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不及反应过来,便闻听得天上惊雷响动,而恒阳长老在须臾之间老态尽去,乌发复生,成了位未近双十的少年郎,让见者愕然。
不过,此刻大家也都明白了,小姑娘定非凡俗。
只是眨眼间,已不见仙踪,同时不见的,还有旭阳峰独有的美味,金粒玉羹。
而在同时,白帝面前摆开来一溜碗碟,尽是人间美食。
最显眼的,当是那香气扑鼻的,金粒玉羹。
第六章
白帝眉目温润,并不因此为凡间烟火而拒之,反而兴致勃勃与小姑娘一起品尝美味,倾听小姑娘此番人间见闻,也为小姑娘偷食被逮而莞尔,且在闻听小姑娘送出枚金丹后浅笑,语声柔软:
“那位旭阳峰主我也曾听帝尊提起过,说是修罗老王夜叱的转世身,而修罗老王夜叱,原是前任天帝座下北辰星主,因悯众生苦,故甘降于修罗以行教化的。
然,修罗天性嗜血好杀,纵万年得降位慕好平和的,又能济何事?老王夜叱的仁德,终敌不过修罗本性,修罗王摩诃弑父弑君,再起战端……
北辰星主此世在人间想来功德已满,得你一枚丹丸助,只待此世后,飞升为仙已定。”
小璇玑吃得两腮鼓鼓象只贪馋小松鼠,亮晶晶的乌眸中尽是对白帝睿智的佩服,小脑袋用力点着,却还不忘再为自己拿上个大大的烤鸡腿,吃货天性堪比饕餮。
白帝浅笑摇头,取来一旁的玉露喂了小姑娘几口,免得堂堂天界战神让烤鸡腿给噎着,那才是万年难遇的大笑话,眼中纵容与宠溺都快溢了出来,让一旁仙侍挤眉弄眼,悄悄识趣的退了下去。
白帝性子温柔和缓,处事公正贤明,在天界为众仙神所仰望,虽他年少,但积威且重,仙神中少有敢与之相待平常者。
天帝虽近,却如父如师,相处虽亲,却到底不似平辈。
也是缘此,当日修罗少年才会成了白帝之友。
而今,小璇玑比之当日修罗与白帝更近,二人亲昵浑似一人,不仅常在若水之畔对饮,星海之中对弈,还一起追星逐月,天地遨游。
更相伴中宵,共批书文,同议天务,还一起吐槽天帝的偷懒之举,小小报复的偷走了天帝最心爱的金牡丹,一起窃笑于天帝的七窍生烟,再一起被天帝训斥。
可以说,小璇玑的出现,似乎一下填满了白帝的整个神生。
以至于鸟星君的转世身禹司凤大闹少阳,与名少阳女弟子玉淑私奔未成,失手误伤少阳掌门性命,被揭穿金赤鸟妖身分时,白帝正与小璇玑在旭阳峰上同恒阳长老一起吃桂花莲子糕。
糯软香甜,带着浓浓桂花香的莲子糕意外的合白帝胃口,若不是忽来声惊人哭叫吓人一跳,白帝大约也会同小璇玑一样,吃掉一大盘后,又抱过一盘去。
——在恒阳长老面前,便是白帝,也不会觉得暴露自己贪食的孩童脾性有何不妥。
只是那声哭叫太过惊人,有些扰人胃口。
白帝曾经千百次想过与少年修罗的相见,可是绝不是这样的相见。
少阳女弟子玉淑,小阳峰主楚影红捡到的弃婴,天生武力惊人,却独思与人异,楚影红视之为女,倾心教导全无用处,却倾心于妖,欲与之私奔,还长着张同小璇玑象了七分脸的,正是白帝昔时“旧友”,修罗第一强者。
乍见之下,不独白帝呆住,小璇玑也吓得叼在嘴里的桂花莲子糕滚落在地,嗷呜一声,象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就冲了出去,当头就是一拳:
“妖精,看打!”
