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江总跟我还挺熟的,他手头有几个项目正在跟集团接洽,只是我如今想来,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得再看看了。”
江可维人都快吓哭了,“您别说这种话,我二叔他万事都是考虑周全的,绝不会亏待了贵公司,万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陆屿微微挑眉,反问:“好商量?”
江可维使劲点头:“肯定好商量,您再好好想想。”
要是三叔知道他把公司的事情搞砸了,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可还没等江可维想明白,陆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面,对面又递过来一杯烈性特朗姆,久居上位者自带威严,视线投射过来是满是压迫感。
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一杯又一杯。
这天江可维是走着进清吧的,躺着进医院的。
第20章 散场
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终于散场,远处其他人还沉浸在欢腾的气氛中,没觉出些什么,附近桌上的人早就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陆屿站起身,回头看了应雪一眼,她还没反应过来,迎面眼前一黑,一件棕色风衣兜头罩下来。
这是来时陆屿穿的外套,进了包厢后随手脱了搭在一旁,应雪摸着没有多少温度,但却感觉哪怕只是套在外面,也能将无形的风雨隔绝在外。
陆屿问她:“跟我走吗?我带你回去。”
答案是肯定的。
走之前,陆屿垂眸看了眼应雪面前桌面上的瓶瓶罐罐。
“酒精性的饮料要少喝,度数不低,会醉人的。”
江可维都烂醉如泥,陆屿却还没沾过一滴酒,他眸光清明,视线投射过来时,让她有种被看穿的无所遁形之感。
“啊,这里面有酒精吗?可是很好喝,像超市里卖的瓶装橙汁。”
应雪哪懂这些,面上掠过几分诧异,本来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看着陆屿的脸色,最终只是乖乖地小声应着。
“那我以后不喝了。”
路过门口时,陶勘朝陆屿他们看了一眼,分不清什么情况,只知道他们要走,扬声喊道:“这么早回去?外面风大,注意点路。”
陶勘喝酒上脸,满脸通红,说起话来有点大舌头,看着着实滑稽。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应雪真的想给他拍张照片,给周佳发过去。
陆屿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不一会就走出好远,她连忙小跑跟上去 。
外面天色比往常更沉更暗,所幸没有下雨,只是刮起的风狂暴剧烈,将树木吹得几欲歪斜。
尤其是在出了楼到停车场间的空旷地界,周围没什么遮挡物,应雪光是走路都寸步难行。
刚刚在清吧时她还不觉得,一出来吹了冷风,顿时头昏脑热,酒气翻涌,手脚使不上力的档口,一阵阵大风卷席而来,她几乎要被吹跑了去。
偏生陆屿出了门口后,更是只剩下视野之内小小的一个黑影,根本追不上 。
应雪本来半信半疑的,现在能够确定了。
陆屿在生气。
这一结论让她摸不着头脑,且心烦意乱。
他生气的理由应雪其实没想太明白,难道是因为她演技上哪里出了差错?是因为她喝了酒?是因为她没有保持社交距离被人缠上了?
应雪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环,她只觉得委屈。
明明她已经足够努力足够用心了,就算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陆屿可以说啊——但他不说。
应雪越想越憋闷,她刚刚才受了惊吓,现在又因为陆屿的态度惶惶不安。
她不停地吹着气,两颊鼓鼓地硬撑着,好像这样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情绪高涨到顶峰的时候,是注意不到周边变化的,于是她也没发现陆屿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这样直直地、傻傻地,看上去倔强又似是投怀送抱地,撞上了陆屿的背脊。
应雪没稳住,下意识扶了下他的胳膊。
陆屿的外套给了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应雪触到他手臂上的皮肤,并不温暖,反而有点冰冷。
应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脏一阵阵地抽痛。
陆屿忽然伸手,摸了下应雪的眼角,她眼圈泛红,眸光湿润,望向陆屿的视线有慌张、有迷惘、有掩饰不去的依赖。
其实想也能想到,这应该是应雪踏入社会后,第一次直面圈内的脏污与丑陋,平时听说归听说,真的面临的时候,她该有多害怕多无措啊。
但应雪却没有哭。
“走吧,”陆屿说。
她到最后也没有哭。
*
三天后,江可维拿到了后半部分的新剧本,原本贯穿始终的戏份直接腰斩,两日内就可以杀青,他嘴巴都气歪了。
江可维知道这件事情多半是陆屿所为,但他总不能去找陆屿,扭头去找了陶勘。
陶勘虽然是总导演,但他到底年轻,没什么资历,江可维并不怕他。
同时这部电影是陶勘亲自上阵,连编带导,对剧情有很强的把控力,对此振振有词。
“你看电影里你饰演的角色,在关键时刻为徐家担罪献身,还能落个忠心护主的好印象,倘若到了后期构陷男主坏事做尽,不仅下场惨淡,到时候观众入了戏,对你留下刻板印象,认为你就是那样的人怎么办?”
