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唐突的来了,进祁家之前,他心里也没底,害怕祁寒会记恨姜喑。但了解清来龙去脉后,看到朱槐写在纸上的九个字,景安之已经明白了他们的选择。
“哥,起初是有些不适应,但就像槐槐说的,错不在喑喑姐,她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家庭买单。”
景安之低头,唇齿间吸纳着香烟的微醺,他心里泛起一阵阵可笑,这些道理连朱槐一个十三岁的少女都明白,单虹和景川竟然想不通。
还有姜喑。
他景安之的喜欢就那么不值钱?就那么经不起打击?高怡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给糊弄走,还是找林逢绪一起离开。
他景安之那么郑重的告白又算的了什么?
生着闷气一味偏执的景安之不说话,烟抽得一根接一根,一直抽到祁奶奶做好了晚饭。
“安之,今晚别走了,一起吃吧!”
老人家邀请,他不敢推辞。祁寒干活很细心,帮他安置好了一切,碗和筷子都摆到面前。
一张简陋的木桌,其实更像两张凳子拼成的。上面放着尽量丰盛的两道菜、一锅冬瓜汤和奢侈的一顿炸带鱼。
祁寒先帮奶奶剥好,又帮朱槐剥了一条,最后他被景安之及时拦住:“我吃鱼很少,你别给我剥,吃自己的。”
祁寒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景安之吃了几口,他心思没在饭上面。看了看朱槐,这位小姑娘存在感低得可怕,这样沉默的性格,也难怪会没什么朋友,只是景安之知道错不在她,贫穷的孩子,心思大多自卑。
他是一个躁郁症患者,自然能从一些细节处判断心理状况,比如朱槐吃饭时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左手埋在桌子下膝盖上,只用右手夹菜吃饭。
景安之想了想,还是开口:“朱槐,在崭帆学的怎么样?”
她略抬眸,眼里藏着西伯利亚最清澈的湖水,楚楚可怜。
沉默的女生都很擅长用眼睛表达情绪,景安之刚好能读懂。
“单虹对你怎么样?”
问完这个问题,他第一次听见朱槐开口。
略带急迫地小声道:“校长对我很好!”
“校长?”景安之后知后觉,单虹现在已经是崭帆的校长了。
的确,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单虹对自己的学生很负责。从早上五点一直辅导到深夜过了零点,哪怕累到没时间吃午饭也要判试卷看作业,关心学生到自己嫉妒。
凭心而论,其实单虹唯一亏欠过的孩子,就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景安之吃东西的动作更慢了几分,被心思细腻的奶奶捕捉到,她连忙问:“安之,怎么不吃了?是奶奶做的不好吃吗?”
“啊?不会,奶奶,很好吃。”为了配合奶奶,他大口吃了好几口。
祁寒被他这一举动逗得有些想笑,咳了两声又把话题重新引回姜喑:“哥,你要去找嫂子吗?”
景安之眼神落到开着的手机上,上面姜喑的社交平台设置了私密,不少粉丝在下面留言关心,但景安之根据艾特自己的信息知道她官宣的视频还没有删。
“去。”
“如果她回头,我就会抱住她;如果她不回头,老子就要让她恨上我!”
