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西希满脑子都是钱,路程跑了一半,她都没发现车里异乎寻常的沉默。
后半程,她被车里残留的烟味唤回思绪,狗鼻子动了动,露出嫌恶的小表情。
呵,男人,果然是烟酒不离手的动物。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偏头看窗外的夜景。
两人一直沉默到小区外。
车停下,董西希客客气气:“梁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但当她想下车时,却发现车门仍被锁住。
“梁总……”
“气出了吗?”他忽然发话,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她。
董西希收回开车门的手,坐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发现他说的可能是辞退梁蕾的事。
“还……行。”此前她一直猜测梁熠还要收拾她一顿,难道就是现在?
“你说不要假惺惺的道歉,那就不要。梁蕾已经被辞退,连她爸都为此付出了代价,还不够你出气?”梁熠烦躁地揉了下额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那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
董西希有点呆,他的话信息量太大,她还没反应过来。
他什么意思?调任孙杰去坤奇精密做联席总裁是在为她出气?
她不太信,张了张嘴想回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属实有点超纲了。
“梁蕾那边我已经警告过,她不敢再对你怎么样。梁天烽教女无方,自然也要受惩罚,让一个野心勃勃的晚辈跟他平起平坐,比直接夺了他的权还要让他难受。这都不能让你开心一点?”
男人的声音低低柔柔,完全不像平时的他。董西希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越发懵了。
他怎么可能……
双方再次陷入沉默,尽管车里开了空调,但董西希还是有点热,她的脸在发烫,脑子也像是烧坏了,手指反复抠着包包的一角。
她的喉咙有点干,试了几次,才堪堪说出两三个字:“梁总……我……”
包里的手机像及时雨一样响了。
“我接个电话。”董西希以最快的速度接起。
是苏越鸣,问她回家了没,有开心的事要跟他分享。
明明可以挂断电话,一会到了家再打过去,但董西希鬼使神差地没有挂。
她只捂住了收音端,抱歉地看向身旁一脸阴郁的男人。
“梁总,我有点事……今天谢谢您,要不……”
这几乎是明示。
男人伸手解锁车门。
董西希心里松了一口气,下车,回头对他说:“您慢点开。”
然后她没敢再看车里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一路上都在接电话,但电话里苏越鸣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进了家门,她又问一遍:“你刚说什么,休息几天?”
“姐姐,月底我有八天假,准备过来看你。董思扬说他也过来。”
董西希盘算了一下,那几天她不一定在江城,得去香岛参加魏总的生日宴,便问要不要一起去香岛玩两天。
苏越鸣平时训练忙,晚上打电话会比较聒噪,往常董西希都能忍,今天不知怎的有点难挨。她不得不提醒说她要工作了。
苏越鸣知道她习惯在十点以前抽点时间维护人际关系,只好打住。
挂断电话,董西希先卸妆,然后一边泡澡一边在朋友圈点赞留言。
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十点半,拉窗帘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向远处望了一眼。
那辆车居然还停在那里。
董西希一把拉上窗帘。
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啊……
*
一晚上做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梦,睡得不太好,早上董西希起晚了,刚好踩点到公司。
刚放下包就被通知开会,还是新鸿源的事,接下来要将新鸿源纳入盛颐的新能源体系,董西希会继续参与整合工作。
她从这些安排中读出一个信息:他大概不准备收拾她了。
果然,会后梁熠将她叫进办公室,对她在新鸿源这个项目中的贡献表示认可,半个字没提检讨的事。
所以那件事就算翻篇了?
对面的男人用手指敲了下桌子引起她的注意,“另外,装修方案我仔细看过了,室内还是交给梁莹,花园设计就交给弘礡,你让那边估个价报给我。”
董西希听得一愣,她找弘礡的人帮忙只是为了给梁莹压力,可半点没有翘对方单子的意思。
不过既然他都决定了,她也不能代二师兄推掉,索性先应下。
两人算是心照不宣地和好,但董西希感觉关系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面对一个和颜悦色的梁熠,她现在连一声“老大”都喊不出口。
*
时间很快来到周末,董西希飞去香岛参加魏总的生日宴。
虽然魏总是合作伙伴,但她跟梁熠两份请柬,而且是分别被邀请,她这一趟妥妥的私人行程。
梁熠似乎也并没邀她一道出席的意思,截至出发前一晚都没跟她联系。
董思扬跟苏越鸣比她先一步到香岛,做好了攻略,就等她到了一起玩。
董西希周五晚上到香岛,第二天三人出海玩了一趟,下午五点才回来。
晚上的生日宴应该会碰上不少新鸿源那边认识的人,董西希便化了个三十六七的成熟女性妆容,口红用了那种颇有年代滤镜的丝雾红,搭配一件酒红色的晚礼服,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点正面意义上的高贵冷艳。
她到得比较早,跟熟人打了一圈招呼,才盼到敖长风一家。
敖长风惊讶于她竟然没跟她老板一起来,问梁熠是不是有事来不了。
董西希尴尬地抿了口杯子里的假酒,眨了眨眼:“我们梁总最近特别忙,好不容易周末,兴许是相亲去了呢?”
