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枝换好鞋,走到茶室,在陆绥身边坐下,弯腰去逗他怀里的猫咪。
陆绥眼睛不好,其他感官比旁人敏锐,在陆枝伸过手来的那秒,拍开她的爪子。
“不怕长疹子了?”陆绥把猫搁在地上,教训妹妹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疼。”
看吧,她无法责怪父母偏疼哥哥,因为陆绥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陆枝瘪嘴,哼了哼声:“我摸完去洗手,撸一把猫,擦一次手,行不?”
陆绥失笑:“最近学校很忙吧?”
陆枝点点头,“这不是快元旦了,好多活动,昨天还有个剧组来路演,忙死了。”
陆绥就读于A大金融系,大二那年眼疾突发,被迫休学。他比陆枝大三岁,在校时是学生会主席,哪怕休学多年,论坛至今仍有不少小迷妹仰慕陆少爷的风姿。
陆绥的眼疾是遗传性病变,遗传概率很小,却让陆绥继承了去。
前段时间他一直接受治疗,陆枝低声问:“哥哥,治疗结果怎么样?”
话音刚落,陆母放下茶杯,陆父也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
气氛凝滞片刻。
陆母回答说:“枝枝,哥哥的治疗结果还不错,美国那边让我们下周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陆枝紧绷的神经松开,“那太好了!”
“不过……”陆母犹豫了秒,望向她的目光稍沉,“我们要年后才能回来。”
这就意味着,陆枝要一个人过年。
陆枝唇畔的笑容僵住,艰难地吞吐着字眼:“没关系啊,能治好就行,多久都没关系。”
陆母隔着茶几轻拍了拍她的手,“等你放假了,刘叔会送你去霖市,爷爷好久没见你,每次打电话都要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陆枝乖巧地点头:“好,我去陪爷爷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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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陆枝吃得食不知味,低头扒米饭,期间吃了最喜欢的可乐鸡翅,也开心不起来。
晚上陆绥需要回医院,吃完饭公司有急事,陆父回书房开视频会议,陆枝闲着无聊,便跟着陆母一道去医院送哥哥。
陆母推着陆绥进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陆枝等了十分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
大概要等很久,她百无聊赖,不由自主逛到了住院部。
记得谭阿姨的病房在三楼,陆枝坐电梯上去,时间不晚,正是家属探病的高峰期。
走廊中人来人往,越到尽头越是安静,这片区域是VIP病房,医护人员看管较严。
小护士抓住陆枝询问了几句才放她过去。
叩响房门,里面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请进。”
陆枝推开一道门缝,脑袋先探进去,笑眯眯喊了声“谭阿姨”。
谭荟瞧见她,喜上眉梢,连忙冲她招手:“枝枝来啦。”
高中以前,周家还未出现变故,陆枝经常去周迟也家蹭饭,谭荟在饭桌上开玩笑说想认她当干女儿。
陆枝当然乐意,毕竟她是一棵无人管问的小白菜,即便是用钱镀了金边,依旧是棵孤零零的小白菜。
谭阿姨温柔体贴,厨艺精绝,她和周迟也闹了矛盾,第一时间护着她。
儿子纯属捡来的。
这样好的人,偏偏遭到命运戏弄,患了癌症,那般姣好的面容,被病痛折磨得愈发枯槁。
陆枝在楼下超市买了好些水果,将果篮放到床头,“谭阿姨,我给你剥个橘子吃吧。”
谭荟笑着说:“好呀。”
陆枝跟她讲了许多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嘴巴就没停过,逗得谭荟直笑。
剥的橘子大半进了她的肚子,谭阿姨无奈摇着头:“昨天阿迟过来看我,削个苹果都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迟也寡言少语,打一拳憋一个屁,陆枝早习惯了。
谭荟纳闷极了,“他平时也不这样,昨天看手机,好像有人发短信给他,看完就心不在焉的。”
陆枝举了举拳头,“谭阿姨你等着,我回寝室就去盘问他。”
谭荟神色黯淡下去,长吁短叹了会儿,“枝枝,我现在身体不好,他为了我的病忙前忙后,兼顾着工作和学业,我都帮不上他什么忙,还要麻烦你帮阿姨照顾着他点。”
陆枝一向知恩图报,谭阿姨对她关怀备至,周迟也和她十多年的交情摆在那,就算谭荟不说,她也会这么做。
只是暂时找不到帮助周迟也的办法。
陆母那边找不到陆枝,把陆绥送回病房,打来电话。
陆枝接通,匆匆说了句“马上回去”,抬起头抱歉地看着谭荟,“阿姨,我得先走了,等我下次拽着周迟也一起来看您。”
周迟也的父母离婚,责任全在周叔叔身上,他婚内出轨,抛妻弃子。
陆枝想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还要和这样的人保持联系,维护那丁点可笑的情谊。
甚至为了表面的和谐,不惜无视谭阿姨的苦楚。
哥哥在同一家医院住了那么久,他们从未来探视过谭荟,对她也闭口不谈。
明明谭阿姨才是最可怜的人。
上了车,没有陆绥做沟通的桥梁,这对母女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
陆枝望着窗外,过了许久,陆母才问:“你经常去住院部吗?”
