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荫
电影拍摄到中期。
随着白漓踏入本地的上流社交圈,孟今宜开始教她琴棋书画、测算经纶,教她在社交往来中占据主动。
孟今宜将她培育成一名合格的闺秀,面面俱到如沐春风,却也不失娇柔俏丽,光华耀眼。
再后来,等到白漓越来越多地出席在宴会酒席上,逐渐走入徐家人的视野,孟今宜教她隐匿踪迹、情报探听,教她如何将敌人一击毙命。
白漓在每个夜晚练习,她生得柔弱,力气也小,常是跌跌撞撞中遍体鳞伤。
白漓讨厌社交,也讨厌练武,但上天赐予她崭新的人生,她理应偿还。
在这漫长无言的深夜中,唯一能支撑她的,只有孟今宜,他是她的所有,是她的向往,是她不计代价也要追寻的光。
陶勘最初很是担心,怕应雪演不出这种少女情怀,可应雪的演技渐入佳境。
她不是表演专业,一颦一笑中都没有半点技巧的痕迹,反倒浑然天成,恰如其分。
只是应雪看向陆屿的目光里,越来越多的痴缠和迷恋,陶勘不清楚那是来自于应雪的还是白漓的,尽管下了戏,她眼神清明地如常说笑,但这不妨碍陶勘心中警铃大作。
陶勘私下寻到了陆屿。
他拍了这么久的戏,看过这么多的人事发生,看喜剧开场悲剧落幕,那许许多多的繁华盛景,最终不过黄粱一梦,陶勘最清楚这种情况该找谁。
剧组里的演员大都是青春活泼的年轻人,男女主演因戏生情的事情屡见不鲜,但应雪不一样,她是刚刚入行的新人,又在岚悦传媒的名下,和陆屿这样一个耀眼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倘若这时和陆屿滋生出一点不清不楚的暧昧,无人会再去关注应雪的性格本身、演技如何,只有各种揣测、诬蔑和不怀好意的言论强加在她身上,让她的生活沸沸扬扬、永无安宁。
陶勘是惜才的,他知道陆屿也是。
陆屿处于现在的位置,完全可以将放出去的东西都收回来,对戏中演技上的压迫是,相处间情绪上的拉扯也是。
只要他想,他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将泛滥的洪水拉闸停滞。
陆屿听闻陶勘的来意,没先反驳,而是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摆了一桌茶具,开始泡茶。
泡茶的工艺悠长而繁琐,陶勘看了一会就没了耐心:“得了吧你!陶冶情操,修养身心,这完全不像是陆屿会做的事情。”
“你想多了。”
陆屿却只是说:“她对我没有你想的那种感情。”
雾气向上蒸腾,将男人原本冰冷的轮廓氤氲出几分难得的柔软,一片模糊的朦胧中,他眸中的神色看不分明。
“是吗?”陶勘怀疑地反问了一句,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道:“应雪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名,我不希望她就此驻足。”
“虽然这个圈子不怎么样,但是我想,她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怎么自个喝上了茶啊喂!”
陶勘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在这等了老半天,结果陆屿一点身为主人家的自觉也没有,泡好茶只给自己倒了一杯,全然不顾他说得口干舌燥。
“真是没法指望你。”
他来一趟可不能白来,陆屿不主动,陶勘就自个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直接饮尽,然后差点一口喷出来:“这什么茶这么难喝?”
陆屿淡淡道:“青荫茶。”
“青什么,算了,我知道你就是嫌我话多是吧?连口茶水都不给喝。”
陶勘捂着嘴,狠狠瞪过去。
他心里顾念着多年情谊,话中挤兑的成分居多。
然而陆屿全程没什么反应,这时却笑了笑,他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陶勘:“……”
陶勘:“?!”