玉淑,亦是罗睺计都几乎立时在躯壳中舒醒,叹息道:
“吾的元神,你终于来了。”
“来你个大毛球!”
小璇玑捏着桂花莲子糕的小拳头轰上了修罗的脸,带连手中糕点也拍在那张脸上,让观者尽皆侧目。
少阳之众不知,于小姑娘眼中,对面的那和自家很象的壳子里,是个遍身褐红,毛发带卷,身形高巨男子。令她不期然想起天界传言,只觉浑身生刺般不自在,不恼才怪。
罗睺计都做梦也想不到,就因为他一时念动,弄了张与天河畔织女星君相似的脸,就招来自家元神的暴打。
话说,当时动念,是因听闻织女星君是白帝姑姑来着,想以此面目激怒白帝,与之单独了结仇怨。
可是……
不过,元神与心魂打架,这叫什么?自己拆自家房吗?
罗睺计都脑袋都要爆开来,偏偏旁边禹司凤还在口口声声呼唤“织女”,全似忘了他不久刚与玉淑海誓山盟过,而且他还是冲着自己与自家元神一起叫“织女”……
曾经觉得多感动,如今就有多恼怒。
于是,一道修罗业火,禹司凤就成了大盘烤鸡。
呵呵~,这下小璇玑乐了,不是她动的手,这因果算落在修罗脑袋上了,可以来把大的了。
“天诛~!”
众目睽睽之下,小姑娘召来天雷电火,把罗睺计都直接诛出了修罗原身,让少阳众人见识了把“大变活人”,眼见俏生生小姑娘变成个身形粗壮,肤色褐红,还一脑袋卷毛的修罗,惊得少阳多少眼珠滚落。
罗睺计都心怀气怨,可是他在白帝面前依旧自惭形秽,真身相见总觉言难开口,再见小璇玑俏面如花,心更怒生,对着白帝便道:
“君待她和,便是对吾剔骨剖心之因么?”
“剖了又如何?剔了又怎样?
修罗生来嗜血好杀,便是自称心向和平的你,不也仅是口上相劝几句便抛下不管,一心只想交好你的‘君’,忘了天界之众是他的族,三界众生是他的责任吗?”
不待白帝开口,小姑娘已轻移一步,将白帝掩于身后,冷笑道:
“朋友?若真视之为友,割席断交也算是为友的态度。毕竟身为敌族,不能选择之下,与友相绝为仇,来日以刃相见,亲弑其首,为君敛骨,也不失其节。
或者,怒而愤起,仗自身武力,弑君篡位,力压族众,与天界缔结盟约,也算枭雄风范,为友赴难。
再不然,公而众之,昭之三界,与白帝为友,不犯天界,若其族破天不可伤吾之友,也算尔尽心。
可是,罗睺计都,你是何思何为?
天界危难,你只知邀约共饮,心中所存念,乃是修成女身……”
“你给我住口!”
罗睺计都只觉面皮似生生被剥去一层,心中所藏不堪尽露之于天光之下,他害怕看到白帝诧异目光,恐惧于白帝对他的排斥。
纵然心有怨恨,罗睺计都也不愿让心中不堪,招来白帝的轻视。
第七章
然,小姑娘又岂是罗睺计都能压服的?
天帝都不带怕,区区罗睺计都算个毛线?
然后,罗睺计都被小姑娘甩了个大白眼,轻蔑的道:
“你就一道心魂而已,雄个什么劲儿?我住不住口关你何事,偏不,你有能耐咬我?!”
罗睺计都直接气傻掉,哆嗦着厚嘴唇,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你是元神,你横!可是,你是我的元神,却……
白帝也不曾想到,与罗睺计都的见面,会是如今这样,他待出来与罗睺计都了结因果,却让小姑娘反手拦下:
“他既承认我为元神,昔日因果就不予少昊相干,你且先退,一切有我在。”
白帝自来便是以己而护天界,护众仙神,护三界众生,何曾想过,有朝会有人护他?