“我这还不是怕你被骂吗?一片苦心你怎么不懂,再好好想想,你到底该不该死?”
陶勘这话说的诚挚认真,但他怎么听来都感觉像骂人。
等回头再想起来,江可维反应过来,差点破口大骂,这剧情往后怎么发展,不都是陶勘决定的吗!
但现在的江可维没想到这茬,只是半信半疑:“真的吗?”
陶勘面不改色地瞎扯,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角色塑造得特别悲情。”
“……”
江可维不情不愿:“好吧。”
最终江可维的杀青戏确实如陶勘承诺那般,办得惊心动魄。
当天场地里停了两辆人工降雨的车,江可维被绑在刑场上,台下无数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他穿着破烂的囚衣,哗啦啦的雨水从天而降。
其他人还能去屋檐下躲雨,而他直接当头淋成了落汤鸡。
宣判声隔着厚重的雨幕遥遥传来,夹杂着嘈杂的小声议论,却清晰深刻。
“徐洲你身为徐家管事,对外贪图钱财、毁人家庭,对内挑拨离间、造谣暗害,又哄炒金价浮动,导致无数百姓破产,难以生存,一桩桩一件件罪大恶极,你认是不认?”
惊天一声霹雳,雷电劈闪将黑夜映得宛如白昼,雨水顺着头顶、脸颊,沿着下颚往下流淌,江可维狼狈不堪,几乎睁不开眼。
“我认。”
这一应下,背负的是所有徐家暗害的亡魂,但徐洲生来便是徐家的狗,他不得不认。
又是一声剧烈的雷电,场下传来人群轰然的惊呼,无数人拍手叫好。
徐洲就这样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江可维下了戏,接过旁边工作人员递来的毛巾,紧随其后是几捧鲜花塞进怀里,周围都是来庆祝他杀青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笑,但他怎么都不得劲。
江可维回头看了一眼陶勘所在的方向,神情茫然。
真的足够悲情吗?
应雪这场戏看得津津有味,陈小意在旁边陪着她,过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
“阿雪,你说这是不是……”
“不是。”
应雪都没听陈小意后面的话,就直接否决了,她的视线盯着前方,语气斩钉截铁。
陈小意是想问江可维提前杀青,是不是陆屿安排的。
纵使她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但陈小意平日常跟应雪待在一起,自然能感受到两人间若有若无的暗潮涌动,但应雪摆明了不想多提,只得作罢。
蓝诗诗坐在离应雪她们不远的位置,她性格开朗大方,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熟络不少,偶尔也聊点明星八卦。
蓝诗诗也不知听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只笑盈盈地看了眼应雪,百无聊赖地从果盘里拿起一颗红枣干,没打算吃,就捏在手中把玩。
她做明星难免要控制身材,偶尔去应雪那儿蹭顿饭,回来后自发安排健身训练。
红枣干是周佳送来的,给他们几个相熟的都分了分,但是蓝诗诗最近体重超标了,经纪人管着她不让吃。
最后蓝诗诗只能丢回果盘里,悻悻地往应雪的方向一推,正巧下场戏轮到陆屿上场了,后期的孟今宜陷入了家仇的诡案疑云,脸上没多少笑,常是冷心冷情的模样。
她看了会陆屿演戏:“陆屿跟这个角色是挺像的,看上去冷漠的,但是其实很热心,看谁有难都忍不住去帮一把。”
应雪眨眨眼,短短的时间里她无法理解蓝诗诗的言下之意,但只要是关乎陆屿的事情,她就忍不住分神去听上一听。
蓝诗诗目视前方,漫不经心道:“前阵子我和前公司的合同有纠纷,他们想押着我不让走,所有上门的影视剧和综艺都给拒了,最后也是陆屿帮我解决的。”
说着她看了眼应雪,“你觉得呢小雪,你不是刚进公司吗?他对新人应该挺关照的吧?”