第37章 Jiang Yin
日上三竿,骄阳透过窗棂,耀得姜喑小屋里一片温暖。
姜姥姥不喜喧闹,尤其是在姜喑姥爷去世后,就更加隐于乡野、怡然自得。身后的小辈们曾几次劝她去城里跟他们住,都被姥姥一一婉拒,久而久之,孩子们也就由着她在乡下自给自足。
只有姜喑略微知道一点,姥姥不肯离开小村庄,并不全是因为喜静的原因,恐怕最多的,是害怕自己离开后姥爷的灵魂会孤单。
姜喑回来后睡眠就很不好,经常通宵想事情以至头痛欲裂,每天睡眠时间有限,所以经常临近正午才起床,而且总携带一股起床气,看谁都不爽。
姜喑正一个人发着呆,突然听到扣门声,林逢绪温和的嗓音响起:“小喑,醒了吗?醒了起床,楼下还有给你留的粥。”
姜喑起床气没下去时谁都敢骂两句,唯独碰上林逢绪,她一身跋扈总是丢得没脾气。有时候姜喑甚至希望林逢绪能骂自己两句,她也方便趁势撒泼,可林哥一直都是一副包容而且平静的神情,说话温吞不动怒,事无巨细地照顾到了姜喑每个方面,让她既心有羞愧,又不得不接受他的所有好。
林逢绪知道姜喑不吃早饭,但喜欢喝姜姥姥熬的粥,所以每次都会给她留下一大碗。姜喑心满意足地喝完把碗刷干净,出了木制的房门,立马就有阳光映射在姜喑身上,让本就肤白的她更显闪亮。
伸了个懒腰,林逢绪就在一旁看着,眉眼舒展,笑意温和。
“姥姥呢?”
“去菜畦摘点熟了的菜,姥姥说有时间我们可以去村外小溪钓两条鱼。”
村子外有一滩小溪,不深不深,难得没有收到工业过度污染,非常清澈,也能遇见许多尾小野鱼。
姜喑还在念幼儿园的时候,当时姥爷尚在人世,他笑声极爽朗,爱读古书爱垂钓,每天午睡后,都会拎着一杆自己缠的鱼钩去湖边打坐。
姜喑偶尔会陪同,那时姥爷便会彰显出他非同凡响的钓艺,次次都是满载而归。小鱼儿几寸长,被姥姥洗干净,裹上面粉,在油锅里一炸,噼啪作响,不消多长时间,姜喑便能饱腹一碗炸小鱼。
童年的记忆无论过了多久都是深刻的,姜喑在回忆中踱步,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小溪外。
钓鱼当然是交给林逢绪来办。比较尴尬的是,林逢绪虽然进修过垂钓技巧,但那都是在固定的水域练习,并且学完后就扔到一边了,现在突然实践起来,弄得一向云淡风轻的他也是手忙脚乱,忙半天没有一条鱼上钩。
姜喑在一旁不厚道地嘲笑他:“林哥你也不是十项全能啊!”
“你这妮子就见不得别人好。”林逢绪抛了个白眼过去。
刚起了个头,两人却突然无声,安静下来只是一起看向湖面。
林逢绪跟姜喑有这种默契,他很快就感觉到姜喑情绪不对,忽而就消沉下去,他扭过头关切地问:“小喑,小喑?”
姜喑垂着头,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土上歪歪斜斜写了三个字,然后又用白色帆布鞋狠狠踩掉,扔了树枝,兴致却仍缺缺。
林逢绪心思哪还在钓鱼上,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余光一动一动瞟着姜喑。
其实姜喑离开县城前,林逢绪曾经安排她做过一场心理诊断。
景安之是双相,这点无疑,姜喑长时间与这种心理患者接触,又蒙受了突然分手的打击,林逢绪害怕姜喑心理也会出一些问题,特意安排了一次诊断。
林逢绪叫医师打印了两份结果,第一份他阅后即焚,第二份写着心理健康、但应多积极向上,他拿给了姜喑第二份。
第一份的结果,他自己都没想到,更怕姜喑接受不了。
姜喑消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后背被太阳晒得毒辣辣的,她才缓缓抬头,看着林逢绪空空如也的小桶,瞬间气不打一出来。
“林哥,给我让道!”
林逢绪摸不准姜喑想做什么,不过他在,她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就顺着姜喑让了道。
姜喑盯在溪边换了几个角度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把帆布鞋和袜子脱掉。
当林逢绪反应过来姜喑想干什么时,后者已经扑通一声钻进了水里。
浪花溅得很高,吓得周围鱼儿急忙向远处游去。
“小喑,你做什么,危险,快上来!”
