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就是襄阳侯府的宋大人啊。”婢女揶揄:“兴许是特地来瞧夫人的。”
“人呢?在哪?”李秀兰心头狂跳。
“在前院堂屋里坐着呢,夫人快去。”
“你先去上茶,我立马就来。”
李秀兰走进内室,在柜子里挑了件水红的缎面长裙更换。
这是她最好的一套衣裳,花大价钱买的,平日舍不得穿。缎面的料子柔软顺滑,穿在身上服帖得很,婀娜曲线一览无余。
李秀兰年轻,是个貌美的妇人。身段凹凸有致,寻常男人见了她都得多看两眼。
今日配了这么身,她站在镜前自己也移不开眼睛。
待一切收拾好后,她学着京城贵夫人们的模样,莲步款款去前院。
进堂屋后,她柔柔行了一礼:“宋大哥,你怎么得空来了?”
宋缊白坐在上首,他放下茶盏,淡声道:“坐。”
李秀兰点头,选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宋大哥来有什么事?”
“无事,过来看看你们。”宋缊白问:“昭儿近日可好?”
听他这么说,刘秀兰心下欢喜,忙应道:“好的,我们娘俩都好。昭儿聪明,开始读三字经了。原先我想着若是宋大哥来了,让他背一段给您听听呢,眼下不巧,昭儿还睡着。”
“他睡便让他睡,无须打扰。另外......”宋缊白停下。
李秀兰望着他:“宋大哥你有话只管说。”
“是这样,”宋缊白缓缓开口:“前些日我梦见了义父义母,他们故去也快两年了,这两年我不得闲,没能去给两位老人家上香祭拜。”
李秀兰认真听。
“秀兰,”宋缊白继续道:“我听说邵河县这两年富庶了,世道也太平。不若这样,我送你们回去。一来有你在,义父义母坟上有人照看,二来昭儿已长大请夫子上学方便些......”
李秀兰心下大骇,脑子里嗡嗡地响,后头的话一个字没听清。
宋缊白这是何意?
要送她走?
她使劲掐手指稳了稳心神,再抬眼,眸子里蓄满盈盈泪水。
“宋大哥何必说这些话哄我?”她苦笑:“您若是想让我们娘俩回去直接说便是,秀兰不会赖在这里。”
宋缊白沉默。
“其实我明白嫂嫂眼里容不得我,宋大哥心善待我们娘俩好秀兰感激不尽,可若要因为我们娘俩阻碍了宋大哥和嫂嫂的情分,这就是秀兰的罪过了。若是我父母还在,也定会劝我归去莫给宋大哥添麻烦。”
她抹了把泪:“我早该回去的,可昭儿还小,担心被人欺负也没个帮称的。被宋大哥照顾的这一年多来,我过得踏实安心,便迟迟不舍离开,如今宋大哥主动提起倒显得我没脸了。”
“宋大哥放心,我秀兰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宋大哥待我好我无以为报,秀兰既然惹得嫂嫂不高兴,那秀兰离开就是。只盼宋大哥跟嫂嫂日后好好的,这样秀兰也能良心有安了。”
听她提起“忘恩负义”四字,宋缊白心情沉重。
“秀兰,是我对不住你们李家,不过你放心,待你回邵河县,我会跟当地县令打招呼,必不会有人欺负你们娘俩。银钱也不会短缺,京城的这些奴仆你尽数带走。”
李秀兰咬唇:“宋大哥这话是在羞辱我?我秀兰在宋大哥眼中是贪慕虚荣的人吗?秀兰什么都不要,我已经欠宋大哥这么多恩情,再要宋大哥的东西成什么了?”
“我并非此意。”宋缊白歉意道:“钱财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秀兰打住他:“若宋大哥将秀兰当妹妹看,就莫要糟蹋这心意。只要宋大哥跟嫂嫂好,我宁可忍耐些。”
说完,李秀兰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
宋缊白烦躁地听了会,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你且回去歇息吧。”
“是。”李秀兰心下一慌,悄悄打量宋缊白神色,也忙跟着起身。
待宋缊白离开,她立即变了脸色。
采荷在堂外也听见了那番话,她紧张问:“夫人,怎么办?宋大人这是要撵我们走啊。”
采荷是跟刘秀兰从邵河县来的丫鬟,见识过京城繁华,又岂愿回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去?
再说了,她还盼着李秀兰入襄阳侯府当主子,届时她也有风光日子过。
眼下宋缊白却要撵她们走,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适才为何要说早就想离去,宋大人念老爷老夫人的恩情,您若是求求他,兴许宋大人会准许我们留在这的。”采荷说。
李秀兰死死攥着扇柄,声音冷而平静:“你懂什么?求来的哪有主动给的好?再说了,我若相求定会惹得他心里厌恶。他若生了厌恶的心,我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怎么办?”采荷说:“难道夫人就这么甘心回去吗?”
