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手指捏着钥匙末端,骨节微微泛白,旋转过程中,西瓜吊坠与金属扣环相撞,发出轻微声响。
门拉开的一瞬间,感应灯正好熄灭了。
她陷入光里,他还站在门后阴影中。
走廊不通风,有些闷热。
“进去吧。”他说。
薄翼收回目光,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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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没有人跟我讲话呢(叹气
第9章 9.照片
九月到来,暑假结束。
在薄翼习惯家中多出一个人的存在之后,他要离开了。
机场送别,周女士在前面抱着儿子双眼含泪、殷殷嘱咐,薄翼在后面看着二人无所适从、默不作声。
一直听不到女儿声音,周女士回头:“不跟哥哥说点什么吗?”一个月多以来,儿女之间关系软化,一点一滴她都看在眼里,才敢这么问。
薄翼:“说什么?没什么要讲的。”
“这孩子……”周女士转过头,最后一遍叮嘱儿子:“北边冷,你要及时加衣服呀,学习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有事没事都给妈妈打电话……”
薄冀不厌其烦地应承着妈妈,马上进关时,他抬头看向薄翼,面目温润,一如初见。
“有空常联系。”
薄翼点头:“OK。”
话虽如此,但开学大半个月了,薄翼不曾发去一言半语,对方也在通讯录里静静躺尸,像是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
又睡到大课间,薄翼端着水杯去走廊接水,刚摁开开关,就听见对面楼传来阵阵呼喊。
“啊,是学姐!”
“学姐出来了!学姐在接水!”
……
夏日未尽,他们叫得比蝉鸣还聒噪。
高二与高三两栋楼的走廊相对,这样的场面薄翼早已习惯,不过是把称谓从“学妹”换作“学姐”,就连上厕所也会有人在对面大呼,真的很无聊也真的很傻逼。
薄翼面无表情,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只是有点怀念暑假补课时的清净。
~~~
下午有体育课,几个班的时间撞在一起,各自占据操场的一个位置活动着。
薄翼体力一般,打一会儿羽毛球就不想动了,想去大超市买瓶水喝。
她走出操场大门,下一截长坡之后再下一段楼梯,终于看见超市大门。
还没进去就听见人喊:“老婆——”然后看见童彧奔她而来。
他抱着个篮球,浑身是汗,薄翼皱着眉往后退半步。
童彧面色不改,笑得依旧灿烂,抬起衣摆抹一把面上的汗,抹完笑嘻嘻问薄翼:“老婆你来买东西啊?”
她有时候真搞不懂他为什么总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回答显得自己蠢,她不回答显得问问题的人蠢。
两相比较,她选择不回答,反正童彧本来就蠢。
走到冰柜前,童彧适时又问:“买水吗?”他替她拉开柜门:“我听班上的女生说最近新上市了一款汽水,特别好喝,你要不要试一试?就是这个。”
薄翼无视他指的方向,默默拿出一瓶矿泉水,顿了顿,又拿一瓶。
这下子,童彧的尾巴都快摇上天了,大眼睛笑成一条缝,白嫩嫩的两只耳朵激动得发红。
接过矿泉水瓶的时候,他先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一边语无伦次地说呜呜,谢谢老婆,我老婆给我买水了呜呜呜……
他这副我很便宜的样子成功把薄翼整无语了,出门就准备上台阶回操场。
刚迈开步子,就被童彧拉住,他微低着头,磨磨蹭蹭的:“老婆……要不你看我打会儿篮球吧?”