从小到大被灌输了二十多年防溺水安全教育的林逢绪头一次见到彪悍如姜喑直接跳水的女生。
“林哥,这水真没多深!”
姜喑没学过正统游泳,她把衬衫开了扣子,露出里面的内衣,性感又不走光,仰在水中,衣服被浸湿,妖媚天成。
连林逢绪都觉得喉咙有些干。
姜喑的泳技,是有一阵在水上乐园里泡出来的,彼时是她最放肆的时光,穿着性感的泳衣,大大方方躺在水中遨游,迎上周围异性清一色的遐想目光,姜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引以为豪,昂首挺胸,没事了就会对两个小男生勾勾手指,迷得他们神魂颠倒,再雁过无痕潇洒离去。
姜喑的妖是骨子里的,不需要矫揉造作,自然就让其他匮瘠女生自愧不如。
成绩不好的人,大多体育都不差,姜喑也不例外,她的体育成绩放在同龄女生里绝对是一骑绝尘的佼佼者,以前打架真动起手来,力道不比一些男生轻。
体育是一种天赋,就像姜喑,在水里扑腾了两个来回,就摸到了捕鱼的技巧,取下鱼钩,姜喑慢慢俯下身,手中银钩凛冽,反手猛一加力,一条黑色小草鱼就被命中。
林逢绪觉得某些方面姜喑是真的酷,比男生都酷!
接连抓了几条,姜喑觉得手感不错,决定再次升档,去深水处挑战。
林逢绪有些担心,随着姜喑的前移也在向前跑,害怕姜喑出什么意外。
不过姜喑显然已经投入进攻略小鱼儿的副本中玩得津津有味,她准心是真好,能接连三次一钩命中,让岸边白白观望的林逢绪是自愧不如。
姜喑个子高挑,在深水区仍能露出一个脑袋,不过再捕鱼就费力许多了,林逢绪看小桶已经有八成满,觉得此行不虚,在岸边喊道:“小喑,差不多行了,往回游吧!”
姜喑听了林逢绪的话,光着脚在海里翻腾,一边游一边留下浪朵。
这时她突然想起景安之去年小说中的一段文字。
“我们都是在海域中漂浮的孤独生物,不甘心像水藻一样扎根一隅,平庸又本分地度过一生;又做不到游鱼的勇敢,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跃出无忧的乐园,体验一场刹那芳华的爱与自由。”
她突然生起一股悲伤,觉得就此放弃挣扎,与水长眠也不错。
突然,她感觉脚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短暂麻痹后脚心骤然传来剧痛,本就不是专业的她重心没控住,身体向下沉去。
“姜喑!”林逢绪脱鞋准备跳河,但一道黑色身影却不知从哪蹦出来,直直跳进水中,憋了一口气潜下水。
落水最忌紧张,但姜喑心态显然不够冷静,呼救的求生欲使她开口,猛呛入一大口水后紧忙闭上,但呼吸已经紊乱,源源不断的流水灌进鼻腔,她第一次能清晰地感知到生机的流逝。
其实这些年,她也并不止一次想过一死了之。
无论是姜甄的恶心,还是被佘同强迫那次,或是最近的与景安之分手……姜喑都觉得,死是最直观的解脱方式。
可真正直面死亡时,姜喑却发现自己对着人世间还是抱有留恋。
具象开来,就是那个一袭黑衣、表情凉薄的寸头少年。
她见过他躁郁发作的矛盾,也见过他拿起笔时风华正茂的少年感。
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是她的全世界了。
如果今天死在这里,他们是不是就此结束了?
姜喑的眼皮好沉啊……好像闭上眼睡一觉……
他眸子的最后余光中,赫然见到一抹身影。
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黑色短袖,那个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
难道自己已经到了梦境?