“当然不甘心。”李秀兰咬唇:“却也不能去求,得让他主动将我留下。”
第9章
四月底,京城爆发了件大事。大理寺查出新科状元科考舞弊原来是招人陷害,而罪魁祸首便是这次的监考官耿易青。
耿易青利用职务之便徇私受贿,亲手誊录新科状元郎尹少卿的考卷,并李代桃僵,致使尹少卿含冤入狱。
此案由大理寺右少卿褚广浚审理,证据确凿,呈上龙案时,据说圣人大发雷霆,当即下令彻查有关人员。
一时间,因此案牵扯进去的官员竟有数十个,首当其冲,便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宋缊白。
原因之一,乃耿易青是宋缊白所举荐。
早朝时有人上了封弹劾的折子,直言宋缊白与耿易青私交甚好,甚至有人看见他们一同出入茶楼酒肆。
因着前段时日圣上钦点的状元郎爆出舞弊丑闻,圣上好一段时间被民间议论得没脸。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如今大理寺给了个机会,他当即下旨,让吏部左侍郎宋缊白停职待查。
宋缊白乃三品大员,朝廷命官,算是这桩科举舞弊案牵扯最大的官员,就这么说停职就停职,众人唏嘘。
京城百姓们除了议论新科状元郎翻案之事,也暗暗揣度襄阳侯府怎么扭转乾坤。
怎么扭转?
宋缊白回府见到三弟,无奈摊手:“眼下只有等了。”
宋缊纤是宋家第三子,虽也在朝堂做官,可领的是个闲职,没什么权力更没什么人脉。整个襄阳侯府就指着他二哥宋缊白光宗耀祖了,哪曾想......
“此事母亲知晓了吗?”宋缊白问。
宋缊阡点头:“事情闹这么大,母亲又岂会不知。”
他问:“二哥,真就没半点法子了吗?”
宋缊白不语。
沉默片刻,宋缊阡道:“二嫂出自国公府,不然请二嫂回娘家......”
“哎......”宋缊白打住他:“我跟你二嫂是什么情况你清楚,我哪还有脸去求她帮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夫妻本是一体,如今你招祸她又岂能独善其身?”
“再说吧,”宋缊白说:“你先去忙你的。对了,我近日兴许不得闲,母亲那你多看着些,莫让她老人家为此伤神。”
“好。”宋缊阡叹气,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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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戚婉月在靖水别庄也听到了消息。
张嬷嬷问:“小姐,你可要回去看看?”
戚婉月停下笔:“我回去看能有什么用?”
“旁的不说,小姐回去看看阿黎也好。如今襄阳侯府人人惶恐,阿黎年纪小必定也害怕。”
提起女儿,戚婉月迟疑。
“小姐还是回去吧。”张嬷嬷劝:“往回便罢了,可现如今二老爷遇难你若不闻不问,太伤夫妻情分。”
“难道小姐真打算不过日子了?”张嬷嬷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那狐狸精钻空子,回头她温柔小意哄走二老爷的心,届时后悔都来不及。”
戚婉月气得撂下笔:“你老糊涂了?莫不是让我自降身份去学那些狐媚手段挽回他?他的心爱跟谁走就跟谁走,我戚婉月难不成离不得他?”
“哎呀,我并非此意啊。”张嬷嬷自打了个嘴巴:“我是担心阿黎,阿黎这么小,你们大人闹归闹,可阿黎无辜。”
闻言,戚婉月不吭声了。
半晌,她叹气:“罢了,收拾东西,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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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华馆是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这里的女子才情过人却卖艺不卖身,尽管接客价钱不菲,却仍旧有数不清的文人雅士趋之若鹜。
此刻,莳华馆内丝竹喧嚣,衣着华贵的客人们来来往往,而一片热闹中,却有一处极其幽静。
莳华馆的最顶层设了个奢华的雅间,周边围栏种满奇花异草,远远看去,倒像是空中世外桃源。
一个貌美女子恭敬地跪坐在铺垫上煮茶倒水,另一头,两名少年闲适对弈。
这两人便是容辞和孟子维。
莳华馆是孟子维的地盘,雅间对外封闭,除却容辞和他,旁的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
一盘棋下完,孟子维撇撇嘴:“你老奸巨猾,我早就该看透,偏不死心要赌一回。”
说着,他抬眼去看对面之人,问出心中疑惑:“容辞,其实我一直想问了,你上哪学的这些老辣手段?我跟着你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偷偷练功啊。”
煮茶的女子噗呲笑出声。
孟子维扭头:“小凤儿,你又皮了,居然敢嘲笑爷。”
这位叫小凤儿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生得一张瓜子脸,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若非知她性子泼辣,寻常看起来还以为是个恬静乖巧之人。
小凤儿一点也不怕:“孟阁主这话说的,我只是笑笑罢了,怎么就是嘲笑您呢?难不成天底下的人连笑都不能笑了?”
