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淮北——墨青【完结】
时间:2023-08-26 23:11:51

  他声音冷淡、他目光灼灼,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来寻死的么?!”
  樊贵惊恐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我……我……”
  人都是怕死的。
  要点着淮南的时候这个男人凶神恶煞,可轮到要烧了自己的时候,樊贵下不去手了。
  这并不奇怪,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欺凌弱小的全是懦夫!
  郑扶苏一步步地向樊贵走过去,他恶狠狠地逼视着他:“你为什么不死呢?你为什么不死呢?你不是要把自己点了吗?动手啊!”
  恐惧让樊贵咳到痉挛,他慢慢地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我……我……我害怕……”
  樊贵突然双膝下跪,他死死地搂住了郑扶苏的双腿嚎啕大哭:“哥啊!我没有把她点了啊!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啊!不关我的事啊!大哥!俺也是受人指使!也是有人要花钱买俺的命啊!俺也是个受苦受难的穷人啊!俺这辈子苦啊!你吃的用的,俺都没见过啊!俺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郑扶苏血灌瞳仁,他尽量平静地点了点头。他手下使劲儿用力地掰开樊贵的手,从他指尖上夺下了打火机。
  樊贵魂飞魄散地瘫软在地,他哀声长号:“大哥!大哥!买俺命的人说了!这小娘们儿死了跟俺结阴亲!她可是留下了亿万家产啊!那你不就大富大贵了吗?你说的,有了钱,啥女人买不到?俺是你的大恩人啊!你不能恩将仇报!”说着,樊贵陡然把郑扶苏狠狠抱住:“你敢点火!你敢点火咱俩就死一块儿!我烂命一条!我看金山银山你舍得下!”
  郑扶苏闻言一愣,须臾,他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笑容。
  那时,郑扶苏觉得自己的声音好轻好轻,像个耳语:“我不要钱……她的钱我已经拿够了……我只想和她在一起……你们都不懂……没有我……她会害怕的……她不能自己一个人……”
  深深地吸一口气,郑扶苏沉默地点燃了打火机。
  烈焰蒸腾,烈焰如火,那样赤红的颜色啊,好像东苑的玫瑰园。
  当江森拼死冲上来,举着灭火毯把郑扶苏从火里裹出来的时候,场面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汽油是太优质的可燃物,江森用灭火毯紧紧搂住了浑身冒火的郑扶苏。他狠狠地压着他,企图用隔绝空气来闷灭他身上的烈焰。
  许是被活人烧灼的痛苦,许是再也生无可恋,郑扶苏用力推拒着江森,他像案板上被刮鳞开膛的活鱼一样挣扎扭动,大声哭嚎。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不过几十秒时光。
  当江森确认郑扶苏身上的明火熄灭的时候,他们身边不远处的樊贵身如火炬,已经回天乏术了。巨大的烧灼痛苦让樊贵奔跑惨叫,痛苦挣扎。
  江森死死搂着郑扶苏,两人眼看着那个着火的人形滚落山坡,终于不再发出让人心悸的恐怖声音。
  江森闭了闭眼,灭火毯不够大,他没办法同时救下满身汽油的樊贵,能把郑扶苏抢出来就是谢天谢地了。看看怀里神智还在的郑扶苏,江森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扶苏!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吧?!得亏黎总前些日子看见宋岷屋里的汽油桶加了仔细,给所有车都配了灭火毯、灭火器。要不然今天你就完了!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啊?!”
  郑扶苏怆然落泪,他狠命挣扎:“你……救我干嘛?她都死了,你还救我干嘛啊?樊贵是我烧死的!你难道还要看着我枪毙给他偿命么?”
  江森不放心地用防火毯把郑扶苏再裹紧了些,他语声急促:“你别这样儿!你别私信!这儿的悬崖不够高,你自己好好待一会儿,我下去看看。也许老板还有救!”
  郑扶苏的眼神明灭,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我……我也去!”
  江森摇头:“你身上有烧伤,不能下水!我已经报警了。你好好坐在这里等着警官来!”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樊贵翻滚燃烧的方向,深深呼吸后,江森蹲下来直视着郑扶苏的眼睛:“你糊涂了,我亲眼看见的,是樊贵自己点着的打火机!他想烧死你们俩!”
  郑扶苏两眼迷茫:“不……不是……”
  江森瞪着郑扶苏的眼睛,他用力重复:“是樊贵点着的打火机!是他逼老板跳海!是他要跟你同归于尽!你是受害者!你听清楚了没?”
  郑扶苏泪流满面:“如果她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江森撂下一句话:“就算她死了!她也希望是你年年去给她上坟!”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悬崖下跑去。
  郑扶苏努力地站起来,他步履踉跄着跟了下去,他不能呆在这里等,他会发疯的。
  不!他已经发疯了!
  郑扶苏看到海面上浮着一片雪白色的云,那是苏淮南的珠丝围巾。
  他还记得:那是今天早上出门时他亲手为她围上的。她送过他两条围巾,他都好好收着呢。他送她的围巾,怎么可以漂在这里?
  就在郑扶苏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投入海中随她而去的时候,不远的海面水花儿一翻,江森居然托着完整的苏淮南从海里冒了出来!
