？吃了你的饭就欠了阎王账了是怎么着？！”
郑扶苏表情真挚：“黿黿，你不是吃了我的饭。你是要进门吃老苏家的饭！你看你是独生子，又没有妹妹继承家业。别说这区区几百万，你要是给我们苏总当了贵妃，你整个家产都是苏家的没有毛病。这就是世面上最流行的吃绝户啊！”
袁羽琛一声惨叫：“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当贵妃了！我发誓我跟苏淮南势不两立！”
郑扶苏单手扶刀，贤娴淑德地对着袁羽琛笑意温柔：“鼋鼋，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不跟她玩儿暧昧了。我可从来没逼着你退出过。在我心里，我是真心把你当兄弟看的。你放心，你要进门，我会照顾你的。”
袁羽琛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各个起立：“您快饶了我吧！我就乐意当单身狗！婚驴退散！”
郑扶苏无比惋惜地耸耸肩，垂头继续切菜。
彼时日光正盛，炙热骄阳映在他的刀尖上，寒芒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