“好一张利嘴,回头得罚。不过这会你且出去,我跟你们容世子谈些事。”
小凤儿点头,沏茶后,恭恭敬敬退出门。
孟子维懒懒呷了口茶,开口道:“证据都递给褚广浚了,接下来就看他那边情况。如今耿易青的事抖出来,想必朝堂一半的官员要睡不好觉。”
他继续道:“这案子牵扯的可不少,殿堂圣地敢舞弊欺君,这简直是不把龙椅上那位看在眼中。罪名一旦落实,抄家砍头怕是免不了的。”
容辞不紧不慢道:“上次那份名单我已圈了几个出来,告诉褚广浚,圈的那几个能保尽量保,若保不住也不必强求,免得引火烧身。”
孟子维问:“那几个我看了,都是些才入仕不久的,职位也不显,你费劲保他们做什么?”
容辞眸色淡淡,长睫微敛:“莫欺少年穷,今日他们确实职位不显,可他们正当年轻,前途无量,你怎知他日不能成为中流砥柱?”
这话有趣,孟子维笑:“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日后必定成中流砥柱?”
“天机不可泄露。”
“......”
又来了,每回他都是这么神神秘秘,孟子维啧啧。
他随即又问:“这次牵扯的还有你未来岳父宋缊白,我听说现在襄阳侯府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乱糟糟,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不说担心宋缊白,可你那小媳妇儿总要担心吧?”
容辞漫不经心地摆棋盘:“阿黎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
他费心的是这个吗?费心的是他岳丈倒了,以后娶不着媳妇哭死他!
不过孟子维想了想,觉得自己傻。容辞娶不着媳妇关他什么事?毕竟他自个儿还单着呢。
容辞像是看穿他心里的嘀咕,淡瞥了眼,撂下棋子,起身。
“哎,你又要上哪去?”
“去襄阳侯府。”
孟子维一听,顿时心里不平衡了:“不是,我整日忙得跟陀螺似的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却只想着去陪你那小媳妇儿,不觉得过分了吗?”
容辞头也不回,理直气壮:“不觉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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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侯府。
阿黎下学回来就听说娘亲回府了,她高兴地一路跑进去。
戚婉月刚从长椿堂见婆母回来,瞧见女儿欢快的神采,顿时觉得回来这一趟也不错。
她停下来等女儿,张开手臂将小蝴蝶似的阿黎搂进怀中。
“阿黎今日在学堂过得可好?”
“好的,”阿黎说:“夫子还夸我写字写得好,娘亲,你可要看?”
“好。”戚婉月点头。
想了想,她吩咐婢女:“把我带来的行李搬去阿黎的院子。”
张嬷嬷想劝,立即被戚婉月堵了回去:“我回来是看女儿的,晚上也跟女儿睡在一起,怎么?你有话说?”
张嬷嬷忙道:“我哪有什么想说,我瞧见阿黎也稀罕得紧呢。”
“娘亲,”阿黎仰脸:“娘亲今日不走了?”
“不走了。”戚婉月将她抱起,问:“娘亲晚上陪阿黎睡好不好。”
“哇!太好啦!”阿黎欢呼。
宋缊白此前出门去办事了,才下马车就听说戚婉月回府,立即赶过来,正好撞见戚婉月抱着阿黎。
他停下脚步,望着妻子满目惊喜。
阿黎瞧见了他,招手:“爹爹?”
“哎。”宋缊白走过去。
他视线灼热地落在妻子身上,走近后,压着愉悦问:“夫人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
“能回能回,我就是......太高兴了。”
戚婉月回来意味着什么,宋缊白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小心翼翼珍惜。
“爹爹,”阿黎说:“娘亲说晚上陪我睡呐,爹爹晚上也陪我睡好不好?”
闻言,宋缊白一怔,忙看向妻子。
戚婉月道:“阿黎长大了,不能让爹爹陪着睡了。”
“可娘亲能陪,为何爹爹不能?”
“因为娘亲......”
“夫人,”宋缊白道:“阿黎还小,你解释这些她也听不懂。”
戚婉月顿了顿,见女儿神色雀跃欢欣,只好住了嘴。
“我送你们过去。”宋缊白说,他接过戚婉月怀里的女儿,率先走在前头。
“爹爹去哪了?”阿黎问。
“去办事了。”
“办好了吗?”
“阿黎想爹爹了?”
“想,阿黎想爹爹也想娘亲啦!”
戚婉月在后头慢慢跟着,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莫名地,心下涌起一股酸涩。
阿黎下学后还要做功课,因此,跟父母说了会话后,她乖乖巧巧地抱着书袋去了她的小书房。
戚婉月趁着空档,招呼婢女收拾行李。
宋缊白没舍得走,坐在屋子里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想了想,他挥手将婢女们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