陶勘或许不明白,他全然担心错了人。
等到送走陶勘,室内重新沉寂下来,用过的茶盏还放置在桌面上,几缕茶香已然散尽。
这茶是陆屿无意间听陈小意说,应雪最近在喝的,不知为何他也托茶庄的人帮忙买了一份,收到快递才觉得此举可笑至极。
包装上写着清热利湿、健脾益气,旁边有行小字写着减肥瘦身常用。
他暗笑一声,果然是小女孩心性。
陆屿望向窗外,灯火阑珊皓然明朗,是烟火人家,更高更远的地方,灰蓝的天幕下星光璀璨,而这一切都虚幻缥远,映不进他眼底。
*
应雪最近过得很顺利,温茹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后续恢复情况不错,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情愉悦,胃口大开,一顿吃两碗饭。
随之而来的是,应雪摸着自己的腰身开始发愁,每到这时姜衿就会开始怒斥她吹毛求疵,但她不听。
这样简单的烦恼在如今的日子里算得上小确幸,毕竟以前连烦恼这些琐事的时间都没有。
同时应雪跟剧组的其他演员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往日一个个只在电视上出现的人,如今真实地走入了她的生活里,在路上碰见了也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有时下戏下得早点,她们三五成群,去市场买好菜,每个人做道拿手菜,凑好满满一桌。
主要是这附近周边的餐馆不多,而剧组的午餐筹备得再好,也会有想换换口味的一天。
姜衿最开始大力推崇应雪的厨艺,等众人一尝大为惊叹,久而久之便成了主厨。
应雪的酒店套房也成了根据地,一回生二回熟,厨房空间宽阔,进去三四个人都能施展开手脚,各自发挥。
本来还有人疑惑怎么应雪住的房间这么豪华,完全不像是她应该有的份位,但吃人嘴短,享受着便利和投喂,慢慢也就闭了嘴。
这天做着同样的打算,应雪邀请完陶勘,扭头就看见了陆屿。
他还沉浸在孟今宜的角色里,今日演的戏份较为沉重,眉宇间满是凌冽的肃杀,让人瞧着便觉得有点慌。
应雪没有丝毫惧怕,眼睛亮亮地凑上前来,她笑容欣然,是截然不同的色彩。
“陆老师,要一起吃晚饭吗?我们准备了好几个拿手菜。”
陆屿的视线扫过应雪的脸,却没有停留。
“不了,今天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
钟延在他身后,看看陆屿,又看看应雪,好半天欲言又止。
陆屿不想吃,但他想吃啊,应雪的手艺可是一绝!
可是他还能抛下陆屿不成?
应雪微微怔愣,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阵子陆屿也拒绝过她两次了。
他们很久没有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了,平时吃午饭也总是碰巧地错开时间,或者陆屿另有安排,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应雪坐回自己的座位,属于陆屿的位置空空荡荡,人已经走远了,她的心也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陆屿近日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说话、谈笑、交流间如往常一般,自然而然,甚至陆屿早上还帮应雪矫正过台词的音调,可好像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晚上吃完饭,整理完餐桌后,她发现外面下起了雨,细细密密,落在房顶瓦片上,砸在繁密硕大的树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应雪打开窗,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芳香的雨水潮意迎面扑来,听见陈小意的声音遥遥从客厅传来。
“话说钟延走的时候给了我一盒茶叶,我看了是你常喝的那种,看包装估计不便宜,给你放抽屉里了。”
应雪怔愣:“茶?”
第19章 清酒
天气逐渐转凉,连续下了几场雨。
短薄的夏装换成了贴身保暖的长袖,温茹快要痊愈出院了,应雪提前向陶勘请好了假,准备到时候去接她。
时间流水般度过,应雪越发适应在剧组的生活。
屈甜一语成谶,江可维好几次堵到应雪被人发现后,剧组内渐渐生出些流言蜚语来。
剧组里多的是年轻娇鲜的女孩,没经过什么社会历练,受人蛊骗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应雪在拍戏时的表现不错,又出身于岚悦传媒这样的业界知名公司,眼看着前途大好,这时如果闹出什么绯闻,传出去可不好听。
流言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姜衿听见风声,气得要冲上去跟江可维打架,硬生生被应雪拦住了。
霜降的这天,陶勘宣布提前下戏,请大家到晚茗镇稍繁华的商业区玩一玩,也算是为这连熬了几夜的大戏,犒劳一下全体成员。
既然是导演难得请客,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嚷嚷着要去附近最贵的店,非要让陶勘下血本不可。
但到底不比城里,地方偏僻,有些人选择去街上逛逛或者回酒店休息,剩下的人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家装潢雅致的清吧,要了两间隐蔽的包间。
一群人点了烧烤和串串,卖相和味道都很不错,将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外面播放着抒情和缓的音乐,像是劝慰,又像是疏解,让人压抑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在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最是玩得开,点歌机前面排了老长的队,姜衿抢到第四个位置,很快就要轮到她了,隔空在人群里对着应雪做鬼脸。
应雪忍俊不禁,回头找了个沙发角落坐下,这边桌上的人都凑一块在玩牌,她看了半天晕头转向,没搞明白规则。
“要一起玩吗?”其中有个女生问她。
“不了,我玩不懂。”
应雪摆摆手,笑着拒绝。
女生只得失望地扭回了头,继续玩去了。
应雪没有点酒,而是拿了杯浅橘色的果味饮料,酸酸甜甜,有种鲜橙混着苹果的馥郁芳香。
她一时贪杯,喝得多了点,微醺的晕乎感泛上来。
“应雪妹妹,来跟我喝一杯?”
