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凡女真要选剑,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即刻变了脸色,热血上头,就想拔剑冲上去理论。
还未踏出一步,忽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千钧重压困住。那力量如同泰山压顶,让他们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手脚无力,只能呼哧呼哧喘着气,更别提去给霍忍冬找茬了。
戚慈淡淡瞥了弟子们一眼,面无表情。他没有刻意收敛威压,寒鸦门所有人都是面色发白,连掌门都不太好看。
说来也怪,明明他只一人,声势却可敌千军万马。
被戚慈“恐吓”着,整个洗剑池气氛诡异,霍忍冬是唯一可以自由活动不受限制的人。
她面色平静、眉目如画,身上仍穿着自己的麻布衣服,踩着千层底布鞋踏入池畔。
绿幽幽的池水湿润了她的裙摆,瀑布飞流直下,湿润浓密的水汽粘在睫毛上,好像挂了一串小珍珠。
洗剑池是一个巨大的勺子型,后方宽阔的内池布满嶙峋怪石,上面斜插无数宝剑,它们曾经有过数个惊才绝艳的主人,蕴藏了千百年来说不尽的纷争和历史。
越往剑池外侧剑越少,到了瀑布底下就只剩寥寥几把飞剑,且都是平平无奇模样。
众弟子见霍忍冬往里池看,心头暗惊:“她难道是看上了青钢剑?”
“祖师爷用过的白虹剑也在其中啊,那可是地级宝剑。”
“可千万不是真武剑……”
他们说的绝世好剑名字一个赛一个的霸气,也是一个比一个耳生,与她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
霍忍冬看了看远处宝光华美、金碧辉煌的剑山,却调转方向往瀑布下面去了。
作为洗剑池的入口,瀑布底下的石头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因为日日经受水流磨砺,这里残存的几把飞剑都是破破烂烂的模样。
除了实在法力低微的新弟子,平日里几乎没人会来入口处选剑,大家总是把目光放在藏有更多宝物的深处。
瀑布飞散漫天细密的水滴,霍忍冬弯下腰挽起袖子,整个人都埋入了水底摸索。
她丝毫不在意自己浑身湿透,等到双手触及一片坚硬的铁质,霍忍冬大喜,握紧了剑柄,将剑从石缝中拔出。
“久等了,跟我走吧。”
掌下飞剑轻轻震颤,宛如回应。
寒鸦门的众弟子远远地探着脑袋张望,好像是看到那女子弯腰从瀑布底下摸出了一把灰扑扑的什么剑。
还不待她走回来,有弟子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且慢!”
“洗剑池乃我宗门圣地,外人想要取走宝剑,须得经过我们同意!”
浑身湿淋淋的女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双黑眸倒映水光。
瞧见她的容色,寒鸦门弟子有的目露惊艳,有的脸上是嫉妒和不屑。
霍忍冬和戚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
她举起右手紧握的长剑,展示在众人面前。
寒鸦门弟子们凝神一看。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近在咫尺,只见这剑身如柳叶细长,上下布满铁锈看不出本来颜色,连剑柄上的刻字都已经锈蚀模糊了。
不必怀疑,这女子从洗剑池挑走的,就是一把根本没人要的破烂货。
“哈哈哈——”不知道哪个小弟子没忍住笑了出声,人群里窸窸窣窣响起嘲讽的声音。
“这什么玩意,我九岁的侄子都不稀罕这样的剑。”
“破铜烂铁,正好配得上凡人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赶紧拿走、拿走!”
霍忍冬持剑站着,面不改色,在一片笑声里丝毫不觉得难堪。
戚慈凉凉瞥了一眼,那些嘈杂的声音瞬息就湮灭了。
方才开口的弟子笑嘻嘻地站出来:“前辈明鉴,依据我寒鸦门的门规,弟子只可入洗剑池一次,不管是后悔了还是剑断了都不可再入。”
掌门也开口:“姑娘不如再换一把。”
霍忍冬顶着众人的目光,摇了摇头:“多谢。我已经选好了,没必要再换。”
那弟子哼了声:“好大的口气!”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飞出一道细细剑光,直直往霍忍冬的方向而来,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剑。
寒鸦门弟子们的重点根本不是她选了什么剑,而是不管她选什么,他们都不想让她拿走。
飞剑速度太快,霍忍冬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能下意识握紧了剑柄,闭上眼睛。
只闻“锵”的一声金属相击的巨响。
然后是一个人的痛呼:“——我的灵蛇剑!!!”