罗睺计都昔日为友时不曾,而今,小姑娘却以己之身之力而护,心何不起澜,不动念?
罗睺计都与少年帝君万年相交,君之一丝之异亦可查之,又怎会看不出少年动念?
万年相交,千载相伴,相伴尚不及相交十之一二久长,却已让之为其动念?
罗睺计都只觉自家输得不服,却又输得彻底。
罗睺计都不是没想过融合小姑娘,可是几番摧动法力,不仅无法召唤元神,连钧天策海也受到压制无法取用,换而言之,他对上小姑娘,除了斗嘴,根本毫无办法。
斗嘴?罗睺计都自来拙言,却不知自家元神如何会这般利齿,且他如今只想向白帝讨还所欠,可对上自家元神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咬牙,对白帝高声喝骂:
“昔日与君为友,未尝亏欠,君却将吾剖心剔骨,心魂困锁,元神造化战神戮尽吾族,君不肯相见,给吾个交代?”
“交代你个臭鸡蛋!”
小璇玑眼见少阳中人有私语者众,自然知晓那些凡人定会说些不好听的话来,当下着恼,顺手就将只悄悄混入的影妖踢向罗睺计都,口中骂道:
“你个不要脸的大卷毛觊觎……”
罗睺计都如何不小姑娘要骂什么?一拳将影妖轰灭成渣,扬手击向小姑娘阻她言语,目光幽然:
“君害吾命,乃是事实。”
“事实你个腿腿!”
小姑娘跳起一巴掌将罗睺计都拳风拍散,一脚将其踢飞数丈,叉着腰象把小茶壶似的跳脚:
“你在那儿,我在这儿,心魂、元神灭了哪个?怎么就害了性命?
顶多是你嫌弃自己丑,嫉妒我是个女儿身还长得美,往少昊头上扣屎盆子罢了。”
哭笑不得的少年帝君抱奶猫似的搂住小姑娘的纤腰,免得天界战神的颜面让她自己抖落得成渣,软语温声道:
“别闹了,你再蹦下去,帝尊都该坐不住了。”
昆仑山,透过玄光镜看着事态发展的天帝面皮抽动几下,他总不能说早习惯了小姑娘没事就蹦跶蹦跶,还是能坐住的。
至于天界的面子?
自从少昊养了这么个小姑娘,天帝早把天界的面子叠了叠,塞去垫书案了。
何况,依天帝看,少阳凡人可不是在非议少昊心狠手辣什么的,分明是对罗睺计都垂涎少昊之事起了八卦。
毕竟,少昊虽颜容绝丽,但却仅人间十三四岁少年模样,千年之前当更稚气未脱,罗睺计都又是那般,那些凡人不想歪了都难。
所以,同情修罗而恶白帝?怎么可能!
罗睺计都心里泛酸,他就不明白了,战神是他元神所造,他是心魂所化,君之相待为何天差地别?
原本以为,相见定是要报血海深仇,可眼见君在面前,满面无奈,满目宠溺的对另外一个自己时,罗睺计都心中杀机却是冲另一个自己去的,反对君仅淡淡埋怨:
‘君若要吾化女身,说便可,修罗女子绝美姿容,可胜战神百倍。’
灭族之仇,杀身之恨?
修罗天生凉薄,于父母血脉都不看重,同族亦可相残,只要不涉及己利,人脑打出狗脑子来都当未见,何有同族谊?
至于杀身仇,先时自是满腔怨怒,可让小姑娘一通歪缠斜说,却也觉十分有理。
而今纠结的却是,君心所向,是女身的自己,实是觉得委屈。
明明与君相交万年,愿为君化女身的,是计都呀!
