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延脱口而出,“你喜欢她?”
以钟延的身份说这话未免不合时宜,可是联想到过去种种,两人相处间的细微互动、眼神交流,以及后来若即若离中的暗潮涌动,钟延竟觉得自己好像隐约触摸到了真相。
陆屿目光沉静地回望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很难说清是什么时候起,陆屿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应雪身上有股青春的蓬勃朝气,坚韧、顽强,那是在寒冬酷暑在历经挫折,也未曾从她身上流逝的生机。
尽管他强制拉开了距离,可在午夜梦回时,还是会时常想起应雪那双温软湿漉的眼,那里面饱含着感激、依赖、信任,和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依旧会对她的笑颜、她的声音有触动。
陆屿不是什么圣人,相反他冷静而清醒,世上能让他留恋的事物太少,最后都无一例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他强留在身边。
可如果用尽手段的话,会吓跑她吗?
那样纯粹天真的人,会愿意来爱他吗?
陆屿垂着眼,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汁水,白皙纤长的指节上透着淡淡的青筋。
他其实很少吃苹果,觉得这种味道太温和,但今天竟然想尝尝,可能是因为那苹果安静地放在那里,光看着就红得诱人。
钟延:???
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
陆屿的态度太过坦然,像是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对话,而不是私人感情问题,倒显得像是钟延大惊小怪。
可钟延为陆屿做事这么久,看着他从籍籍无名走到如今满负盛名,也曾遭遇过世间冷暖,看遍圈内百态,可他何曾见陆屿喜欢过谁?又对谁上过心?
“你、你想清楚了吗?你们才认识多久,刚刚拍过一部戏,而且她才刚刚出道,还没站稳脚跟……”
钟延的逻辑思维早被这重磅消息砸垮了,不明不白地说了一通,慌乱间他看见了陆屿的眼神,像是沉静的湖泊下掩藏着的不见底的锐利和锋芒。
钟延停下来,最终泄气般,“应雪什么态度?”
“她不知道。”
“啊?”
陆屿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清,“她不知道我喜欢她,只当我是她同公司的前辈、是相熟的朋友,但是我不在乎。”
陆屿微微抬眸,直直看向钟延,目光冰冷而锋利,话语似是未尽,其中的含义却已严明。
他势在必得。
钟延睁大眼瞪向陆屿,徒劳地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无奈作罢,心累地揉一把脸。
就连他自己都是个单身狗,又枉论为别人的感情出谋划策。
第36章 他的伞
应雪再上网时,大片的新闻通稿消失不见,点进去都是无法浏览的状态,陆屿粉丝后援会齐齐缄口不言。要是哪个地段网络封闭,恐怕都不知道曾传出过这事。
应雪刷完一圈,不禁感慨钟延办事速度之快,有这样的助理在陆屿身边,她应该很放心才是。
可离开了微博,应雪又不自觉去搜索关于腿伤住院的注意事项。她这一流程做得极为顺畅,直到把内容分门别类做成电子文档,将要发出去时,视线落在微信那栏熟悉的头像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应雪手指微微一颤,立刻取消分享,拿手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陆屿那边肯定是有专业医生随时陪护的,各方面饮食忌讳自有人提醒,哪需要她?
应雪脸颊红红的,不想再多看一眼,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退出页面,在原始存储界面胡乱点了个文件夹,把文档丢进去。
去硬盘最深处吃灰吧。
这个冬天应雪过得格外繁忙,往年这个时间她都把兼职工作暂停,专心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整日在宿舍、食堂和图书馆间三点一线。
现在她因为母亲的病情办理休学,意外踏上演艺道路,在校园书海里沉浮的日子依稀还历历在目,但她已经踏上了新的旅途。
应雪在齐老师的推荐下报名了仪态身段和台词的课程,只不过不是原来那家补习班,新的补习点位置偏远,每天要坐两个小时的地铁才能抵达。
钟延正式开始给她接活动,因为应雪出演享乐主义后小火一把的关系,有不少其他栏目的知名综艺投来橄榄枝,挑拣着合适的上了几次。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自己四处投简历,最终成功选上了一部网络剧的单元女主,饰演一只刚刚化成人形的懵懂兔妖。
尽管是网络剧,但这是早年间爆火的大ip,无数人翘首以盼,近日终于改编成了新剧准备开拍。
应雪高中时看原著时就特别喜欢这个角色,拿到剧本后花了三天时间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特地请人教授了她动作戏的技巧和要领。
她每日起早贪黑,忙得脚不离地,日子过得饱满而充实。
温茹在家里一天都很难碰上一面,眼见着紧凑的行程下,应雪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难免会觉得心疼,忍不住劝慰两句。
劝也没用,应雪依旧披星戴月、四处辗转,慢慢凭借在综艺和展演上的亮眼表现,积累了一小股粉丝,安安静静地守护她、支持她。
钟延后来都忍不住感慨,应雪身上是有股子狠劲在的,平时看不出来,但当她真的想去做一件事时,那股子坚韧不拔的精神难免让人动容。
仿佛灌注了一股信念,既然来了就要做到最好,应雪想成为很厉害的人,想能够独当一面,想说话掷地有声。
至少在陆屿面前,应雪不想做被他呵护的脆弱娇嫩的花朵,她想做他的树、他的伞,能为他挡去风雨、并肩同行。
*
繁忙之余应雪不忘兑现自己承诺,时不时给陆屿分享一下平时听课的心得,去录综艺的所见所闻,或者近日又看了哪位圈内名导演的纪录片。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持续不断地说,那头安静地听着,有时候应雪见陆屿迟迟没有开口,有细碎嘈杂的声音传来,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应雪微微屏息,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陆老师,你在忙吗?”