她这话刚说完便惨遭打脸。
“谁在说我坏话?”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董西希一阵心虚,回身笑意盈盈地喊了声“梁总”。
梁熠走过来,举杯跟敖长风碰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胳膊递给她,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一起出席晚宴的伙伴。
好闻的男士香水味钻进鼻孔,董西希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最终还是伸手挽上他胳膊,远看还有点小鸟依人。
双方寒暄几句,敖氏夫妇被老友叫走,留下“貌合神离”的两人。
董西希手腕动了动,正想抽开,这时两位新鸿源的董事过来打招呼,她便仍旧挽着他。
其中一个大嘴巴的董事玩笑说:“刚才我站得远,心说哪里来的一对璧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梁总跟Nancy,看我这老眼昏花的。”
另一位董事也笑:“还是我们Nancy今天太美的缘故,看着也年轻,那可不就误会了。”
董西希:“您二位说笑呢,我可不敢挡梁总的桃花。”
梁熠侧头看向她,浅笑问:“哪里来的桃花,指给我看看?”
董西希说笑几句搪塞过去,不然还真给他现摘两朵桃花不成?
又跟其他宾客聊了一圈,轻快乐声响起,别别扭扭的两人也跟着应了个景。
干净清冽的男性气息弥漫在周围,隔着柔软的布料,董西希清晰地感觉到腰间异乎寻常的温度,大掌笼罩下的肌肤甚至微微发烫。
她可能太久没跳舞,对这种突破安全距离的社交接触有些不适应,手脚有点发软,总想将距离拉开,然而每每有所动作,却又被对方拢过去。
“您没说要一起,我以为您会带女伴过来。”她试着通过说话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女伴?带谁?”
“林秘书啊,或者别的什么人。”
林秘书是梁熠的公关秘书,孙薇雪亲自培养出来的,出席宴会梁熠一般会带她。
男人唇角弯起,“那你希望我带别人吗?”
董西希勉强笑了下,没接话。
周围的空气潮湿而粘腻,她有点受不了。一曲结束,便借口喝水溜了。
接下来又有别的男士邀请,董西希注意到不远处某人微沉的脸色,却只作不知,又跟别人跳了几曲。
魏嵩现在能走路,但不宜走太久,需要多休息,便坐在周围的沙发上跟客人聊天。
见魏总跟敖长风都在那里,董西希走过去。
魏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那里刚才坐着他的女儿,他示意董西希坐过去。
董西希走近的时候,他接过她的手,嘴唇在娇嫩的手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玩得开心吗?再过两三个月我也可以邀请你跳舞。”
“好呀,那您好好做复健,不可以偷懒。”
在座的都认识,谈话也随意一些,聊了一会儿,魏总开玩笑问董西希,在场的青年才俊有没有她喜欢的,他为她介绍。
人年纪大了,总喜欢为小辈的终身大事操心。董西希只好说有追求者,正在考验呢。
敖长风问那小子是谁,他认不认识。
“两家老熟人了,您也认识。但我现在不能说,等他合格了才能公开。”
敖长风开怀笑,又问:“那他现在多少分了?什么时候合格?”
“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皮肤黑黑的,但是很健康,好帅的,离合格就差一点点!”董西希大大方方,还有点小开心,“他也在香岛,一会儿来接我,我们还要去海边玩。”
敖长风知道董西希跟什么人去哪里玩,一定会告诉董思睿,而且对方又是世交家的孩子,便没太担心,只嘱咐他们出门小心,别玩太晚。
魏嵩笑容淡淡,沉默不语。
董西希说去吃点东西,起身,刚走没两步,陡然发现附近阳台上,一个高大身影半隐在夜色里。
那边光线很暗,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也在看她,但她下意识紧张了一瞬,赶紧撇开视线,转身离开。
*
香岛南部海岸线上有一条风情街,具体是哪儿的风情不好说,简单形容一下就是“躺平”。
整条街有大大小小的店面一百多家,除了餐饮外,最多的就是茶楼和清吧。其中有一家清吧叫“躺平吧”,因为名字很好笑,老板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因而有很多年轻人慕名而来,生意一直很不错。
秦朗是梁熠在国外念书时为数不多的朋友,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不像梁熠有家业要继承,所以毕业后他环游世界玩了几年,去年才回国,来香岛开了这家清吧。
为了迎接房东爸爸,他特意将二楼清场,又把调酒工具拿上来,亲自调了几杯“打工不如躺平”。
秦朗看了看桌上的一排空杯,将第八杯“打工不如躺平”递给房东爸爸,“有心事?”