陆枝实话实说:“来看哥哥的时候,会顺道去。”
“这种没意义的事,以后少做。”陆母顺了顺耳畔的碎发,双腿优雅交叠,“枝枝,翻过年去你就大三了,大三是道分水岭,你想好今后的路怎么走了吗?”
陆枝沉默不语。
陆母淡声道:“我那些朋友的姑娘,一个个全出国深造,不如你也选个专业,出国念两年,读商科吧,毕业后能进公司……”
话音未完,被陆枝打断:“妈妈,我对经商不感兴趣。”
陆母蹙眉,眉眼间浮现出不悦,“兴趣都是培养出来的,大好青春就要做点值得的事情,别因为眼前小利迷失了方向。”
她顿了秒,语气中夹杂着说不出的低嘲,“那周迟也就是典型的反面例子,图新鲜的表面风光,等过两年他就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
积压了整日的情绪,在这秒终于找到突破口。
陆枝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倏然转过头:“妈妈,你不能这么说他。”
陆母被她陡然拔高的音量震在原地。
陆枝肩膀剧烈颤抖着,眼底水光闪动,她神情倔强,不肯服软地抬起下巴,“他为什么走这条路,你们比谁都清楚!”
声音嘶哑,牵连着耳膜发胀。
陆枝强忍住喉咙的不适,哽咽了下,慢慢低下声音,似喃喃自语般,谴责着他们这群人:“那晚我听到了……是你最后逼他,他才进娱乐圈。”
陆母回过神,仓惶敛起外漏的神色,大声呵斥道:“你一个小孩子,你懂什么?!”
对啊,小孩子才讲情义,大人眼中只有利益。
陆枝想不通这件事,即便喝了酒,催发了大脑中的神秘区域,她也无法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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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迟也上完通告,满身疲倦回到公寓。
夜色深沉,街灯晦暗。
陈安淮越过车窗玻璃,看见花坛边抱着酒瓶的女孩,像个小疯子,他定睛一看。
“我滴个乖乖,那不是枝妹儿吗?”
时间快到凌晨,得亏这公寓治安好,否则在大马路上一坐,等着捡尸的人都排号。
周迟也推门下车,一股浓重的酒精味随风灌入鼻腔。
陆枝脚边零散躺着几个啤酒瓶,她手里是一瓶白酒,虽然是年轻人喝着玩的品类,酒精浓度却不低。
京市的冬季笠踬寒,小姑娘衣衫单薄,脸颊冻得通红。
身体里的酒精催烧,估计正在冰火两重天煎熬着。
陈安淮左看右瞧,“这是失恋了?”
周迟也深吸一口气,这几天嘱咐她的话都吞狗肚子里去了?他薄唇紧抿,攥成拳的手松开,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不知道。”
他蹲下,眉心紧蹙,伸手拍了拍陆枝的脸颊。
冰凉的温度渗入指腹,周迟也“啧”了声,准备把人拖起来,谁料陆枝醉得不省人事,还尚存一丝理智,费劲儿掀起眼皮,凑近他。
女孩的脸在视野内放大、再放大。
最后,鼻尖相抵。
周迟也呼吸滞住,漆黑的眼瞳浸润着深沉的夜色,情绪浓稠如墨。
“陆枝,你发哪门子的疯?”
他说完,陆枝想反驳他,但话说不出口,被酒嗝噎住。
一巴掌拍在周迟也额头上,她闷在胸口的郁气纾解了点儿,醉醺醺地摇头:“我才没疯。”
“我就是,好难受。”
女孩没骨头地靠过来,周迟也扶住她的肩膀,听到她声线中隐隐含着哭腔,心瞬间软了,说不出重话来。
他任命地叹口气,扶住她软趴趴耷拉的脑袋,口吻也轻柔了几分,“也就是你,陆枝。”
带着几分泄气和无奈,周迟也把她抱起来。
公寓里没吃的,更没有储备解酒药。
陈安淮指了指外面的药店,“你先把人弄上去,我去买点东西。”
怀里的人还不安分,挣扎着要去拿地上的酒,周迟也抱着她空不出手来,只能掐了下她的腰,以示警告。
陆枝登时不动弹了,宛如一具美艳的尸体,梗在周迟也怀里。
她醉的不彻底,甚至还听到男人发出低沉的一声笑,耳尖被他的气息撩拨发烫。
周迟也用下巴尖轻蹭了蹭她的额头,“陆枝枝,你能不能乖点?”
