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站在温茹身后，心下已经隐约猜到，这些东西恐怕是陆屿的手笔，她脸皮薄，轻轻咬着下唇，没吱声。
钟延好说歹说，对着应雪天花乱坠一顿夸，温茹终于松口收了下来。
临走前，应雪趁着温茹分神整理年货的空档，极短极快地冲钟延问了句:“他还好吗？”
尽管每天应雪都有跟陆屿在联系，到底不比钟延人在跟前，能够亲眼看着，再加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就算出了什么事故意瞒着，她也无法得知。
钟延明白她在问谁，强忍住笑意，“他现在很好。”
岂止痊愈，现在搁剧组活蹦乱跳，这不马上就要杀青了。
钟延没有留下来吃午饭，这让温茹有些遗憾，整理着钟延送来的东西，嘴上仍是忍不住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辛苦吗？大过年的还在替公司劳碌，昨晚又下了场小雪，外面天气冷得很。”
“这些年货都是顶好的，加湿器我前天还在网上看到过，这个牌子起码得上万，不过，你们公司还给送书的吗？”温茹纳闷地拿出其中一摞精装书籍。
应雪原本在桌边择菜，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来，她身上穿着毛绒外衫，飞奔起来衣领旁的丝带都往两边跑，像扑棱的小白蝴蝶。
她在温茹身旁站定，目光慌乱地率先抓取着封面，心脏砰砰直跳，待到辨认出上面的书名，呼吸才慢慢平顺下来。
应雪扭头就注意到，旁边温茹正投来的奇异的视线，“……”
温茹有点意外:“你现在要看？”
应雪放下书，往后退了半步，“没有，就是好奇，可能是公司想要加强学识教育吧。”
完全是瞎扯的，她转过身后，加快脚步回到座位上，脸上臊得慌。
齐戎的书单里有本市面上买不到的，应雪上次只是跟陆屿提了一嘴，他当时没说什么，没想到竟然掺在年货里，给她送了过来。
整个下午，应雪都有点心不在焉，东想西想，想待会将要做的菜品，想制作完毕即将上映的电影，想上次演技课上老师提出的不足。
她思绪聊无目的地虚浮着，东拐西绕，最终还是落到陆屿身上。
他现在在做什么？
怎么一声不吭，忽然派钟延给她送东西？
应雪有一瞬间想赶紧回到房间，给陆屿打个电话，但是她看看整理着年货不胜欣喜的温茹，还是忍住了。
温茹从年货中拿出一套腿部按摩仪，看了又看，“这个好，这几天你给你舅舅送去吧，过年了，是时候回去一趟看看他们了，不然就章雅那碎嘴，以后指不定在亲戚面前说你什么。”
自从温茹出嫁，温荇娶了章雅进门后，姐弟俩再没有从前那么多亲近的机会，但关系仍旧没变。
温茹始终记得因着家贫，弟弟从小落下病根，每到寒冬腊月腿脚就疼得紧。这些年温茹帮着找了许多偏方，看到这按摩仪就下意识想到这一茬，不知道有没有疗效，但总归聊胜于无。
温茹跟章雅向来不对付，每次见面都得吵上几架，自温家爷爷奶奶去世后，新年都各过各的，鲜少凑到一起。
温茹不愿上门讨晦气，本想让应雪一个人回去，可怎么都放不下心，一咬牙，“算了，我跟你一块回去吧，免得她趁你脾气软欺负你。”
“不用了，”应雪哪看不出温茹在想什么，笑道，“你身体还没好，别大老远出门又着凉，舅舅家我都住了那么久了，你还不放心？”
“我去呆两天就回，”应雪语气轻灵，带着无形中安慰的力量，“很快的。”
第38章 温家
寒风料峭，灰白天际泄露出几丝金光，过年迎新守岁的日子过去，街上行人车流渐渐多起来。
温家离应雪现在的住所不算远，从城市东区到西区，坐车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温家位于临近街市的学区房，房子是章雅在温戚和温梅出生后咬牙借钱买的，为此过了好一段节衣缩食的苦日子，直到后来家里经营的生意渐渐有起色，才将欠款和借贷还清。
经历了十五年的风吹日晒，建筑物外周黄粉的墙壁早已斑驳不清，染上岁月的痕迹，一眼望去是个老旧破败的居民区。
如今温戚和温梅早就初中毕业，没必要继续住在这里，只是章雅向来精打细算，手头的钱攥得死紧，打算一部分用来做以后的教育资金，一部分攒着给温戚买新房用。
于是这么多年下来，尽管章雅每天都在抱怨小房子住着憋闷，也从未想过要去另寻他所，一家四口挤挤攘攘地住在着小破楼里。
应雪却觉得这种环境有种令人心安的熟悉，她整个高中时期就住在这里。
温茹在外奔波，为了处理事故带来的债务不停劳碌，她则被寄放在舅舅家，屈居于屋檐下。
那时她的中考分数已经远高于市内重点的分数线，但为了能够领到学校承诺的奖金，减轻家里的负担，应雪留在了附近的普通高中。
最后所发下来的钱款直接汇进了章雅的卡里，她一个子也没见着，但同时因为这份钱，章雅对她的态度也稍微好了一点，本打算就让她睡客厅的，后来怕邻里知道后说她苛待外甥女，最后还是大手一挥，分拨了个十平米的杂物间给她。
房间位于温梅的卧室里，是单独隔开的一小块区域，更靠近外方的阳台，有门挡着但不牢固。每到秋冬节气深夜刮起大风时，冷气嗖嗖直往里冒，寒风灌满整个空间。