天很热,他打球的球场在露天。
薄翼盯住自己腕上的手掌几秒,同意了。
且不说童彧带薄翼回到球场引起男生们怎样的艳羡与挤兑,众目睽睽之下,他仔细擦干净场边阴凉处的石凳:“老婆我再跟他们打一会儿哦,就一会儿,打完马上来陪你啊,不会让你等烦的。”
他说的一会儿就真的只有一会儿,上场快速跑动、传球、接球,最后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就在男同学们的骂骂咧咧中走向薄翼,坐到她的旁边。
其实他并不期望能得到薄翼的夸奖,但看着她盯住自己手的眼神,心里又泛起一些小小期待。
他把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好看吗?“
他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刚运动完,表面有些微的脏污,泛着红,沾一层薄汗,显得有些粗旷,但不掩美好本质。
“还不错。”薄翼回答。
于是童彧嘿嘿两声,又笑得见眉不见眼,他望着眼前女孩,语气愈发小心翼翼:“那……你想摸一摸吗?”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咚咚、咚咚,每一下似乎都能把胸腔撞碎。
五感被等待拉成一条细线,悬到高处。
感谢光速大于声速,让他能早一点从地狱里解脱出来。
他看到她点头了,接着是一声好啊。
把手刚递过去一点,又想起什么,突然停住,他说:“等一下,老婆,你等一下。”
就见他拧开自己那瓶矿泉水,又顿住重新拧回去,左右环顾一圈,然后拿起一瓶别人的,打开浇到自己手上,做完后甩掉上面的水,重新递过来。
他眼睛也像被洗过一样,亮晶晶:“给你,老婆。”
薄翼握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两个不同的人的手指交错纠缠,一边纤细柔弱,一边修长结实,感觉截然不同,又切实地嵌合为一体,肌肤相贴,暖暖烘烘,即便刚淋过水,也没有冰凉的感觉。
她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一直看,丝毫没注意到童彧红得滴血的脸庞。
“感…感觉怎么样?”他声音有些变调。
“挺神奇的。”
具体神奇在哪,薄翼没说。
她就这样玩他的手一直玩到下课,最后似乎还觉不够,拍下一张十指紧扣的照片。
当夜,这张照片出现在薄翼的朋友圈,未配文字。
当夜,童彧保存照片,设为屏保,在床上蒙头笑着打滚。
当夜……
第10章 10.烟味
十月有一点不一样,薄翼的生日在这个月。
准确点说,十月二号,她与祖国母亲前后脚生日。
舅父带着放假的表哥从邻市赶过来,外婆还离不得人,舅妈只好留在家里捎来祝福,而远在北方的、一月未见的薄冀,居然也不声不响地来了。
这下给周女士高兴坏了,张罗出一大桌子菜,五个人聚在桌前,是这个家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周舅舅今天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外甥,暑假本来这孩子来过家里,可他正好出差,错过了。想起幼时他安静聪慧,待人有礼,自己格外喜爱,终于再见,中间却已横亘了许多年,心中唏嘘不已。如今难免生疏,即便之前听妹妹提起过,也只能在饭桌上以长辈的姿态勉强寒暄一番。
剩下的两个小辈自然凑到一起,他们过年必然碰面,外婆、舅舅十分关爱薄翼,暑假常常接她过去小住,而且周家表哥只大她两岁,性格又活泛,是以他俩从小就能玩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正聊到表哥大学新交的女朋友,就听见舅舅关切地问:“幺幺,十一月份是不是要出去比赛?准备得怎么样嘛?累不累?”
薄翼拿出在长辈面前乖巧可爱的样子:“不累的舅舅,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知道她话里没有自夸的成分,也就放心点点头,只细细叮嘱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爸,你别瞎操心了,她还需要劳逸结合?简直一天到晚逸逸逸逸逸,什么时候劳过?”
周舅舅面露不虞,大力拍打儿子脑袋:“那还不是幺幺从小就聪明,像你?”
不得不说,家里出现生态位比自己低的人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哪怕这很不道德。
“舅舅,懒得打他啦,手疼。”
饭毕,他俩在沙发上继续聊得忘我,看周表哥满脸荡漾说着自家女朋友,薄翼真诚发问:“你们男的谈起恋爱来都这么不要钱的样子吗?”
周表哥立马抓住重点,贱兮兮凑上来:“除了我还有谁?”
还能有谁?
这不正好打电话来了吗?
薄翼接起,随便嗯嗯两声挂断。
周表哥一脸会意,手支在沙发上斜眼看她,语带揶揄:“哦~是他呀~”
薄翼呛回去:“对呀~就是他~有何指教吗?”
往外走时,路遇薄冀的长腿,他坐在沙发上,膝盖一如既往抵到茶几边沿。
“哥哥,”她对他说:“你让我一下。”
他让开,她挤出去,偏头对厨房喊:“妈妈,舅舅,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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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彧约薄翼在她家附近的人工湖公园见面。
晚上八点,夜已褪凉,湖滨码头人头攒动。
公园喜欢在假日和周末放水幕电影,七八十年代的老港片,爱情、武打居多,总能吸引周围居民吃完晚饭过来转悠。今天气温又的确适宜,人就格外多些。
童彧不好意思,牵着她往湖的另一面走,那边有成片的湿地与弯曲其间的木质栈道,暖黄条灯沿着步道铺设,仅仅能照亮周围小小一圈。
他们几乎在黑暗里行走着,一路穿过草木间的阵阵虫鸣。
在一个拐角处,他们终于停下。
远处的电影声几不可闻,但此刻童彧精神高度集中,五感异常发达,隐约还是能听见一点,听台词,大约是部爱情电影。
还挺应景的。
他在心里偷摸摸地想。
这是他和薄翼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他猜不中她喜欢什么,就一股脑地准备了很多,沉甸甸的,一直抱在怀里,抱到手心出汗,抱到喉咙发紧。
“你看看,喜不喜欢?”