“没有。”陆屿回答得又快又轻,朝身前看了一眼。
他面前站着的是制片、道具及其他几人,都是满脸愁苦地看着陆屿的眼色,他们都是被勒令前来道歉的。
可来的不是时候,陆屿正在通话中,而且似乎并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陆屿的场次安排在早上,今日的戏份都是在高台之上,场景早就做好了,台子搭建得很高,外观纹路故意做旧,看上去古朴厚重。
只是所用来制作地板的石材质量并不牢靠,陆屿刚踏上去,还没走两步就察觉到不对劲,退了下来。
测试后发现高台的安全性确实不合规,场地是提前定好的,逾期很难处理,所以只得临时从附近就近新调过来材料重新搭建,这才耽搁到现在。
导演怒骂了负责人一顿,虽是部大投资巨作,但开拍以来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小问题,难免让人觉得不够专业。
陆屿出道后的大半时间都呆在剧组,见过内部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清楚这些人只是循规蹈矩走个流程,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陆屿只是把手机微微拿远,跟他们示意没关系后,朝周围环视一周,快步转身进了附近的房间。
这边建筑物隔音效果不错,一进房间,瞬间将外周的杂音屏退开来。
陆屿没忘记刚才的对话,他静了静,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应雪眨巴了一下眼,不自觉握紧手机,抿了抿唇,没说话。
窗边的盆栽郁郁葱葱,伸出的纤细枝叶缀着小小的米白花苞,在冬日凌冽的寒风下,不安分地拨弄着桌前台灯上装饰用的毛线罩。
面前的平板上放着某部电影,调到了最小的音量播放着,手旁摊开的笔记本被冷落在一旁。
这是上次课后布置的作业,后来几日她忙着,临到最后期限前才有空来做,但现在完全没有了那个心思。
应雪掌心出了汗 ,声音放得很低,告罪一般,“陆屿。”
陆屿嗓音低沉,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点破她不敢直呼大名的小心思,继续她刚才的话题。
“你在看江洲河吗?小说改编成的那部电影?可以注意一下镜头语言,何导演最擅长在不起眼的画面里埋线,不把时间和事件连贯在一起的话,有时候很难看得懂……”
陆屿的声音停了停,再开口时嗓音里带了点微末的笑意,“需要我帮忙解释吗?这是十多年前畅销的小说改编的,那时候你应该还在读小学,后来所拍摄的电影排片量很少,没过多久就草草下线了,后来被人宣扬出去才意外爆红。”
应雪没想到他刚才在听,心里有点莫名的欣喜,她拉了一下进度条,还有一小半没看完,“我看过原著了,齐老师的书单里有这本来着,我还记得剧情,电影到目前为止,都还能看明白。”
应雪向房间右边看去,一月前买的书籍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靠右边的其中一本就是江州河,被她全本翻阅完了,保存得很好,从外面看来依旧十足新。
陆屿似乎并不好奇她提到齐老师,只是接着问:“他的书单你看完了?”
“没有,还差三四本。”应雪老老实实地回答,言罢又觉得惭愧,悄悄吐了吐舌头。
齐老师的书单类型很杂,有小说有游记,其中不乏内容晦涩难懂枯燥无味的专业学科,看着令人昏昏欲睡,到现在都没翻完。
陆屿想了想,“我再给你添几本吧,可能会对你现在这个阶段有益处。”
应雪微愣,“啊?哦,好!”