是江可维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靠近的,坐在应雪身侧的位置,仿佛没看出她的不适,面色如常地说:“这段时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导演说得没错,我演技上还有很多需要精进的部分,以后还请多多包涵。”
拍戏进程进展到了中期,白漓与徐茵往来越发频繁,应雪跟江可维饰演的管家自然也有不少对手戏。
前几天江可维状态不好,陶勘说了他两句,他一时不忿顶了几句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耽误了拍摄的进程。真要说的话,也算是耽搁了应雪的时间。
江可维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应雪不好拒绝,她捧起杯子:“那喝一杯也行。”
“诶——我都喝的白酒,你怎么好拿饮料糊弄我呢?”
江可维嬉皮笑脸,伸出手按住她的杯子,顺带着不经意地擦过她手背的皮肤,应雪吓得一抖,往相反的方向缩了缩。
江可维拿了杯酒过来,直接塞进她手里。
璧上不停环绕的灯光投射下来,红绿缤纷的色彩在江可维的脸上流转,光线掩映间,应雪这才看清他眼中浓郁的浑浊和匪气。
江可维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强硬。
“怎么不喝?你不会是看不起我吧?”
最近姜衿总在应雪身旁出现,拦了江可维好几次,正好此时不在,他难免心痒痒。
就算是钟延管辖范围内的新人又如何?钟延手再长也不可能插手到别人的公司里,更别提公司高层是他亲戚,有什么事情都有他兜底。
江可维唯一怕的只有陆屿,江家人脉广,他听说过这位在商界沉浮时的狠厉手段,很难不让人心生忌惮。但陆屿跟应雪非亲非故,怎么可能管她?
澄黄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晃,江可维始终在旁边不怀好意地盯着。
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应雪胸腔内没由来一阵犯恶心,又被她强压下去。
包厢里开着暖气,气氛火热,来时应雪将外套拉在了剧组的车上,她只穿着薄衫,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美丽得像天鹅。
应雪抿着唇,执拗着:“我不会喝酒,你还是找别人。”
“瞧这小姑娘,一点人情世故都不会,公司也不教教你?”
江可维笑着扭头朝别人说着,像是无奈于她的不懂事,却借着动作悄悄往里坐了坐。
“那你呢?连小姑娘都欺负?”
低沉的嗓音响起,江可维被一股大力猛地扯起来,不受控制向一旁摔去。
旁边有柔软的沙发垫底,可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大理石桌面,剧烈的疼痛一下子传来,痛得他嗷嗷叫。
“谁他妈——”
话刚说出口,江可维已经看清了来人。
灯红酒绿中,陆屿俊秀的五官英挺无比,眉宇间透着冰冷的煞气,高大的身影投射下来,将他笼罩在阴影中。
“是陆哥啊,陆哥您、您怎么来了?”
原本的喊叫硬生生变了声调,也不敢捂着膝盖喊疼了,江可维扭曲着脸讨好地笑,显得滑稽又狰狞。
陆屿动作幅度并不大,但只有江可维才知道他用力之狠,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完全使不上力来。
陆屿在江可维方才的位置坐下,将应雪的身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朝江可维看去,问:“都是一个剧组的,你不想我来?”
“陆哥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江可维勉强从地上坐起,他想起刚刚的画面,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欺负应雪,这不是闹着玩呢嘛,她不想喝,我还能逼她不成?你说对吧,应雪妹妹。”
他探出半个身子,冲应雪挤了挤眼,想着按她那软弱脾气,指不定能帮他糊弄过去。
殊不知光是那一句轻飘飘的“应雪妹妹”已然将怒火点燃,陆屿的目光沉冷,盯着江可维的视线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应雪没接受到江可维的眼神,甚至往陆屿的身后躲了躲,“我……他,他逼我喝酒。”
她嗓音不自觉染上哭腔,眼圈也开始泛红,应雪自诩坚强,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委屈没受过?
但不知为何,在陆屿出现挡在身前的那一刻,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应雪进组前还想着,千万别给陆屿添麻烦,已经受过人家很多恩情了,不能再亏欠更多了,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陆屿来救她。
应雪下意识揪住陆屿的衣角,她已顾不上这动作多亲密,只在心里泛滥溃不成军。
陆屿没有回头,眼神几不可闻地动摇了一下,又重新定下来看向江可维。
他扬起嘴角,笑得温和,只是那笑意半分不达眼底,只显得冷漠又残忍。
“那我们也喝一杯吧,来这么久没跟你打过招呼,我敬你。”
以陆屿的咖位,怎么可能亲自跟他打招呼呢?光认识都是脸上添光。
江可维抖着手接下了这一杯,“哪敢让您敬啊,我喝我喝,您随意。”
江可维说让陆屿随意,陆屿就真的滴酒不沾,他,理所当然地不把江可维放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