海底,梦里的人一把抱紧面色痛苦的姜喑,温暖的触感瞬间让姜喑沉醉。
每一次他出现都是带着光的,在她最黑暗的时刻。
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姜喑,小腿一用力向岸边游去。
林逢绪也在水中,不过游泳技术确实很烂,看见一道身影将姜喑托上岸,他过去接把手,同时道谢,但那人潜在水中没露面。
姜喑意识有些模糊,但依稀记得自己衬衣扣子还没系。
这下丢人了……
大片的雪白肌肤暴露,加上衬衣被水浸得透明,水中某个人只觉得小腹处一阵阵燥热。本来就赌气的他眼神毫不收敛,放肆欣赏了一圈,心里不饶人地犯贱:“这谁顶得住啊!”
第38章 Jing Anzhi
景安之在姜喑和林逢绪回老家的第二天,就来到了石城。
走之前他和曲筱见了一面,他知道她的闺蜜只有她。曲筱已经从路惟炫那里听说了他俩的事,对景安之父母的自作主张很生气,所以哪怕在有些发怵这个校霸的情况下也没摆出好脸色。
但景安之很诚恳,包了曲筱的奶茶,还格外有耐心,她也能看出他是真的很在乎姜喑,所以在炫少软磨+景爷硬泡的攻势下,曲筱没什么底线地贡出了姜喑姥姥家的位置。
她暗自愧疚:喑喑啊,这也是为了你的幸福,不要怪我!
路惟炫本打算陪景安之过来,但他执意一个人。
到石城后,他没有直接去找姜喑,而是先去看了姜喑母亲。
还好他保留着与姜喑全部的聊天记录,之前姜喑发过一次母亲陵园的坐标,景安之买了一大捧白色马蹄莲,肃穆黑衣,花了一小时时间找到姜喑母亲的碑。
上面贴着一张风韵极佳的女性照片,一双眉眼与姜喑九分神似,艳而不妖,她去世时不过三十多岁,花谢在了最美丽的时间。
上面刻着一个简单的名字,薛声。
景安之注意到墓下放着一束白色康乃馨,但康乃馨的中央点缀着一朵苜宿,他就知道姜喑今年已经来过了。
苜宿草是她的本命花,具体缘由不明,但姜喑知道这是母亲告诉她的,所以她深以为然。
这几年来看母亲,她都会在纯洁的的白色康乃馨中间夹一朵苜宿草,她相信天国的薛声只要看见这朵花,就看得到她。
景安之从姜喑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薛声与姜甄的过去。
姜甄初入官场时,薛声刚大学毕业,两人年纪相差不少。向往爱情的姑娘一心单纯,最容易被渴望权势的成熟男性轻易俘获。
姜甄家里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毫不过分,父母过世极早,起码姜喑未曾谋面。他是十里八乡最有出息的大学生,当年哪怕只是念了一个专科学校都被谣言成清北候选生,在家乡人的眼睛里姜甄无疑是上进的,他聪明、懂事、踏实,发迹后也为了亲戚大开绿灯,不忘本。
只不过极端贫瘠的环境滋生了过度的进取心,逾越雷池半步,就扭曲成了欲望。
受尽乡亲追捧、心比天高的姜甄来到城市里念大学,原以为终于走出了泥潭,在大舞台上舞刀弄棒,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龄人打击、蔑视,自以为是的简历投入人才浩如烟海的市场,不值一提,他所擅长的,只有学习。
他记忆犹新的,还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女生出去约会,却发现自己连简单的公交车都不会坐,对路线更是一窍不通。在那女生鲜明转变的眼神中,和日光渐渐下沉的黑色里,姜甄最终孤独一人徒步十几公里,走回了大学,而周围的舍友无一例外,全是一副“理应如此”的优越与讥讽。
一腔抱负被一日三餐取代,对理想的追求腐烂成了趋炎附势,姜甄开始抓住自己仅有的优点拼命学习,考上了莓城的公职单位,之后便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名利场上喝到胃出血,不小心得罪人下跪求饶,因为凝视了太长时间的深渊,他不约而同地也掉进了深渊,权利越来越大,钱包越来越鼓,肚腩越来越胀,头发越来越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