她猛睁眼,就看见一把通体碧绿的宝剑掉在旁边地上……只不过是断成了两截。
而她手中的破烂锈剑还是那副模样,连锈迹都没少一点。
众人哗然。
霍忍冬的惊诧不比他们少,她半信半疑抬起手,上下打量手中的锈剑。除了满身铜绿锈迹外,确实没发现半点皲裂的痕迹。
可不管怎么看,那把翠绿的灵蛇宝剑也是比没人要的破剑强悍的,二者相击如同螳臂当车,锈剑断成几截都有可能。
想来那小弟子也是打着这个注意,要给她个下马威,但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一定是她做的手脚!”断了剑的弟子满脸怒意冲出来,看起来要找她算账。
只是跑了两步,他又好像忌惮什么一样停在了原地,脸色扭曲。
霍忍冬回头一看,果然见戚慈站在她身后,一脸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像一堵令人信服的墙。
他冷笑一声,一袖子将那小弟子扇飞。
“偷袭旁人还有脸说,滚。”
其他弟子齐齐后退一步,敢怒不敢言。
出乎意料的是,戚慈倒是没干涉她选什么飞剑,只是好奇地多看了生锈烂剑几眼,然后手一挥,抛出去一个紫色的宝石。
“答应你的剑气,拿好了,一共三道。”
寒鸦门的掌门双手接住宝石,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谢慈惠真君。”
霍忍冬愣了下,又见对方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只觉心头异样。
本以为她跟着戚慈上山是仗势欺人。没想到他完全公平交易,是她误会他了……
甚至寒鸦门还是占了便宜的,他们只是出借了一次尘凡泉,付出了一把无人赏识的残破锈剑,就能换来金丹大圆满境界的剑师三道全力剑气。
虽不知道寒鸦门要剑气做什么,但戚慈雷刑剑的威力她还是知道的。
耳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仍无止息。有人把那小弟子扶了起来,以仇视的目光注视着这边。
即便他们知道此行双方是公平交易,可这些修士弟子们,却权当戚慈是目中无人、狂傲弑杀之辈,眼神里甩的刀子可以把人扎死一百回。
戚慈从储物袋里取了件干衣伸手给她披在肩上,又令雷刑剑御空、变大,这才伸手:“走吧。”
他一只脚刚踏上飞剑,忽然回头,似笑非笑对着众多寒鸦门弟子:“刚才是谁喊‘赶走戚慈’的,站出来再喊一遍。”
众人鸦雀无声,甚至还有低头当鹌鹑的趋势。
寒鸦门的掌门尴尬地连连擦汗。
戚慈嗤笑一声,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往后一抛,张狂桀骜道:“不敢承认就是孬种。暗中伤人,是孬种中的小人。”
话音落下,一帮年轻弟子个个脸色铁青。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动动手指。
见雷刑剑升空,掌门长吁口气,恭敬拱手道:“慈惠真君慢走。”
戚慈看他一眼,又开口:“我这三道剑气护寒鸦门百年平安足矣,在你寿数到头之前,若这些弟子能放开成见,不是成天想着守个破池子过活,恐怕早就能修出剑意,护门派周全,而不是要靠你向外人借剑意了。”
此话一出,寒鸦门弟子们纷纷炸锅。只是戚慈却不再管,他令雷刑剑升空,飞快离去。
霍忍冬细细想着他最后那番话,忽然感悟到了什么。
“公子,你刚才莫不是在点播那些弟子?”
戚慈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连头也没回:“蠢货一群,懒得废话。”
虽然声音不屑,但霍忍冬忍不住悄悄去看戚慈的侧脸,见他神情依然平静,并没有因为别人多说几句坏话而愤怒。
她忽然觉得,其实修真界和普通凡人王朝是一样的。善恶真假不完全浮于表面,有些烂在地上的泥,他们完全不配和他相提并论、一星半点。
第14章 竟有人能逃脱红丹诅咒?
寒鸦门脚下有片小小的集市,仙凡杂居,给来往的散修提供一个歇脚补给的地方。
一片街道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小摊小店,略显拥挤。
独独有一处建筑宽敞精致,飞檐翘角、下坠铜铃,轻灵而不轻佻。再看门面,牌匾上写着“银海书斋-寒鸦分店”字样。
店内二楼,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坐在案桌后拨弄算盘,灰衣小二托着一沓纸进来。
“掌柜的,这几日的代买订单都在这儿了,您过目。”
银海书斋是修真界最大的连锁店铺,连寒鸦门这种犄角旮旯都有分店。他们平时的正经生意是卖书,话本戏本、诗词歌赋、功法秘籍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斋主还经营着寄卖货物、委托代/购、运送物资、传递消息等等生意,可谓生意兴隆、四通八达。
中年掌柜拿过一沓票据细细查看:“筑基期刘姓修士,要求/购置养元丹一瓶。”
“筑基期张姓修士,委托代/购东海鲛珠一斛。”
“金丹期王姓修士,委托代/购无为玄草、绝情魄、皇佛极果各二两,嗬,这些东西可都不好找啊……”
掌柜手中记录的毛笔忽的一停。
等等,这三样东西单独看没什么,但如果合在一起,分明是针对调养红丹后遗症的药方啊!