这一声“好”尤为清脆响亮,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喊完应雪都不好意思起来,又傻傻地笑了笑。
“谢谢你,陆屿。”
应雪嗓音又甜又软,从电话那端传来,听着无比清晰。
陆屿有一瞬间觉得耳廓有点痒,像是有轻柔绵软的羽毛,正轻轻地、慢慢地撩拨着心弦。
第37章 年货
临近过年的时候下了场雪,雾都一夜间变成银装素裹的冰莹世界,上街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孩子们裹得严严实实,窜进雪地里疯跑,留下一串串交错纷乱的脚印。
温茹被来势汹汹的冷气流击倒,她身子本来就虚,好些天不见痊愈,应雪只得一个人出门置办年货。
她第一次着手操办,难免会有所疏漏,拿着温茹给的物品清单,在市场里转了又转,几家摊铺来回比对。
应雪穿着厚厚的灰色羽绒服,围巾挡着下半张脸,姣好的眉眼透出几分青春的蓬勃和灵气。
她说话嘴甜,问价的时候不忘夸句菜新鲜,买的量也不少,摊主都爱给她塞两颗番茄大枣,或者多抹点钱。片刻的功夫,应雪的手上就拎得满满当当、收获颇丰。
应雪多跑了两趟,先买了鸡鸭、腊肠、牛羊肉和耐储存的干货腌品,又重新置办了些崭新的被褥床套和家用电器,一应带回去。
经过超市时,大门口的地摊上摆了许多对联和福字,旁边的路人认真挑选着,应雪心念一动,也去买了副。
怪不得总觉得忘了什么,过年当然得贴对联。
往日在老家都是爷爷奶奶贴的,现在应雪只能亲自上阵,用面粉熬了些浆糊,拿着对联站在高高的椅子上。
“左边往下一点,再往下点,诶,好了!”温茹穿着火红的冬袄,即便在病中,沾上年气也爽利几分,忙不迭指挥着。
贴好后应雪再看,感觉比往日看惯的冰冷灰白的大门温暖多了,入眼红通通一片,霎时喜庆。
近年的新年气氛远没有过去浓重,以前住在乡下大院,街坊邻里离得都很近,彼此间知根知底,有点喜事都传得人尽皆知。
过年时会抽两天空闲时间,各家做两道菜,摆在院内的大桌上,平时外出务工的亲友齐齐欢聚一堂,将座位坐满,热闹地吃顿饭。
那时的应雪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同父母居住,每到寒暑假都会回到老家,她穿着漂亮整洁的衣裙,有着别于乡野村里的秀雅。
即便是坐在杂乱陈旧的桌上,周围的叔婶都着装陈旧朴素,裤腿上沾有刚干活完留下的灰尘泥腥,她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
应雪安静地坐在那里,光瞧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叔叔婶婶都很喜欢她,没一会手里就被塞了大把的糖果和花生。
她不擅长掺和进大人的谈话中,在吃饭前的空闲中,最大的乐趣便是从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里,优先挑出最喜欢的牛奶味,分给平时一起玩的小伙伴。
现在没有这种场景了,大院早已推翻重建,化为了几间店铺,外公外婆去世后,由应雪的舅舅一家经营着。
章雅对门店很是看重,总是生怕被小姑子抢走,几乎是严防死守,不让温茹和应雪靠近一步,所以她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而这个新年温茹的病情得到好转,应雪有了工作,换了更好的住所,未尝不是一种新的开始。
这些天应雪和温茹就好好地窝在家里自己过,姜衿仗着提前知道她家的住址,上门蹭了好几顿饭,还向她宣布了关于她恋爱的重大消息。
起初应雪不信,姜衿将手机里和池昶乐的合照发出来,她恍然大悟,果然欢喜冤家更易生情。
陶勘带着周佳回陶家时,路过这边,顺带着也上门拜了个年。还有往日做群演时认识的朋友、大学里的室友,各分东西许久未见,都趁着这个还算空闲的新年联系了起来。
温茹看在眼里,欣慰极了。
应雪平日没什么朋友来往,但其实她并不孤僻,相反人缘极好,只是总是奔波于兼职打工中,聚会联谊一概不参加,很多关系都慢慢淡了下去。
现在还能交到朋友,她打心眼里替应雪高兴。
年后钟延来了一趟,应雪开了门,温茹早就见过钟延,目光穿过玄关一看,就知道是家里的大恩人上门,连忙起身招呼,“来来来,钟先生,你进来坐,里面暖和,我再出去买点菜,今天别走了,就在我们家吃饭,尝尝我的手艺。”
“不了阿姨,”钟延穿得笔挺,显得一派正经,他站在门口,没有半点要踏入的意思,朝着温茹礼貌地笑着,“我今天是来送公司发下的年货的。”
说着他让开身,露出身后的礼品来,大大小小的盒箱摆放整齐,包装精美,数量多到几乎堆成一座小山,山参、茶酒,还包含了些小型家电,细致全面又实用。
温茹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不菲,她瞠目结舌,说:“这、这不好吧,太贵重了,要不你还是拿回去。”
应雪有些无措,正要跟着拒绝,就见钟延趁着温茹不注意,朝她挤几下眼,不禁顿住,微微愣神:“钟哥……”
钟延再面对温茹时,气定神闲,不似作伪,“这是每个人应有的份额,我总不能私下收了,再说应雪是很有潜力的新人,前途必定坦荡,我以后说不定还要多多仰仗她,阿姨你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