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拿着腔调说道。
乌素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果腹,但经过精心烹制的食物可以给味觉带来美妙的体验。
所以,若有机会尝一尝,她不会拒绝。
林梦和卫郦在这儿,她们时不时就直接推门进来与她搭话,乌素也不好再走了。
“管事的说待会儿就过来收东西,乌素,你整理好了吗?”
林梦说起交还衣物首饰一事。
乌素的脚步僵了一下,她还有一枚珍珠耳坠找不到,若说遗失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而且,她想着昨夜那贵客醒来之后应当会很生气,顺着遗失耳坠查下来,没准就寻到她了。
她记得昨夜是她扯着他不放来着,多少是有些冒犯。
乌素的眉头微蹙,轻声道:“整理好了。”
她将陆管事送来的食盒打开,上层是一盘外邦进贡的樱桃,洗得水灵灵的。
再揭开下一层,里边放着一盘清蒸鲈鱼,不过只有鲈鱼的首尾。
昨夜膳房做了鲈鱼脍,将鱼腹最鲜美的部位切成鱼生。
剩下来的鱼头鱼尾,也不好浪费,便被膳房的厨师们拿去清蒸,赏给下人吃了。
乌素之前收到上边送下来的食物,都只吃一些尝尝味道,剩下的就被林梦与卫郦分了去。
林梦还未吃早餐,想着与乌素一道吃,但乌素却将食盒提了起来,兀自往屋里走去。
“乌素,你做什么,我还没吃呢!”林梦开口抱怨道。
“不是陆管事送给我的吗?”乌素提着食盒,回首,歪着头,视线缥缈无依。
她的眼瞳如浓墨般黑,在清晨日光下显得剔透明净,又有些莫名的妖异感。
“你怎么这么小气?”林梦道。
乌素正待说话,外边的院门被推开,昨夜离开靖王府的卫郦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阿梦,我带了早餐回来,你与我一起吃,别管她啦!”卫郦挽过林梦的手,笑着说道。
她亮起了手里提着的小纸包,里边应当是包子馒头,看分量,只够两个人吃。
卫郦是没想到乌素的。
乌素提着食盒,走进自己的房间。
“咔”的一道落锁声传来。
“我就说她昨夜不对劲,不会是去与陆管事私会了吧?”林梦小声对卫郦说道。
“谁知道呢?”卫郦笑眯眯的,她悄声对林梦说,“管她昨夜如何,我昨夜倒是挺开心的。”
“怎么了?”林梦也来了兴趣,问道,“你们怎么了,快些说――”
“他亲我啦!”卫郦语气略带甜蜜,面上也泛起羞赧之色。
“哎呀哎呀……”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偶有嬉笑声传来。
乌素在房间里,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子时刚过,她就看不见了,全靠感知周围的物体行动,但她的听力会敏锐许多。
乌素听到了卫郦那一声含羞带怯的“他亲我啦――”
亲……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的唇瓣是凉的,若没有记错,昨夜那位贵客也亲了她许久。
舌尖撬开齿端,扫过唇舌间的每一个角落,难舍难分。
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乌素拈起一枚樱桃,舌尖舔了一下殷红的果皮。
莹白的贝齿轻轻咬开果肉,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迸溅。
哦,确实是挺甜的,乌素想。
她将樱桃的果梗取了下来,放在食盒旁。
而后,她拿起筷子,在鲈鱼的鱼头上搜寻了一下。
许久,筷子夹起一枚鱼目。
这鱼肥美,鱼目也格外大,与乌素遗落的珍珠耳坠差不多大小。
乌素掌握的法术很简单,她只能大致改变某件物体的形态,而且,过一段时间这法术就会失效。
她方才用自己的便宜首饰试了一下,都没办法将它们变幻为珍珠耳坠。