炫耀、挑衅、警告,一掠而过化为蓝诗诗眼中脉脉温柔的笑意,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应雪垂下眼帘,盯着虚空不知名的地方,半晌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仿若叹息。
“对啊,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第21章 杀青
剧情到了后期发展飞快,矛盾、冲突像一锅粥在锅上沸腾。城中官商对立之势显露出来,孟令宜每周固定前往晚蔷薇衣坊,与埋下的线人汇合,白漓则反复周旋在徐家人中,套取情报。
随着过去的冤案浮出水面,揭开真相无异于将表面和平撕碎,遭遇困阻的同时也难以避免有人丧生在这场浩劫中。
剧组里陆陆续续有人杀青离开,屈甜半个月前就走了,毕竟没在应雪身边讨到什么好,又过了两日,姜衿也来向应雪告别。
姜衿收到了其他剧组的邀请,是去演校园偶像剧里的小配角,活泼明朗的学姐角色,挺适合她的。只是她起初想在晚茗镇多逗留几天的,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姜衿手里提着行李,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淡蓝色的牛仔套装,利落清爽。她买了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准备带回去,临走前又分了一半,塞进应雪怀里。
应雪拉着她的行李箱拉杆不放,“就这么走啦?不多再玩两天。”
“这荒郊野岭也没什么可玩的,其实你应该替我高兴,可以无缝链接直接去下一个组了。”
姜衿捏了一下应雪的脸颊,触感滑嫩极了,忍不住又摸了把,果然如同所想的一样,肤质真好啊。
应雪脸红了,往后躲了躲,转念又想振作起来,不让姜衿跟她一起难过。
下一秒就听姜衿兴奋地说:“而且新剧组里有我的新墙头,又高又帅,到时候偷偷拍他的照片发给你看,要是能有合照就更好了,嘿嘿!”
应雪:“……”
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而且墙头换的也太快了啊喂!
怪不得姜衿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了刚买的新衣服,连妆容都更精致了。
应雪知道姜衿说的新墙头,叫池昶乐,乐坛新晋歌神,早早便被姜衿换成了壁纸,壁纸上的少年一头金发,捧着鲜花笑得灿烂,正是如今年轻小女生最喜欢的酷帅拽型。
只是……
应雪疑惑:“你不是陆老师的粉丝吗?我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过。”
她再怎么看,也不觉得池昶乐和陆屿是一个类型。
姜衿不以为意:“现在追星哪分类型,全凭感觉,喜欢就换呗,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哪种粉丝,事业粉、妈妈粉、女友粉都做过,说不清的啦。”
“像我对陆屿,完全是被演技折服,有实力的好演员演戏很帅,不是吗?”
这些追星理念,在应雪看来很难完全理解,一知半解地点着头,在姜衿灼灼的视线下,莫名红了脸:“是这样没错。”
姜衿笑了笑,倏地上前一步,凑近问应雪,“难道你就没看到过觉得很不错的男生吗?歌手、爱豆什么的,想想做群演时进了不少剧组,里面也有长得帅的,虽然不出名,但糊的追起来,自然有糊的好处。”
她循循善诱,试图勾起应雪的回忆。
应雪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眨眼间脑海里想起无数画面,包括一闪而过的某个肃冷英挺的脸。
只短短一瞬间,但她知道不能再想下去了。
应雪眨眨眼,目光移向旁边:“没有。”
应雪以前没有闲心关注明星,留意过的人屈指可数,更枉论做粉丝的心情和她对陆屿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应雪没有撒谎,但不妨碍她脸颊上的温度不停地往上涨,又红又烫。
姜衿看着应雪,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小心思,轻叹口气,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傻姑娘。”
*
应雪后面的戏份都是跟着徐家少主,隐匿在他身边,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从密探的身份转换为刺客,将其一击毙命。
于是应雪这些日子都和陆屿没什么交集,对戏的人换成了扮演徐茵的曾甄。
徐府是废弃的老宅改建,她近日最大的乐趣是到处探寻旧物上时光的痕迹。
生活平淡中偶有逸趣,前些时日关于江可维的风波没有掀起多少波澜,他们心照不宣地略过这件事,应雪不问,陆屿也不提。
应雪觉着合该如此,只是偶尔看着陆屿逐渐清冷瘦削的侧脸,看着他的目光沉冷漠然,恍惚中仿佛形象已经和孟今宜融为一体,
她有点分不清,是陆屿出不来,还是自己太入戏。
临近结局的时候,白漓拼死完成任务,最后被反杀,埋葬在了徐家庭院中一处废弃的墙骸下,死得悄无声息。
她会忍不住想,到了大结局的时候,孟今宜身旁的人都死伤惨重,亦或者离他而去,等到他孑然一身独行于世,会不会想起那个被他送出去的白漓,想起她娇媚的笑颜和明亮的眼睛?
其实这部电影是大男主复仇向剧情流,可能待到最后观众才会发现,里面并没有真实意义上的感情戏。
孟今宜与青梅竹马的乔溪背负着深重家仇,最后他让乔溪的父亲偿还了罪孽,他们之间没有情没有爱,有的只是儿时的情谊和无止境的遗憾。
而孟今宜对白漓——更多的应该是怜爱和疼惜。
应该是吧?她不确定地想。
转眼到了应雪拍摄最后一场戏的日子。
应雪认认真真演完,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收获了满怀的鲜花和拥抱,也作为一个演艺路上的新人,收获了全组人的认可。
每日拍摄后的聚餐团队就此解散,相熟的小伙伴们拉着她的手抹眼泪,却不敢说半句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