温荇用工资给她买了个暖风机，为此跟章雅闹过矛盾，应雪这时想起来，依旧能感到十足的温暖，不过过了这么久，她的房间和暖风机，应该都不在了吧？
应雪走过枯黄的银杏街道，踏入幽暗的楼巷深处，再转两个弯，轻车熟路地上了楼。
敲响房门后，前来开门的是温荇，这让她心中升起了短暂的庆幸，声音轻快起来:“舅舅新年好，好久不见了！”
温荇是个沉默的老好人，个头不高，两鬓斑白，毕竟相处那么久，感情肯定是有的，乍然见到应雪来了，眉宇间透出几丝喜色，“小雪回来了，好好好。”
温荇正准备让开身位，视线扫到地上一堆，眉头一拧，“来了就行，还带什么东西，年轻人得多攒攒钱。”
“我妈妈说这个按摩器您可能需要，我就带过来了，其他的是些零食果盘之类的，费不了几个钱。”
应雪笑着将装着按摩器的盒子奉上，现在上了年纪的人理解高科技器材总需要费点功夫，她拆开里面的包装和说明书，顺带讲解着按摩器上的键位和功能。
“尾端的按键是调节力道的，会在显示屏上用数字表示出来，如果觉得痛了就按这个键。里面含有各种模式，一般像舅妈这样的点普通模式就行了，你可以用理疗模式会好些……”
温荇认真地听着，眼眸越来越亮，看着按摩器的眼中充满了希翼，他平时不显露出来，但其实对他的腿是极为爱护。
温荇身后隐约显露出碎花图样，是章雅穿着围裙从卧室里退出来，她双手叉着腰，朝着里屋骂骂咧咧:“这个点了还不起床学习，是觉得你考得很好吗？我从早上忙活到现在，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洗一通，你倒好，窝在床上怪舒坦的，下次再考不好我就把你床头的海报都撕了——”
章雅情绪激动，嗓门越来越大，脸上尽显狰狞之色，稍一停顿下来才发现客厅多了个人。
章雅定睛一瞧，认出是应雪，甩了甩手中的毛巾，没个好气，“还知道回来？不是在外面赚了大钱吗？怎么这就灰溜溜地跑回来了，现在明白明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了吧！”
章雅这话酸溜溜的，神色里满是无法掩饰的幸灾乐祸。
温茹病情得到救治的事情，应雪当时就告诉了舅舅一家，并将钱重新转了回去，相应地温荇和章雅也得知了应雪意外获得资金救助，开始踏上演戏道路一事。
只是他们忙于工作和生活，没有多余的闲心关注网络上杂七杂八的八卦消息，流量明星一概不识，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电视上播放的八点黄金档。
章雅起初还为这个消息惴惴不安着，毕竟应雪确实生得貌美，小时还经常有人夸她长得像女明星。
万一呢，她还真有可能借此机会红遍大江南北。但随着时间过去，应雪这么久了都没在电视剧里出现过，章雅满心瞧不起。
是她想多了，娱乐圈哪有那么好混的，没背景没资源，可能混到现在还是个糊糊十八线呢！
何况章雅对明星没有半点好感，在她看来，温梅这次考砸肯定跟追星有关系。
章雅早就发现了，温梅整日偷偷往房间里塞些稀奇古怪的画册和光碟，还偷偷藏着不让看，上面画着的人像就是温梅总看的视频里的一位！
章雅想着，心头窜上一股无名火，对上应雪时更是怒气冲天，阴阳怪气道:“你还挺会找时间，怎么不等饭菜都上桌了再来呢？”
穿梭于两区间的班车是固定时间点，应雪每次回温家都是临近午饭时，就算去早了也不发车，这完全属于章雅无理取闹、胡乱攀咬了。
章雅也不给应雪解释的机会，只狠狠瞪她一眼，“行了，赶紧来帮忙！家里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温荇在旁边讪讪地笑笑，却不敢上前去触章雅的霉头，只是小声跟应雪解释，“下个学期温梅就要分文科理科班，结果考试考砸了，这阵子她都在气头上，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小雪你别在意。”
“我没关系的，舅舅。”
应雪安抚性地拍拍温荇的肩，她把外套脱了放在沙发上，室内装有暖气，即便只穿着单薄的卫衣，也不觉着冷，主要是做事方便，她撸起袖子，跟着章雅进了厨房里。
案板上放着清晨在市场上买的黄花鱼，还未完全死透，瞪着死鱼眼，胡乱摆着尾，溅起水珠四溅。
章雅皱着眉头往后闪避了下，应雪便顺应着接了下来，熟练地处理着即将要做的菜品材料，弄完又帮着去将昨晚的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
章雅不停训斥着她，“手脚麻利点，把狮子头炸进去，小戚最爱吃这个菜，注意火候别过了！”
应雪面上不见半点不悦，清脆地应着:“好嘞，舅妈放心。”
鹅黄的身影在厨房客厅转来转去，高绑的马尾随着动作轻微摇晃，带着股蓬勃的朝气。
过了会，温梅终于爬起床，她穿着臃肿的睡衣，头发凌乱，揉着惺忪的眼睛，慢腾腾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温梅被章雅训惯了，她性子娇纵，软硬不吃的，早忘了方才那事，光着脚丫就跑了出来，被地面的凉气激得打了个哆嗦，“地板怎么这么凉，我好饿，妈有什么吃的吗？妈！”