乌素小心翼翼地将樱桃果梗插在了鱼目上,珍珠耳坠的大体形状就出来了。
她指尖在鱼目上一点,黑白之气将果梗与鱼目包裹,一个小小的幻术将这它们变为珍珠耳坠。
收回物品的管事都会打开检查,能蒙混过去就行。
乌素将一真一假两枚耳坠放入首饰盒中,将发下来的衣裳叠好,稳妥地存放在锦盒中。
她做事慢吞吞,手脚不太麻利,胜在细致耐心。
乌素一人将樱桃与清蒸鲈鱼都吃光了,她听到外边的卫郦与林梦还在说着她的事,
她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将存放好的一叠信纸摊开。
这些信,是一位已经死去的小姑娘写给奶奶的信。
信上有许多错别字,那姑娘没上过几天学堂。
没人教乌素识字,她所认识的字都来自于这些信件。
所以她才会被人笑不识字。
越是灵识丰富的生物,他们死后产生的阴阳能量就越丰沛。
乌素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因为她要完成某位人类姑娘的死前的愿望。
她记得自己最开始只是一团黑白的气流。
在初始混沌形态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身边充盈着许多不同的能量。
有的能量轻盈出尘,有的能量沉郁坚定,但她都无法汲取这些能量。
作为生物,她的本能就是活下去。
乌素记得自己寻到那些能量的时候,面前躺着一个将死之人。
她叫陈芜,名字不太重要,反正她已经死了。
陈芜很年轻,不到二十的年纪,模样也普通,面颊上有点点雀斑,有些可爱。
她靠在一处小巷的最里端,捂着心口,重重咳着。
乌素好奇地跃到她的面前,将陈芜吓了一跳。
陈芜干涩的唇张了张,瞪大眼看着乌素,觉得自己在做梦。
乌素以黑白气流的形态围绕着陈芜转了一圈,她很饿,也很虚弱,需要马上吸取能量。
她依靠本能知道,陈芜在生死之间会崩散出阴阳未分的气息,这是她唯一的能量来源。
她的气息很凉,将陈芜冻了个哆嗦。
“是……是梦吗?”陈芜小声说。
“等你死了,我会吸取你的能量。”
乌素对陈芜宣布,再不进食,她也要死了,于是她懒懒地靠在陈芜颈窝间。
她没有发出声音,她与陈芜的交流停留在意识层面,这让陈芜更觉得自己是在回光返照时做了梦。
陈芜颤颤地躲了躲。
乌素自顾自说道:“作为交换,我得到你临死的能量,我会为你完成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可以吗?”
她很有礼貌,作为妖,就连询问进食的时候都带着商量的语气。
陈芜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吐出一口黑血,她的脸色煞白。
她想,反正都是死前的幻梦,那就答应了。
她点了头,乌素看着她死去,那黑白的混沌气流缠上陈芜的脖颈。
她吸取了一位凡人临死前的能量,这是她在这世间,吃上的第一口饭。
乌素简单浏览了一下陈芜的一生,陈芜来自很远的郊野,她家中还有位年迈的奶奶。
陈芜过得不好,或许这是云都里很多普通人的常态。
她到云都的贵族宅邸里找了份下人的工作,后来她生了病,一直没好。
主人家不愿给她治病,便将她赶了出来,她病死在街头。
陈芜是带着向往来云都的,她不愿自己远在鹤川郊野的奶奶担心。
于是每次给她写信的时候,都想告诉奶奶,自己过得很好。
她在信里写,自己登上了云都最高的楼阁,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耀耀灯火。
实际上的陈芜在病榻上残喘。
她写自己攒下了很多银子,到时候就回鹤川,给奶奶盖一座大房子。
实际上她积攒下的银钱除了治病,便留不下多少。
陈芜希望自己每一封信件里写的假象都是真的。
乌素不太确定这个活儿好不好做,但既然她吸取了陈芜临死的能量,她就一定会为她做到。
于是,她依靠继承的陈芜记忆,拿到一叠厚厚的信纸,每一张都是她写给乡下奶奶的信。
这些信没寄出,鹤川太远,她哪里有钱送信?