说完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他一晚上为了调酒跑来跑去累得不行,现在也要开始躺平了。
“什么心事……”喝闷酒的男人嗤笑一声,“你是要当解语花吗?”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啊。”秦朗耸肩。
梁熠闷头干了第八杯,没理对方。在他眼里,老秦有一点绝对比老顾好,那就是不八卦,不多管闲事。
果然,秦朗没再过问,懒懒地窝进沙发,偏头看向楼下。
“躺平吧”没有吵闹的音乐,也没有任人肆意摇摆的舞池,但有足够让人放松的氛围,在外面逛累了,进来坐一坐,喝点东西,吹吹海风,再惬意不过。
能让年轻人进来躺平,是秦老板引以为傲的事。
他看着一楼的年轻人,忽然带着点羡慕说:“现在这些姑娘小伙儿,甜蜜的哟~啧啧~”
“打工不如躺平”后劲有点大,梁熠靠在沙发上,手撑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电视里正播放的球赛,对甜甜蜜蜜的姑娘小伙儿没兴趣。
“多漂亮的小宝贝儿,这要是我女朋友,要啥不给,还拦着做什么。”
“诶哟,撒娇了。”
秦老板这一通实况转播,终于引起了梁熠的注意。
他顺着秦朗的视线偏头向下望,看见吧台前面坐着一对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年轻男人将一杯调好的酒放在一边拿手盖着,显然是不让喝,女孩子小嘴噘老高,拿小拳拳捶他。
最后还是没要到酒喝,女孩气呼呼地使劲捶了一下,转身离开。
“害,小裙子也挺漂亮。”秦朗赞叹道。
那女孩穿一身黑色蓬蓬裙,配上时下流行的厚底长靴,很酷,有点小恶魔的感觉。但妆容和发型又是那种娇俏的小公主范儿,组合起来非但不觉违和,反而很灵动,漂亮得直挠人心窝子。
“小伙子怎么想的,这都不追?”秦朗看见那年轻男人对女孩的离去无动于衷,甚至还在笑,端起酒抿了一口。
他只顾解说,没注意到对面老友明显不对劲的脸色。
一楼的剧情逐渐跌宕起伏,一位单身前来的美女靠了过去,坐在年轻男人的身边,没几句两人就相谈甚欢,美女问酒保要纸笔写下号码,颇具挑逗意味地将纸塞进对方领口。
那男人竟还笑着摸了一把美女的指尖。
大家都是来旅游的,艳遇是稀松平常的事,秦朗见得多了,但这种女朋友刚离开就跟别人勾搭上的还真不常见。
秦朗遗憾地摇头:“啧啧,看来家花还是没有野……”
对面的人“豁”的一声站起,转眼消失在楼梯口。
“梁熠,你去哪儿?”秦朗喊了一声。
几秒钟过后,他看见老友的身影出现在一楼,径直朝着吧台前那对男女而去。
不会是去打抱不平吧?秦朗上一秒这样揣测,下一秒就看到梁熠揪着那不检点的年轻男人一拳打过去。
坏了!
秦朗匆忙跟下去,两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周围客人纷纷让开,站在一边围观,有的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摄像取证。
这时角落里“嗖嗖”钻出五六个高大男人挡住手机不让拍。
一看打架的一方有帮手,虽然不知哪方的,还是有正义群众准备报警。
“误会,误会,大家不要报警,我是这里的老板,我来解决!”秦朗给员工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安抚围观群众,自己钻进去拉架。
梁熠的身手秦朗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被打的那个也是个练家子,两人竟然还有来有回。他试着拉梁熠,结果被那年轻男人一拳打在肩膀上,差点没脱臼。
“嘶——”秦朗揉着肩膀往后退,“你俩打什么呀,有话好好说!”
董西希跟苏越鸣各拿了一个大青椰走进来,惊讶地发现场子里出了事。
一打眼看董思扬不在,又见吧台附近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挡在那里不让靠近,董西希心里一咯噔,大声喊:“董思扬?董思扬你在哪儿?”
“小姑姑你躲远一点,这儿特么有个神经病!”
董西希一听他声音十分气喘,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急嘱咐苏越鸣报警,然后一把丢了椰子往人群里冲,被一个“站岗”的男人拦了下来。
“滚开!”董西希急疯了,死命往里闯。