许是失了心气,罗睺计都周身煞气散了不少,让小姑娘反手一抄,扣进了琉璃盏中,不待其挣扎,掌中化出无数忘川水入瓶,还不忘盖上摇一摇,三摇两晃之下,琉璃盏中煞气尽消,洗出白白的一团来。
小姑娘抓着就想往嘴里塞,可望见白帝含笑眼瞳,有些不舍,却还是递了出去:
“干净了,可以让他投胎了。”
说罢,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白帝掌中,自己则是嘟了小嘴巴,顺手将小爪子探进白帝袍袖里摸出瓶葡萄酿来,眼珠子依旧不离那白团子,很有几分不舍之意。
贪吃的小姑娘在想什么,白帝隐隐猜着了几分,只是不敢信而已,可是面对那炽热目光,便是白帝也有几分心惊,终归是相交万年,便亲送其入世轮回,还请掌冥土的后土娘娘给安排了个好命数方罢。
小璇玑没能捞到心中“美食”,也不觉气馁,回头又欢欢喜喜带了一堆旭阳峰上的特产小食回去,并且又为旭阳峰留下了些丹药,以助其弟子进益。
而因战神与白帝身现少阳,且专为旭阳峰的美食来,让旭阳峰一时风头无二,成了各大仙门挤破头也要来一游之处。
同时,离泽宫乃金赤鸟巢之事,也被各大仙门所知,纷纷联手,将之覆灭。
恒阳长老推辞了少阳掌门之位,却收取了不少金赤鸟羽及其细绒,请点晴谷的容谷主以炼器之术做成了两床,褥子。
被雷得不轻的容谷主虽依了恒阳长老,到底还是难抵心中好奇,细问究竟,方知是为战神与白帝所备。
呵~,这旭阳峰成了那二位的“家”了吗?
酸得心里汪了把泪的容谷主,涎皮赖脸的求着恒阳长老也为点晴谷弟子讨得了上进之途,得了些许丹药与修炼之法。
一时间,人间对白帝的敬仰拔到至高之境。
战神?那可不就是白帝养的……吗?
第八章
番外之浮生
天河之畔,少年帝君踏在冰寒水中,以灵力化出盏盏莲灯,提笔写下一个个姓名,那些全是天界战死的将士英名,是为妖魔屠戮的天族妇孺,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
素白广袖轻垂,沾染上天河的彻骨寒凉,也把这冷带入了少年心中,温润眼眉为郁色所笼,玉白面上朱唇泛白,一滴清泪划落水中,晕开小小涟漪,而后渐渐消失。
瓷白似玉的手背上,金印忽明忽暗闪动,少年帝君有些犹疑的抬起手看着,浸水墨玉似的乌眸中尽是挣扎。
他,不想去。
可是,金印不断闪烁,让手背也微微灼烧起来,抬目所见,满河莲灯不见尽头,却又在提醒着少年:
该下决定了!
多少次若水之畔畅饮,多少次白玉亭中欢聚,又有多少次把臂同游天地。当初有多快乐,而今就有多心痛。
果然,帝尊说得没错,仙魔不两立,纵然心中不信修罗少年会负却他们之间的友情,可是渡河之法泄露,天界将士死伤无数。
满河宛若星辰的莲灯,象一记记重重耳光抽落,不仅在脸上,也在心底。
可就算如此,少年心中尤有一丝微末希冀,盼着与修罗少年无关,盼着这份友情不假。
然,少年之盼,只盼来一个“天族叛者”的解释,修罗虽送来了叛卒,可惜,少年帝君却无法相信。
——因为寻常天族仅知沙棠树皮所制无底小舟可渡天河若水,却不知天河自仙魔大战起,就在若水之下遍布伏水之雷,唯一安全之径,仅有他告知修罗的那条水径。
换而言之,这“天界叛卒”根本无法能让妖魔大军安全渡河,反而会将之全陷于死地。
也从另一侧证实,修罗少年没有说实话。
少年帝君面色沉郁,他强打精神陪伴修罗少年共饮,心却越发下沉,象是被浸入天河深处,四周只有黑暗冰冷。
天婴草,只生长于魔域深渊,它是金色曼陀罗的伴生植物,却有着与金色曼陀罗相反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