温梅话音还没落，就看见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多了个人，不由顿住脚步，面色不虞，“你怎么回来了？”
好不容易过了阵轻松日子，怎么这个讨厌鬼又上门了。
温梅打心眼里讨厌应雪。
应雪比温梅年长四岁，每次共同出行或者有邻居来走访串门时，那些人的目光总会率先看向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应雪，好一通夸赞，而将她冷落在旁，黯淡无光。
可明明她才是这个家里堂堂正正的一员。
章雅买房子时考虑到家中情况，扛着巨压买了三室一厅，温梅住的是面积最小的一间房，光照差通风弱，里面还有一个小隔间用来堆积杂物。
温梅本来就够不满意了，应雪来了之后竟然直接住进了杂物间，杂物间连门也没有，只用一个厚帘子勉强将空间分割开来。
待到应雪上了大学，脱离了温家，温梅软磨硬泡才让温荇把应雪的房间改成了梦寐以求的衣帽室，这下她刚回来就要房间抢回去？想都别想！
温梅难以掩饰地眼中的怒火，像只雄赳赳气昂昂守卫领地的动物，声音刺耳而尖厉:“姑姑不是病好了吗？你不在家陪她，来我家做什么？”
应雪温和地笑了笑，“过年了，我回来看看舅舅舅妈。”
“你要留几天？家里可没你的位置，你那小破地方已经改成了我的衣帽间——”
“咳咳，那有什么，随便收拾收拾腾出来就行了，”温荇忙出来打圆场，这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吵吵闹闹地度过，“正好房间改装过了，再不会漏风，门也给装上了，你睡着应该比以前舒服多了。”
温梅愤怒道:“我不同意，爸，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
“由不得你！”温荇瞪了温梅一眼，面上展露出几分父辈的威严，嘴上却边哄边劝地将她推进房里，“好了别闹了，你不是最近有想看的电影即将开首映会吗？我给你找关系，弄两张票来好不好？”
温梅满脸怨怼，不情不愿地进房里了，温荇跟着进去安慰，边走边回头看了看应雪，眼中满是歉意。
章雅在厨房里忙活，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应雪在原地站了会，好半天才挪动脚步，回到章雅身边，厨房的窗户大敞着，寒气直往里灌。不同于客厅的暖气将人烘得晕乎乎的，这种冰冷直接深入骨髓，冻得她打了个寒噤。
还是有爸爸好啊。
第39章 温梅
不过这样迷茫的时刻没有停留多久，毕竟应雪已经长大成年，总要担负起家里的重担，何况还有温茹在呢。
这些年温茹忙着还债四处奔波，就算过年过节也鲜少回来，再加上章雅在温茹并未出嫁还在娘家时，两人就关系恶劣，后来便更是心照不宣地减少了往来。
可到底是血亲，于应雪而言，孤苦无依时的养育之情肯定是不能忘的，她总要回来看看舅舅。
应雪回了温家，开始像以前高中寄住时一样，忙前忙后伺候这一大家子人。
温戚昨晚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临近下午才回来，一问之下午饭也没吃，于是在章雅略带埋怨的心疼下，重新开了小灶。
等到应雪彻底忙完，进入温梅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室内的装潢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增加了现在年轻女孩间流行的装饰物件，家具全都换了新的，只有放置在墙角的红棕色衣柜老气横秋，是温荇临时翻出来给温梅用的。
温梅的衣帽间改回了能住人的样子，不少衣服腾出来，把衣柜塞得满满当当，柜门合不上，敞着一条缝。
“……无语，温戚天天逃课去网吧都不说什么，对我稍微学习有点跟不上都要大骂一顿，”温梅趴在床上跟同学打电话，嘴里吐槽着章雅，咋咋呼呼的，全然没有遮掩，“对对，可不是，她就是偏心！”
应雪迟疑要不要晚点进去，脚步顿了顿，温梅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一看，顿时惊叫起来，“你别偷听我聊天——还有我房间里的东西，你都不许动！”
应雪有点想笑，她忍住了，“放心，我绝对不碰。”
应雪早过了追星的年纪，却很能理解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对遥远事物的迷恋，她路过墙上挂着的壁画海报、书桌前的日历挂件，余光不经意撇了一眼，心中微微诧异。
温梅喜欢的明星是她认识的言礼。
温梅警惕地看了过来，浑身充满戒备，应雪连忙加快步伐，进入房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