作者有话说:
没办法说重话的也也。
第10章 警告十声
◎想也没想就抱住。◎
陆枝吹了会凉风,乍一进到暖和的屋子里,摄入的酒精彻底生效,令她神志不清。
她酒品挺一般,撒泼打滚,周迟也去拿毛巾给她擦脸,刚迈出左脚,右腿被她拽住。
没错,是拽住。
陆枝窝在地毯上,像一只猫匍匐前进,双手抱住他的腿,嘴里唱着“小白菜、地里黄”,还自带苍凉的BGM。
周迟也太阳穴突突直跳。
忍住把她掐着脖子提溜起来的冲动,周迟也和她对峙许久,直到陈安淮推开门,爬行生物陆枝找到新的玩具,一路爬到他身边,就要抱住陈安淮小腿的那秒,一道擎天柱从天而降。
她眯着眼,比较了下,还是从天而降这个更美观。
吧唧。
想也没想就抱住。
陈安淮:“……”
“药放这了,你给她擦擦脸,吃了药睡一觉。”他连鞋都没敢换,更别说多留一秒,在周少爷阴恻恻的注视下,飞速离开公寓。
当了艺人还是有点好处,至少家里有女生用的卸妆产品。
周迟也给陆枝收拾好,扶她到床上,把解酒药兑水喂给她。
陆枝折腾累了,抱着枕头安静窝在角落。
周迟也坐在床边,一声不吭陪着她。想不通陆枝怎么会突然崩溃,需要酒精排解忧愁。
难道是他最近太忙,忙到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不等他细想,细碎的哭声传入耳中。
周迟也单膝撑住床榻,去捞角落里的女孩。
陆枝身量很轻,被他一把抓过来,满脸泪痕,哭得鼻尖都发红了。
周迟也愣住,抬手撩了撩她额前凌乱的刘海,手停在那,就放在她额头上,大拇指轻揉着她的眉毛,安抚意味十足,“陆枝,你哭什么?”
喝下解酒药,陆枝的神智恢复了些许清明。
她努力辨认出眼前的人,揪住他的袖子,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掉。
“周迟也,对不起。”陆枝用力抓着他,眉毛痛苦地皱在一起,她呜咽着,说出的话凌乱又破碎,“都怪我、我花钱大手大脚,钱都买零食吃了,我帮不到你……”
周迟也没听明白。
“我也不理解我妈妈,她为什么会那样。”
陆枝终于把话说清楚,一字一顿砸进他耳中。
那晚,陆枝竟然看到了。
周迟也眼底闪过一丝颓唐,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薄唇翕动,垂下眼帘,轻轻叹口气说:“这些不怪你,也怪不得别人。”
当年父母离婚,父亲争抢他的抚养权,婚内出轨理应净身出户,但母亲手中没有十足的证据,法院无法判决。
他的抵抗最终让他爸失去耐心,连夫妻间的最后一丝温情都不顾,仅将城西别墅留给母亲。
后来母亲患病,所有的积蓄用完,他迫不得已去求助。
所有的亲戚对他们避之不及,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陆家。
陆枝记得,那晚周迟也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垂着头,声音艰涩,“阿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他会想办法赚钱,他会写欠条,尽快把钱还上。
十七岁的少年放下他的身段和脸面,弯下凛凛傲骨,求得不过是十万块的初期治疗费用。
回应他的是陆母冷漠的拒绝。
她还好心给出建议,让周迟也原谅他爸爸,试图缓和父子矛盾,全然不在乎她口中的男人是导致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谭阿姨出身言情书网,并非大富大贵的家庭,所以他们选择了周迟也的父亲,放弃了情义。
这对混迹在名利场的人来说,似乎轻而易举,不需要多加思索,也不会受到道德谴责。
这根尖刺却扎在陆枝心上,永远无法忽视。
看到周迟也成为练习生,没日没夜练歌跳舞,看到他脚腕肿成馒头还被迫上台,最后只能由人搀扶着鞠躬谢幕。
看到他医院公司两头跑,越来越沉默寡言。
那根刺一直往肉里钻,传来隐秘又无法忽视的痛感。
陆枝以为,妈妈做了那样不道德的事,周迟也就不会理她了。
期中考试,周迟也照例来参加。
横亘在它们之间的,除了数月不见的时日,还有陆枝自以为的隔阂,她慢吞吞走过去,手指抠着桌角,小心翼翼叫他的名字。
“周迟也。”
少年单手撑着下巴,云淡风轻翻着书。薄薄的眼皮掀了下,似笑非笑睨她:“你别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没用的――再看我也不会把第一的位置让给你。”
那股拽比又欠嗖嗖的语气,是周迟也本人没错了。
好像这段日子,他只是瘦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依旧是她认识的周迟也。
陆枝哭累了,眼眶红肿酸涩,她脑袋往下一垂,没骨头似的整个人趴在周迟也身上,额头抵住他瘦削的肩膀,声音闷闷地响起:“也也,我会赚钱的,以后会赚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