薄翼感觉到有大堆东西被塞进自己怀里,凭借稀薄的月光,勉强可以看清大致轮廓。
“乌漆嘛黑的我看得清楚才怪,你带我来这到底要干嘛?”
跟前的人轻咳一声,说话吞吞吐吐:“老婆……我……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她明知故问:“你想亲哪里?”
“就是……就是……”童彧彻底变成结巴:“嘴……嘴,可、可以吗?”
薄翼突然觉得好有意思。
即使看不见,但光凭声音,她也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所以好有意思。
真的好有意思。
薄翼伸手轻拽住童彧的衣领,仰头说:“好啊。”
于是,映在少年眼中的黄色星星坠落下来,落进女孩眼里。
稚嫩的双唇相撞,碾碎幽浮在空气里的桂花甜香。
像含进去一口糖。
久久之后,童彧拥抱着心爱的小姑娘,在她发顶轻吻:“好甜啊,宝贝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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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翼最终没有把那一大捧礼物带回家,不是怕周女士察觉,单纯觉得太重,拎回去费劲。
童彧当然不无不可,笑眯眯又把礼物原封不动带回去。
进门时,妈妈,舅舅,表哥正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搞笑综艺,大概是表哥选的。
周女士第一个发现她:“乖乖回来啦,有没有在小区外面看到哥哥呀?他说来太急带漏东西了。”
“没有。”薄翼摇头,坐到妈妈旁边:“可能小区附近的超市没有,去大超市了吧。”
又过去半小时,薄冀开门进来。
周女士问他:“东西买到啦?”
“买到了,妈妈。”
“那就好,晚上睡觉前再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有就明早出发前我们再去买,”又说:“快坐过来一起看电视,这个电视好好笑。”
薄冀从善如流坐到旁边。
阳台门开着,有风吹进来。
薄翼抽抽鼻子,往前闻闻闻,闻到表哥手边,她逮着他的手:“你刚刚是不是抽烟了?不许在家里吸烟。”
周表哥捏她脸:“就你管得宽,我爸我姑都没说我,而且我在阳台抽的。”
“略略略。”
“略略略。”
周女士、周舅父一人一个,把自家小学鸡捞回原位。
搞笑综艺已至重头环节,嘉宾们牟足了劲却屡屡出糗,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薄翼也在其中,笑得很甜。
第11章 11.不拈花
九月省赛时薄翼毫无悬念跻身省队,十一月需要去外省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即决赛,周女士担心她太累,决定利用好黄金周的时间,带她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
相比薄翼的事不关己,周女士显得紧张多了,才会将目的地选定在附近最有名的佛教名山,想要上山拜拜以求女儿一切顺遂。
道场在邻省,距离大概四五百公里,一家人自驾过去。
周家父子并不一同前往,歇息一晚后于翌日清晨和他们告别。
家里就薄翼一个人没有驾照,她自己自觉,乖乖坐去后座。
路途漫长,母子二人轮流驾驶。
前半程由薄冀负责,他开车很稳,即使围困在黄金周这样拥堵不堪的路况里,依然始终维持着平和稳定的车速,不会忽急忽停。
因此才上高速,薄翼便睡着了。
日头渐起,雾气收敛,金光射入车窗,单薄的眼皮子被照个透亮。
薄翼姿势不变,反手向后,从后座置物台上摸一个枕头过来垫在窗前,轻拍几下倚上去。
直白的光线被阻挡,靠枕负暄已久松软烘热。
恍恍惚惚正要睡去,听见周女士低声在笑:
“哎呀,看吧,又睡着了,你妹妹她呀,从小就这个样子,把车当摇篮的,一上车就睡觉,今天还起这么早,估计要睡一路了。”
闭着眼,薄翼看不见薄冀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说:“妈妈你也睡会儿吧。”
“我不睡了,我跟你妹妹是反过来的,在车上精神得很,倒是你,开了快一上午了,路况还这么不好,累不累呀?下个服务区换妈妈开吧?”
“好。”
很神奇地,薄翼一点也不困了。
但她没有醒来,闭眼假寐着,直到车辆走走停停到达下一个服务区。
车停稳后,周女士说要先去一趟卫生间,她不知道薄冀有没有去,车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想看看他在哪里,眼睛刚睁开一道细缝,右边车窗白影一闪,咔哒一声,车门被轻轻打开。
她赶紧闭上眼。
来人动作很轻,车辆几乎没有晃动。
当车门悄然关合,密闭空间里的一切似乎安静极了,枕头无声凹陷,阳光无声流淌,阴影无声蔓延;一切又好像喧闹至极,血液爆裂奔流,呼吸清晰可闻,心脏突突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