  郑扶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他相信自己看到了神迹。
  四周渐渐热闹了起来,闪烁着各种光芒的公务车在附近聚集。苏淮南被江森一路小跑抱上了救护车。
  严阵以待的医生护士们立刻围了上来。
  很快,郑扶苏就听到急诊医生的声音焦急里带了欣慰:“还有呼吸!心跳也有!不要乱动!她骨折!能救回来!”
  郑扶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此时此刻,他这才觉得手掌、小臂、腰腹之间的烧伤灼痛汹涌而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再站不起来。
  郑扶苏软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就要活活疼死了。
  苏淮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一次次地从高空坠落,她梦到自己在大海在载沉载浮,她梦到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女孩子用尽全力把她从大海深处拖到一块凸出的岩石上。
  她梦到她一下下地拍着自己的脸颊:“淮南,淮南,你醒醒啊,醒醒啊……”
  苏淮南迷茫地睁开了眼,她看到一个女孩儿开心地朝她微笑。
  她对她说:“你没事儿,真好。”
  然后……她就离开她了……她头也不回……
  苏淮南陡然睁眼:“淮北!别走!”
  坐在苏淮南病床边儿打盹儿的黎丽一下子睁开眼睛:“南南!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叫大夫来!”
  苏淮南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面目憔悴的黎丽死死地抓着女儿的手,她泪流满面:“太好了!太好了!孩子她爸你在天保佑!南南没事儿了!”
  苏淮南企图坐起来:“我……”
  黎丽连忙按着她:“别动别动,你断了两根肋骨,腿骨也裂了。阿弥陀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水里就这点儿伤,这得算大难不死!”她怜爱地看着女儿:“南南,你哪儿不舒服啊?你跟妈说,妈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去!”
  苏淮南困惑地回忆了好一会儿,她陡然睁大眼睛、瞬间脸色苍白:“我怎么在这儿……有人要烧死我啊……樊贵……”
  黎丽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嘘……嘘……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他不会再骚扰你了……他死了……你安全了……我的女儿彻底安全了……”
  苏淮南在母亲的怀里战栗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再开口时她声音还是哆嗦的:“他?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了?”
  黎丽深深地搂着女儿:“他把自己烧死了。警方调查得明明白白的,他身患重病、走投无路,本意是想拽着你同归于尽,结果把你逼得跳了海。他一害怕,打火机掉到身上把自己点着了。汽油是他自己浇的!打火机是他自己买的!警察同志问了目击的江森、查了附近的监控,就连他买打火机的小超市都调了监控落到实处了!证据确凿!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南南不怕,没人再能欺负你了。”极轻微地摇晃着女儿,黎丽又哭又笑:“行了行了,南南这就否极泰来。妈妈这几天常驻医院就没回过家。不是看你、就是看周楠尔,还得照顾着扶苏……还好家里有江森和赵阿姨帮忙,公司有孟源和陈玘墨撑着,要不然啊,妈妈真是六神无主……”
  苏淮南眨了眨眼,不是很能理解:“还有别人受伤了吗?”
  黎丽擦擦眼泪,决定跟女儿实话实说:“那天你和扶苏出去玩儿,宋岷来别墅找妈妈算账。他口口声声说手里握着咱们违规经营的把柄,他要是锒铛入狱一定拉着锦华关门大吉。妈妈心里害怕,只好约他来家里详谈。我本来是想着,先听听他到底有什么猛料,把人稳住再酌情安排报警。谁知道他跟我说已经买通樊贵去杀你。妈妈就跟他当场翻了脸。他要捅死妈……还好周楠尔冒出来,把妈救了。可是楠尔自己的肩膀儿让宋岷捅了个对穿呢……这不就住院了吗?”
  苏淮南“啊”了一声,脸色更差了。
  黎丽扶着女儿慢慢躺下:“妈没事。还好,楠尔他皮糙肉厚的,菩萨保佑,伤的也不要紧。他现在外科住院呢,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黎丽叹口气:“宋岷让楠尔敲坏了脑袋,现在已经归案了,听说也在治疗呢。现在破案讲证据的,虽然他不招。可是坠海那个旅行车司机的儿子已经认出来,宋岷跟他爸爸喝过酒。他从公司挪用公款的时间和金额也大约对得上。再加上教唆樊贵去害你和扶苏,估计是死罪难逃。谁能想到就是去年托尼糟害扶苏的事儿,也是他出的坏主意……唉……南南,你放心吧。坏人没有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伤害你了。以前是妈妈不好。以后咱们娘儿俩好好儿过,行不行?”
  信息量太大,苏淮南特别迷茫,她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咂摸了半天滋味儿,她觉得自己更加混乱了。
  黎丽摸摸女儿的手,她似乎有些心虚:“南南,你有什么……想问妈妈什么吗?”
  她特别担心,女儿哭着喊着马上要见郑扶苏的话,她该怎么办?
  苏淮南蹙眉半晌,软绵绵地问:“所以……你是我妈妈么……”
  黎丽目瞪口呆:“你怎么又忘了?!”