乌素记忆收回,她展开桌上的其中一封信。
信上,陈芜写:“奶奶,我很开心,在做工的地方,我认识了两个很好的姑娘,她们很可爱,与我住在一起,我遇到不会的事情就会问她们,真好。”
乌素还保留着陈芜的记忆。
后来她的两位朋友让她将赚来的工钱都存到银庄里,后来银庄老板跑了,她的钱拿不回来了。
她执笔,在这封信上打了个对钩,就当是已经完成这封信上的内容。
乌素不太确定可爱是什么意思,但这种事,只要她觉得卫郦和林梦可爱就行了。
靖王府派人来将锦盒收回去了,他们没有发现异样。
乌素昨日按理没有当值,所以今日她还要继续做事。
差不多将事情处理好之后,她就扫院子去了。
她听到昨夜的贵客离开了靖王府,松了一口气。
昨夜发生了那等事,裴九枝苏醒之后竟还能保持冷静。
他并未声张自己昨夜中了毒,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与靖王拜别,离开靖王府。
裴九枝身后负剑,单手拉紧骏马的缰绳,他对着晨间明亮的光,仔细端详着那枚珍珠耳坠。
蓦地,他的面颊有些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裴九枝大掌一合,将珍珠耳坠纳入手中,仔细保存着。
他人已来到了云都皇宫,一旁的侍从将他从马上扶下。
“九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侍从行礼问道。
裴九枝略一思忖,对侍从说了两件事。
“派人去查昨晚那位外邦制香师的下落,尽量抓活的,不要打草惊蛇,此事我会与父皇说明。”
“与四皇兄说一声,让他查一查府里下人是否遗失了一枚珍珠耳坠。”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奇怪,只抬手抚了一下自己手掌上缠着的绷带。
“若能寻到遗失耳坠之人,便将她带到我的日月阁,以礼相待便是,莫要吓着她。”
第4章 四点光
裴九枝缓步走进云都皇宫的云璃殿内。
他背着剑,像一位云游四方的剑士,与这皇家宫殿格格不入。
他是第一位能背负兵器走入云璃殿的人
“九枝。”殿内,威严的帝王声音传来。
裴楚头戴帝王冠冕,迎了下来。
他一眼便注意到了裴九枝手掌上的伤。
“九枝,你的手怎么了?”裴楚问。
“父皇,是我自己伤的。”裴九枝平静道。
裴楚只站到了他面前,便没再靠近他了,裴九枝似乎将云都的皇帝也拦在他的世界之外。
“怎么?你让许陵去查的事,我已知晓,你在靖王府里遇到什么事了?”裴楚眉头皱起,有些担忧。
在外人面前,这位高不可攀的帝王向来严肃,就算对自己的子女也保持着君臣之别。
例如现在,他就没唤靖王的名字,
但对裴九枝,他似乎并不是如此,两人的对话更像一对普通的父子。
“我被下了药,与靖王府内一位女子……”
裴九枝平静地叙述这件事,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这――”裴楚一惊。
“或许与我即将主持祭天大典有关,父皇,此事交由我解决便是。”
裴九枝还想着上报完之后,便回靖王府里亲自找昨夜那姑娘。
“但四方使节已在祭坛上等着了,太子与大公主也在,就等你了。”
裴楚沉声道:“祭天大典不容闪失,若无法收到仙洲降下的力量,云都下面的那些东西……又该乱了。”
“是,我先去主持祭天大典。”裴九枝道。
“此事,朕会调查。”裴楚保证。
“那姑娘,我自己寻找,每日派许陵传信于我即可。”裴九枝道。
“不就是一位姑娘。”裴楚叹道。
“父皇,慎言。”裴九枝盯着裴楚说道,他的凤目微抬,神色冷然。
这意思,倒像是在责怪这皇帝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但裴楚并未动怒,只对裴九枝点了点头。
裴九枝不是云都皇帝的亲生孩子。
他诞生那天,日月倒转,白日变为黑夜,天有瑞气亮起。
云都皇帝裴楚循光而去,看到一位婴孩躺在那祥瑞之气最盛处。
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福,便将之抱养回来。
因裴九枝上头还有八位兄姐,因此便取照亮前路的明灯之意,为他取名为九枝。
不知为何,裴楚对裴九枝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敬意。
又因帝王家薄情,他对自己的子嗣并没有多少父爱。
反倒是对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的裴九枝,有了些亲情。
毕竟,云都皇帝膝下这九位儿女,只有裴九枝不可能继承帝位,因此裴家人对他的感情就纯粹许多。
依照礼节,裴九枝来到祭坛前,包括他在内,共有七人,按北斗之位而坐,他坐主位之上。
仙洲是仙人所居之所,传说那里有最强大的修炼者。
但仙洲的世界对凡人来说很遥远,他们与仙洲唯一的交集就是――
仙人会赐下力量庇护凡间,而凡人通过祭天大典接收这些力量。
一入祭坛,便不好再离开,以免仪式中断。
裴九枝入了祭天大典的阵法,端坐而下。
他周身亮起耀目光芒,将他的身形掩盖,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符纸。
裴九枝还未修炼,只学习了剑法,但他习剑的世外山门里有几位修为不算高的修士。
他们在山门里算得上是裴九枝的长辈,在裴九枝回云都时候,他们将一些符咒送给他使用。
符咒不需要法力驱动,裴九枝取出的这一枚,可以施展身外化身之术。
裴九枝的手指在剑锋上一点,血色漫出,滴落在符咒上。
这符纸展开,又折叠为一只小小的纸鸟。
纸鸟飞了出去,随着裴九枝的鲜血在纸上洇开。
这纸鸟也开始变幻了形态,变为一只活灵活现的青鸟。
现在,裴九枝可以操控这只青鸟,用它的视角做事了。
他知道观澜阁之事蹊跷,决定亲自去调查此事。
奈何这几日云都风大,青鸟飞得跌跌撞撞。
裴九枝往前飞了一段,又被风吹回去,花了几日才回到靖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