他当即扔了毛笔,从书架上摸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来,里头是张描绘着特殊字样的玉质传音符。
掌柜的激活传音符,上面的字只亮起一半,他也不急,只是恭恭敬敬等待着。
几息之后,符上另半边字终于也亮了。
一道低沉缓慢的嗓音传来,好像刚睡醒一般:“何事?”
掌柜的对着空气拜了拜:“小的是书斋寒鸦分店的掌柜李钱,叨扰斋主了。”
对面没声音,他又接着道:“小店昨日收到一份代买订单,来人的要求是寻找无为玄草、绝情魄、皇佛极果各二两,小的察觉此方似乎是医治红丹后遗症的‘除晦汤’,心下怀疑,特来禀报斋主。”
这王姓修士,自然也就是戚慈了。
三样东西都泯灭世间已久,交给银海书斋去找是最快的。
掌柜的说完,传音符对面的人安安静静的,半晌才发出一声笑。
“你记的没错,这确实是医治红丹的材料。”
掌柜惊讶极了:“斋主,竟然真的有人能逃脱红丹诅咒?!”
他进入银海书斋五十多年,见过多少死于红丹的人,却从没见过有人用医治的法子,因为根本用不上,也来不及。
修真界从来无人知道,红丹邪法的创造者,竟然是银海书斋的斋主。
传音符后头的男人不疾不徐:“你应该说,竟然有傻子能把到嘴的鸭子飞了。”
“去查吧。这下单的人是谁,中了红丹诅咒的又是谁,我要知道全部信息。”
掌柜恭敬下拜:“小的遵命。”
*
离开寒鸦门以后,戚慈找了个山清水秀、灵气充裕的地方,准备带着霍忍冬引气入体。
他详细讲了人体筋脉、丹田、神识的基础知识,其实之前霍忍冬已经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不过自然不如戚慈讲的精湛,更不要说细致精准的人体筋脉分布了。
霍忍冬从未上过学,她听得很认真,甚至专门做了笔记,争取不让戚慈讲第二遍,偶有不清楚,也是立刻就问,句句基本都问到关键点上,拿出了进京科考的劲头。
戚慈对她好学的态度也十分满意,讲得浅显易懂。之前他很少指点别人,更别提手把手传道入门了,都是把小弟子扔到山崖顶上自己去悟。
如今对着霍忍冬,竟然掰开了、揉碎了讲,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天衍宗发给弟子们的《入门心法》不过薄薄一册,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大道至简,只为日后修行打个好基础。
霍忍冬没一天就背完了。
戚慈笑了笑,伸手摘了片宽大树叶盖在脸上,两臂枕在脑后躺下:“心法已经参透,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去感悟灵气了。”
“我会努力的。”
霍忍冬在宽阔平整的草地找了块大石头,盘腿五心朝天坐着。她静静感受吹拂面庞的风,感知风的方向,它从哪里吹来,一路上带了什么气味。
心绪变得极为宁静平和,好像一切是非都成过往。
一个时辰后,霍忍冬带着微笑站起来。虽然并没有感受到戚慈说的灵气,但是她心情愉悦,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和风一起奔袭大陆。
到了傍晚,她在小溪边清洗换下来的旧麻衣。虽说公子买了新的法衣,新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竟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但霍忍冬节俭惯了,一件麻衣也舍不得丢。
脚下是厚实沉稳的大地,有水草从她指缝溜走,潺潺的溪水、巍峨的高山,一轮落日渐渐西归。
霍忍冬两只手都浸泡在清凉的溪水里,她不由回想起戚慈讲的法课,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水里的一尾小鱼,越游越远,顺着小河进入大江、海洋……
道统法则,玄奥难名。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坐于天地之间,灵魂以小见大,映照着整个宇宙的投影。
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清晰的是空气里五彩斑斓的跳跃光点,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吸引力。
霍忍冬再回过神时,自然醇厚的五行灵气在她周身经脉游走一遍,缓缓归拢于丹田。
这一刻的玄妙,天人合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戚慈坐在树干上,遥遥望着站在溪水边的女子背影,露出赞赏的笑。
“以灵入道,一天就引气入体的倒是少有。”
就算是天衍宗的内门弟子,多数也要七日才能引气入体,更久的花上几年的都有。
天地五行待她如亲女,这种从未有过的大自然亲和力,如果让秋水镇的韩家知道了,恐怕要后悔到把韩庐挖出来鞭打三百下吧?
天道宠儿的价值,和把她做成红丹相比,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霍忍冬引气入体之后,等于正式踏入修真的行列。不过要成为炼气期修士,还需要自如运用吸纳入体内的灵气。
于是,戚慈教了她剑法。
“基础剑诀只有三招,所有剑法都是由它演变而来。把它练好,等将来你悟出自己的剑意,在剑道上就是有所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