  郑扶苏的情况就有点棘手,他腰腹之间的烧伤创口浸了海水,引发了大面积感染。
  据他的主治医生说:“病人三度烧伤达到体表的8%,达到重度烧伤标准,送到急症室病人已经休克了。还好双手双臂的烧伤没达到肌腱,经过复健的话残疾的概率不大。可胸腹全是深度烧伤,已经准备植皮手术了。”
  后来的治疗并不顺利,尽管在ICU不停地在给郑扶苏补液、镇痛、还用了大剂量抗感染药,但医生并不认为郑扶苏度过了危险期,他的神智也非时时清醒。
  这个病人有点儿奇怪,他求生意志并不强烈,仿佛时刻自暴自弃。
  也正因为如此,警方始终没能完成对他的询问,郑扶苏的精神状态很差,说不得几句话就会陷入突如其来的昏迷。
  主治医师坚决制止了负责警官的调查工作,坚持要等病人情况稳定再说。谁知郑扶苏的情况一直没有稳定住,病危通知书接连下了好几封。
  那个时候苏淮南刚刚醒过来,黎丽纵然急得抖手也不敢告诉她实情。
  何况黎丽自己搞不清楚:孩子连亲妈都不认识了,还能记得前夫多少?
  忧心忡忡了好几天的陈玘墨终于忍不住,他偷偷找了有伤在身但脑子好使的周楠尔商量:“扶苏都这样了,你说我要不要告诉葳蕤一声?要不要……要不要让他们见最后……”
  周楠尔嘬着牙花子,通前彻后想了半天:“缓缓再说吧。何况现在没有航班,你就是告诉葳蕤,她干着急也回不来啊。你别再把葳蕤吓着。我看郑扶苏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儿的。”
  对着此情此景,江森蹙眉良久,其实对郑扶苏为何一病不起,他心里隐约有数儿,只是不能宣诸口舌。
  郑扶苏就是再聪明也是个寻常人,杀人放火一时激愤,现在安定下来了,自己大概都过不了自己那关。得亏那天他听黎总的话偷偷跟着他们,要不然,真是家破人亡了。不行,这里的事儿啊,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在某天下午,江森趁黎丽不在私下探视了苏淮南。小苏董事长财大气粗,自然住单间儿。江森摒去医生护士和苏淮南密谈了许久。
  这次私房话儿说完,苏淮南和江森各自吃惊。
  江森吃惊是因为他觉得老板并没有失去多少记忆啊……
  苏淮南吃惊是,她想不到:樊贵居然是这么个死法……
第八十六章 再世
  次日,苏淮南以郑扶苏妻子的身份哀求郑扶苏的主治医生很久,她说,她想见他一面。
  鉴于苏淮南是郑扶苏唯一合法亲属,医生破例允许她进ICU去探视他一次。
  有句话说出来不合适,可道理没有错:郑扶苏现在这个样子,状况时好时坏。万一病人有个三长两短,怎么也该跟家人再见一面儿。都有亲人,谁走之前,没话嘱咐呢?
  说实话医生们很奇怪:正当年的大小伙子,伤势虽重,并非不治。家里有钱、妻子有颜。他怎么就求生意志薄弱至此了呢?难道是疼痛造成的创伤抑郁吗?
  哎,盼着见见家人,能让他好点儿吧。
  当郑扶苏再看见苏淮南的时候,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郑扶苏是烧伤病人,他免疫力低下,创面感染,住的病房是无菌的。
  医生们给探访者做了彻头彻尾的消毒处理。消毒水的味道太浓了,苏淮南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打喷嚏。死里逃生的小苏董事长依旧雪白娇嫩,鼻子红彤彤的就有一点可爱。
  看着这样的苏淮南,郑扶苏有点欣慰:她的精神……看着还好……大概就是伤势不重的意思吧?那很好啊!!!
  想到这里,郑扶苏的精神振作了一些,他想坐起来,无奈被繁复的仪器紧紧地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于是他就目不交睫地看着她。他看着她,如同看自己一生的执念。
  他不知道她伤得如何?他特别害怕和她见面!
  今天,在他见她之前,他的主治医师很含蓄地给他透漏了一些她的情况:“你妻子,从高处坠海,多处骨折。现在暂时不能自主行走。当然啦,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水里,有会点儿脑震荡,再加上她本来就记忆障碍,现在病情反复,就有恶化。所以她思维模糊的话,你得有点儿思想准备。”
  看着郑扶苏哀戚探寻的眼光,大夫吞吞吐吐:“也没多严重。可以自理,认知清楚,就是……就是亲妈都不认识了……”
  郑扶苏当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颓然点头:她又忘了?她把亲妈都忘了?那大概她也不记得他了吧?肯定不记得了,要是记得……大夫怎么会这么说?
  其实,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郑扶苏发现自己并没有如上次发现妻子失忆时那样心急如焚。现在么……就是心底凄凉……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身体不适让他难以再打起精神,还是干脆认了这命。
  十年夫妻,结发恩情。她却一遍又一遍地忘记他。大概真的就是因为他高攀不上吧。他已追了她十年,他已经穷尽浑身解术,他甚至为她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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